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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來信,告知揚州老家的祖屋被當地政府列為了文物保護單位。順著母親的提示,封存在記憶中那小巷深處的青磚門樓漸漸浮現在眼前。兒時聽外公敘述的故事已記不清了,隨母親回鄉省親的經曆也早已模糊,原以為一切都隨著曆史煙消雲散了,沒想到這封偶然的家信,像一雙無形的手,隔著浩瀚的太平洋,跨越時空,輕輕地推開了那扇古老的大宅門……
母親祖籍揚州。這是一座位於長江和京杭大運河交匯點上的曆史名城,距今已經有2500的曆史了。據說大禹治水以後, 把天下分為九州,“淮、 海惟揚州。” 許多人首先是從詩詞中知道揚州的,不錯,李白一生三下揚州;白居易於揚州居住數年;蘇軾為官數年於揚州知州;歐陽修為官數年於揚州太守。於是有了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等等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
當然,揚州還出了東渡日本的鑒真和尚、抗清名將史可法、以鄭板橋為代表的揚州八怪、還有朱自清,以及眼下揚州人引以為豪的江澤民。據說,馬可•波羅還被忽必烈委任過揚州總管3年!
揚州的美景(瘦西湖、平山堂、個園……)、美食(煮幹絲、獅子頭、揚州炒飯……)、還有美女都叫人垂涎欲滴,流連忘返。難怪隋煬帝、康熙、乾隆都曾多次巡遊揚州,隋煬帝死在揚州、葬在了揚州。
揚州真是一個文化濃厚,人傑地靈的一方寶地。
不過,我的祖上並非名門貴族,隻是曾外祖父曾在兩淮鹽運司裏做一個小吏,卻也算得上是個大戶人家了。
明清兩朝政府把鹽業壟斷管理機構兩淮鹽運史和兩淮鹽運禦史設在揚州,使揚州成為了全國最大的食鹽集散地。由於當時鹽業的壟斷地位,揚州的鹽商便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區域人群,他們依附官家,把持鹽業,富可敵國。一個“鹽販子”的家產大概和今天的“煙販子”不相上下。
據史料記載,以乾隆三十七年為例,揚州鹽引銷售量1529600引。一引等於200斤-400斤,一引鹽在海濱是0.64兩白銀,運到揚州來以後,加上運費、鹽稅,就達到了1.82兩左右,從揚州運到東南六省 (江蘇、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 ,零售價變成了10兩左右,價錢翻了十倍不止。揚州鹽商每年賺銀1500萬兩以上。當時,清政府的財政收入有一半來自鹽的稅收,而揚州鹽稅達到了全國鹽稅的一半以上。按照當時中國國民生產總值占全球生產總值的32%計算,當時全世界國民生產總值的8%都出自揚州。昔日運司衙門所在街巷的南北各有一座牌坊,分別寫著"民生永賴"和"國計悠關"。一條巷子牽動世界經濟的命脈,這等風流也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可想而知,揚州鹽商實在太富有了,他們的生活以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來形容實不為過。用當時的話說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茶樓澡堂是也!烏紗帽(官)和紅繡鞋(妓)成了有錢人追逐的時尚。他們畜養“瘦馬”(專供富人納妾的年輕女子),於是就有了“要討小,揚州找”的說法。
揚州城因鹽商的發達而興旺繁榮起來,康乾盛世,皇帝多次南巡。鹽商們為迎合皇帝的玩心,不惜一擲萬金,集天下能工巧匠,疏竣河道,挖土堆山,大興土木、一時間遍地的樓堂管所,花園豪宅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因之有“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亭勝”之說,出現了“園林多是宅,車馬少於船”,“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的空前盛景。
曾外祖父趕上了好時光,在揚州舊城東關街上一條狹窄且深長的巷子裏花費二萬銀兩,耗時兩年建成了一座宅院,恰巧與前總書記故居為鄰。
這是一幢典型的鹽商豪宅,有主房三進(宅內一排平房為一進),第一進為門廳,前有“藹園”磚雕門額;中進名“觀樂堂”,麵闊五間,上有卷棚,下有走廊,青磚地坪,木雕窗隔。有陳鴻壽書楹聯“齊花有骨開愈秀,滿月無波望轉深”;後進為“慶遠堂”,明三暗五,並有屏門通庭院,院內有古井及假山花木,楠木花廳三麵回廊。
可以想象,這大宅門前當時一定也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主人亦享盡了富貴榮華……
歲月是無情的。曆史的變遷,伴隨著揚州鹽商的興衰。曾經的浮華,猶如過眼煙雲,頃刻即逝了。然而,雖然經過戰亂與文化革命的洗禮,宅院中不少文物還是幸存了下來。我特別感興趣的是那塊寫有行書“藹園”的門匾,其中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典故呢。
這“藹園”兩字,出於張允和之手,對,就是著名的張家四姐妹之二姑娘。張允和生於1909年,當代著名的昆曲研究家。能寫曲、填詞,亦工詩。曾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1956年與俞平伯創立北京昆曲研習社。近年來,自從《最後一個閨秀》和《張家舊事》兩書成為暢銷書之後,更是名聲大噪。
當初葉聖陶曾說過,張家的4個才女,誰娶到了都會幸福一輩子。這不,大姐元和嫁的是昆曲名家顧傳介,愛聽昆曲的朋友都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傳字輩的小生,葉聖陶先生的公子葉至善先生說,當年顧傳介結婚以後就不再唱戲了,他很傷心,其他戲迷也很傷心;二姐允和,嫁的是外號“周百科”的周有光,這位周百科真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問大家,在複旦大學做過經濟學教授,後來又擔任了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委員,是漢語拚音方案的製定者之一,他還為日本的夏普公司設計過中文處理軟件;“周百科”這個外號是誰起的呢?三姐兆和的丈夫,大文豪沈從文是也!四姐充和,嫁給了老外,這老外也是個學問家,世界名校耶魯大學東方語言文學係的係主任,中文名字叫傅漢思。
翻開《張家舊事》,第一篇文章是“母親唯一的照片”,開頭便寫道:“我的母親叫陸英(1885.5.27 – 1921.10.16), 原籍也是合肥,因為外祖父作鹽務官,才搬到揚州的。”書中雖然沒有提及具體的地址,但張允和在一份昆曲通訊上摘登的來信中提到他母親確實是揚州東關街人,也就是說,東關街也是大文豪沈從文的嶽母家!
至於張允和是怎麽書寫“藹園”兩字的,沈從文本人又和東關街有什麽淵源,張家、沈家、和我們家是否有過什麽軼事佳話,我無力考證了。
沈從文與張允和分別於1988年、2002年去世。
這似乎是個遺憾,不過下次回國一定再去看看這宅院,回味一下這並不遙遠的曆史,和並不陌生的故事,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發現叫人激動不已呢!
看著老宅的照片,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一位長衫老者,倚靠著木雕廊柱,慈祥地注視著院中淅瀝瀝的春雨裏嬉戲於假山古木和花草間的孩童們;我仿佛又聞到廚房裏飄過來紅燒獅子頭的濃香;聽到書房中間或傳出的琅琅書聲,還有牆外大街上的叫賣聲和遠處戲院裏點點的鑼鼓……
恍惚間我又隱約的記起,小的時候第一次跨進這扇大宅門的時候,已全然看不到往日的浮華,隻隱隱約約記得一排排磚木平房低矮陰暗,在瑟瑟的秋風中散發著朽木的黴味兒。昏暗的主房臥室的木雕大床上半躺著一位枯瘦的老太太,懷裏揣著一個銅質的燒著木炭的懷爐,目光呆滯,神情黯然,她用毫無光澤幹枯的雙手捧給我幾粒糖果……我不知道她是誰,隻是覺得她在這大宅門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我當時有幾分畏懼地望著她,弄不清她是在為家業的衰敗而傷感,還是為歲月的流逝而無奈?
曆史輪回著。如今的居所早已不隻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可是住在這充斥著各種電器、四季恒溫的現代化居室裏,咀嚼著炸薯條、漢堡包的人堆裏可能出一個沈從文、一個張允和?月明的夜裏可還有佳人吹簫?
歲月如梭,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的長江流經古老的青藏高原,終於越過了壯觀的三峽大壩,匯入東海,流向浩瀚的太平洋。有誰能想到,在大洋的彼岸居住著宅院主人的第四、五代;又有誰能想到,僅僅是百來年的時間,曆史長河中可以忽略不計的一瞬間,人類的曆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科技的飛躍可以讓我們遠隔萬裏,輕輕地敲打電腦鍵盤,就能鎖定那縈繞在夢中的揚州城,俯瞰回蕩著蕭聲的二十四橋……
這次托揚州朋友的福,有幸登上熙春台。熙春台與五亭橋遙相呼應,麵東三楹,二層重簷,前加抱廈,上伏綠色琉璃瓦,脊飾龍藻圖案,飛甍反宇。相傳,熙春台是當年為乾隆帝祝壽的地方,故亦名“春台祝壽”,其建築風格體現了皇家宮殿的氣派。樓前有臨水平台,“橫可躍馬,縱可方軌”。熙春台裏,我的揚州朋友專門請了身穿唐莊的年輕女子為我們表演古箏,古箏悠悠的琴聲穿過綠茶氤氤嫋嫋的清香,緩緩飄向窗外。。。站在窗前,煙雨朦朧中,瘦西湖美景盡收眼底,一時間很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揚州,除了瘦西湖是賞月的絕佳去處外,還可以到個園、何園和竹西公園等名家園林裏賞月。這次因為時間有限,隻去遊了一下歸隱揚州大鹽商何芷舠的“晚清第一園”——何園。
何園是中國晚清建築藝術成就最高的一座大型私家園林,何園的建造者何芷舠,是安徽望江人氏,何芷舠的父親叫做何俊,嘉慶、鹹豐間人,曾經是李鴻章的麾下,曾在揚州任兩淮鹽運使。而何芷舠是從湖北漢黃德道台任上辭官歸隱揚州的,在他四十九歲那年投入巨資,建造了這一大型私家園林,取名為“寄嘯山莊”。“寄嘯山莊”出自於陶淵明“倚南窗以寄傲,登東皋以舒嘯”之意境。該園建築布局由園居、東西花園、片石山房組成環環相扣、內外有別、中西合璧、房間之間都有走廊,走廊直通樓梯,上下非常方便。園中還有冠蓋中國造園藝術的四個“天下第一”,其中特色建築之冠——享有“天下第一廊”美譽的1500米複道回廊,構成園林建築四通八達之利與回環變化之美,在中國園林中絕無僅有,被業內專家稱為中國立交橋的雛形;片石山房“天下第一山”,是畫壇巨匠石濤和尚疊石的“人間孤本”。此園的千米串樓、水上戲台、片石山房也都精致絕倫,實在讓人歎為觀止,流連忘返。何家還人才輩出,何芷舠次子何聲灝,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後輩中還有何世楨,創辦上海持誌大學的何世枚(世楨之弟),直至現在的中科院院士何祚庥。我曾在老爺的書房和臥室裏照了相;坐在他的紅木椅上,我一點也感受不到這位隱士的氣定神閑,看來我的功力太淺。
到揚州後,我們一行還參觀了大明寺。大明寺內有鑒真紀念館、紀念蘇東坡的平山堂、還有可登高望遠的棲靈塔,站在塔的最高一層,煙雨朦朧裏的瘦西湖全然呈現在眼前。瘦西湖門口有直達鎮江金山寺的班車,隻需十二元的車資,便能在四十五分鍾後抵達鎮江的金山寺。
說到揚州,不能不提揚州八怪。揚州八怪是清代乾隆年間活躍在江蘇揚州畫壇的革新派畫家總稱,即“揚州畫派”。人數和姓名說法不一。李玉棻《甌缽羅室書畫目過考》中,指金農、鄭燮、黃慎、李鱔、李方膺、汪士慎、羅聘、高翔八人。其實不止8人,且人名亦不固定。
“楊州八怪”的畫以花卉為主,也有山水、人物,“八怪”們繼承了宋、元以來,等寫意的傳統;“八怪”的創意體現在“即景寫生,即景抒情”。他們也都擅長書法、文學、印章。因之形成詩、書、畫綜合藝術的整體,人稱“三絕”,為繪畫藝術的發展,開辟了新的途徑。
“八怪” 之首金農博學多才,五十歲後才開始作畫,他長於花鳥、山水、人物,尤擅墨梅。他的畫造型奇古、拙樸,布局考究,構思別出新意,作品有《墨梅圖》、《月花圖》等。他獨創一種隸書體,自謂“漆書”,很有一番意趣。“八怪”之一黃慎則以草書入畫,自創風格,擅長粗筆寫意,人物畫造詣最高。他的作品多以神仙佛道為題材,作品有《醉眠圖》、《蘇武牧羊圖》等。“八怪”之一李魚,從小喜愛繪畫,十六歲時就有了名氣。他曾經作過山東滕州知縣。他受徐謂、石濤影響較大,畫風粗放,不拘法度,潑墨淋漓,設色清雅,以“水墨融成奇趣”。作品有《秋葵圖》、《鬆柏蘭石圖》。其餘的還有李方膺、高翔、汪士慎、羅聘和鄭燮。曾任縣令、知府約的李方膺善畫鬆、竹、梅、蘭,晚年專門畫梅自喻。他在一首題畫詩中寫道:“此幅梅花又一般,並無曲筆要人看。畫家不解隨時俗,毫氣橫行列筆端。”他的作品有《遊魚圖》、《瀟湘風竹圖》等。高翔生活清苦,性格孤傲,一生敬佩石濤,善畫山水、花鳥,喜畫疏枝梅花,作品有《彈指閣圖》等。汪士慎幼時家貧,居揚州賣畫為生,安貧樂道,精研藝術,擅畫梅。他與金農、高翔、羅聘被時人稱四大畫梅高手,作品有《墨梅圖》等。羅聘是金農的弟子,在“八怪”中,年輩最小,但見識很高,落筆不凡。他終生不仕,以賣畫為生,一生潦倒。作品有《鬼趣圖》、《醉鍾馗圖》等。鄭燮為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曾任山東範縣、濰縣知縣,因開倉賑濟災民,得罪上司,憤然辭官,居揚州賣畫為生。他思想特別活躍,頗有創見,詩出畫造詣俱高,擅畫竹、蘭、石。他還創造了一種集真、草、隸、篆於一體的六分半書體。人稱“亂石鋪街”體。他是一個有很有人民性的畫家,在濰縣任縣令時,給巡撫畫了一幅竹子,題句曰:“齋衙臥聽瀟瀟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很喜歡揚州人的“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懶洋洋”的生活方式,更喜歡舉國聞名的揚州點心。揚州富春樓的灌湯包是揚州點心之最,名副其實的皮包湯,插一根小小的吸管,慢慢地將裏麵的湯水吸出來,那個鮮呦,至今想來仍滿口生津。除此之外,與之蓖美的還有揚州的三丁包子和大煮幹絲等。三丁指雞丁、肉丁、筍丁;大煮幹絲是雞湯煨的,其鮮無比。除此之外,富春茶樓的肴肉也相當不錯。
晚上,我們一行人還去洗了腳。印象最深的也是最舒服的,要屬揚州的“蒸腳”。一個大木桶裏放上一個小蒸汽發射機,按摩後的雙腳上裹上一層藥布,雙腿在桶裏被蒸得那個全身通泰的舒服呦,那個爽呦,一點也不輸於抽鴉片時的那股飄然欲仙的感覺(是聽來的)。
揚州真是個好地方,我建議沒有去過的朋友們有機會一定要去那裏看看。
還有一樣,說是前幾年,揚州街上有大幅標語:江河湖海恩澤於民!是從沙葉新文章中看到的。這也是一景!揚州人還是很敢整呀。
有一次,一位幕僚看見曾國藩的軍帳中有一本紅樓夢,就說,好哇,大帥也帶私鹽啊!說到危禁物品都是拿鹽說事。可見當年鹽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