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書老屋

一個老朽的不朽老屋
正文

【冬蟬】

(2006-07-13 15:00:25) 下一個

 
---風吉他仿舊體散文作

那年為了躲避戰亂,我和友A君從北平輾轉南下,中途曾歇息在漢口郊外某處田莊。

其時已值初冬,然而那幾日的天氣卻離奇的燥熱,隻是兵荒馬亂中的人們對此仿佛已經麻木不覺。我和A君倒有了稍事喘息的理由,於是一個午日我們隻穿了單衣去莊外林間閑走。

林子裏有很多我不常見的樹種,令我詫異於自己的無知。A君卻是燕京學堂裏教習生物的,平素寡言的他此時便滔滔不絕了。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這時節竟還有蟬嗎?”

我這才從他的闊談中清醒,可不是,不遠的某棵樹上正傳來“嗞啦嗞啦”知了的高唱,努力而持久,先前不知為何竟未聽到。

我們循著蟬聲逐漸走近,那聲音卻驀地停止。然而我們還是很容易就發現了那隻黑蟬,正伏在光禿禿的樹杆上,仿佛在躲避我們的窺視。

“還真是蟬,倒也少見。怕是因為最近天熱的緣故吧?”我感慨道,卻也沒太稱奇,而A君的臉上卻漸漸有了凝重的神色。我知道他一定聯想起了什麽。

我們於是默默轉身回莊,他才張了口說話:“風君,你知道這蟬的習性嗎?”

我一下茫然了,雖然幼時也常常去扯了長杆捕蟬,但還真不確知它們的生活故事。

“這蟬的壽命一般是四到五年,但這期間它們主要是以幼蟲的形態棲息在土裏。......真正羽化成蟬後,最多隻能存活兩到三個星期。它們的鳴叫是為了尋找同類呢。可是這隻蟬,看來是永遠碰不見自己的夥伴了......”

A君悠悠的說著,我的腦海中卻突然鮮明出一隻蟬蟲,寂寞地呆在濕冷而陰暗的土壤中,一年又一年,卻不知為什麽錯過了夏日和同類一起羽化歌唱。等到它破土而出,迎接它的已是蕭瑟冬日。它拚命高歌,可是注定等來的是沒有任何回響的死亡。可憐的冬蟬,從生到死,它都沒見過一個自己的同類。它仿佛是飄蕩在宇宙中的一個孤獨的幽靈。

正想到這,那冬蟬的聲音又遠遠響起,如故般的高亢。我不禁搖了搖頭,這原是靠了本能存活的生命,倒也用不著我等自作多情的期艾。反是A君那沉重的臉色讓我擔心。他曾是留洋的博士,回來後欲大展宏圖,卻碰上家國劇變,顛沛流離,自是難免感歎生不逢時。

“A君,你想多了。我們不是還有希望嗎?國家還沒滅亡,西南的朋友們還等著我們去一起拚鬥呢?我們不是孤獨的!我們雖然有些不幸,但也是幸運的。”

A君沉默不語,我們就這樣回了莊。卻見一頑皮的村童赤了身子在樂嗬嗬追逐一條月餘的小狗,那旁邊當是他母親的村婦卻隻是溫和地望著兒子,一邊灑出些穀物喂雞。戰亂,仿佛於他們遙不可及。

“是啊,風君,你總是對的!我們並不是孤獨的,個人的命運比起國家民族的興衰,實在是微不足道。我們明日就啟程吧!”

第二日一早我們就出發,幾天後順利到達昆明,後來在西南一直待到抗戰勝利,然後重回北平。解放前A君去了台灣,我則留了下來。此後彼此一直沒再聯係。在後來那些遭受挫折的日子裏,在我堅定地走過人生那段黑暗時,我常常想起的,就是---這隻冬蟬的故事。

************************************************

後記:

冬蟬是我年輕時就注意到的一個現象,當時頗有感慨。現在提筆想寫,卻又覺得空洞的感歎隻給人一種自怨自艾的印象。於是我把背景移到了六七十年前的抗戰時期。這也是為了紀念我所尊敬的那個時代中國的學術精英們,他們是中國真正的脊梁!

共勉!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