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之夏日,卻也常常有著不遜於南方的燥熱。午後的天空,沉悶得如同密閉的儲罐。我在院內的林蔭下靜坐,思緒凝滯,正如那急欲膨脹奈何動彈不得的空氣。
漸漸地,黑暗占據了天邊的一角,並逐漸席卷過來,終於帶來些許涼意。然而那驕陽卻毫無退讓的意思,似乎可以看見那黑雲由於憤怒而在咆哮翻滾著。它們的爭執並沒有堅持多久,耳邊一會就傳來孩童的雀躍歡呼:“下雨了,是太陽雨!”
真是太陽雨!清爽的雨絲隨著和風四處飄落,雨霧朦朧,柔順了烈日,空中於是到處閃爍著雨珠折射的金光。鄰裏的一個小女孩欣喜地捧出雙手去迎接那仿佛有生命而跳動的雨滴,伊眼中盈盈閃動的波光卻讓我莫名地感動。
多年塵封的記憶,在那一瞬忽然異常地清澈明晰起來。
我兒時的故鄉,是常常可以見到這種太陽雨的,我的回憶因此總是閃耀著金色。也是午後的夏日,我和周鄰年歲相若的夥伴愛結夥玩耍,玩瘋了時下起雨來也不想回家,那時就最喜歡這太陽雨。雖然一樣會濕了衣服,心情卻如同小鳥般快活。
伊是我一個玩伴的妹妹,小我們兩歲,也一直跟著我們一起嬉戲。記憶中的伊形象已經迷朦,隻有那雙如一汪清泉的大眼一直深刻地印在腦海中。
伊是極愛笑的,笑起來那眼睛便似要化作溫玉將人心軟化。伊的笑聲也是極清脆悅耳的,仿佛能永遠旋繞在你的周圍,如精靈作舞。
那個下午,我們行了很遠去附近一塊農田裏偷摘玉米。成熟的玉米是直接可食的,漿水極多,很是鮮嫩。然而我們對采摘的樂趣仿佛勝過了果腹,於是糟踏了許多。我們的歡笑也驚動了玉米地的主人,接著就是聲嘶力竭的喊殺和我們慌亂的奔逃。
那是怎樣的逃亡?心一定是慌的,卻又帶著破壞者的喜悅。采下的玉米是全丟了,有的還拉下了鞋。
伊畢竟年幼身短,沒能跨過一道溝坎而跌入其中。我便回身也跳回溝中,扯了些雜草覆到倆人身上。
幸運的是那主人往另外的方向奔去,等那迭迭的怨聲已遠去,我們卻還伏在溝中不敢動彈。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中開始撒下雨滴,而天色依然晴好。又是場金色的太陽雨。伊突然伸出雙手去接那雨滴,然後調皮地把水珠彈到我臉上,接著就是那咯咯的笑聲。
我在那也隻是嗬嗬地呆笑,渾然忘了曾經的驚險。
兒時的我,甚至還不懂什麽是喜歡,我隻覺得伊是異常美麗的。
然而由於父親工作的變遷,我不得不作別我的故鄉,我的夥伴,我的童年。走得匆忙,甚至沒有和夥伴們告別。那時是多忘的,即使是離別的滋味。
幾年後的一天,一個長輩來訪,和父親談到舊事,突然說起:“某家的小丫,你還記得嗎?得了白血病,才八歲就去了。”
我在旁聽到,沒有言語,卻覺得心裏驟然失去了什麽。我不能名狀這種失落,隻是幾天都很沉默,夜晚想起往事十分的傷悲。直至成年,這樣的傷悲仍常常無征地襲來。
我是素不信神靈精怪的,然而於伊,我卻覺得靈魂是存在的。伊的音容總是飄遊在我的記憶中,伴著金色,伴著跳動的雨滴,伊,是在陽光下曼舞的雨中精靈。
謹以此文告慰那些在生命旅途中過早歇息的人們!
二零零三年六月風吉他於茶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