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機場上空的星光】
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
拖著笨重的行李,我匆忙輾轉在巨大的候機廳之間,一邊與數千數萬的人擦肩,並行,分離著,一邊不禁感慨著人類社會的複雜性。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空運中心,這些或凝視,或漠然,或微笑,或焦急,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嘰裏咕嚕,五顏六色的人群,來自這個星球每一個角落。在一張印有密密麻麻數字和字符的紙片的指揮下,他們像潮水般湧來,又像飛鳥般散去,誰也不知道彼此的始終。鋼筋鐵骨的建築支架,奔騰呼嘯的傳送列車,跳躍閃動的數字屏幕,沉默嚴峻的提升電梯,縱橫交錯的走道大廳,一切都容易讓新客茫然不知所措。
我突然想起《上帝發瘋了》裏那段幽默但卻發人深思的開場白:“文明人不想讓自己去適應自然,他們隻想讓自然去適應自己。文明人想盡辦法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卻讓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複雜,於是不得不進學校十幾年,僅僅為了學習適應這個世界......他們不想屈服自然,最後卻發現自己不得不屈服於自己所創造的複雜世界......”
等一切手續辦妥停當,隻剩了三十多分鍾,不過好歹也夠我喘息一下。
今年的北美冬天是出奇得溫暖,新年後晴天占了大多數。透過座位前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忙碌的停機坪。我起身走近長窗,欲辨清其中那些燈火閃耀,抬首卻見到星鬥滿天。
我自幼就愛凝望星空,而且我執著地認為,正是對星空的向往和探索,才使得人類從蒙昧野蠻中脫離,進化為現代意義上的人。記得亞瑟·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遊》中曾說過:銀河係中共有約一千億顆恒星,而自鴻蒙開辟以來誕生的總人類數目大約也正好有一千億,所以在天空閃耀的每一顆星星,都對應著一個曾經的人類靈魂。
那麽,屬於我的那個星座在何方呢......?
也許這個答案在我這一生中不可能找到。然而在幾十年的探尋中,我已經把天空中那些最明亮的星和那些曾在這個星球上呼吸過的偉大靈魂一一定位。仰視那些明星,想象著那冰冷的星光,穿過了數億年的星際虛空,終於照在卑微的自己的臉上,想象著它們代表的偉大名字後的輝煌業績,我的靈魂怎能不被滌蕩激勵?
塵歸於塵,土歸於土。有一個簡單卻容易被人們忽視的事實--參與組成過那些偉大人物的原子分子們,並沒有隨他們的靈魂飛升定格在星空中,它們仍停留在俗世,甚至重新參與了我們現代人身體血肉的創建。
生命的輪回,在這種意義上是正確的, 而曆史就是這種輪回的軌跡。
而在這種輪回中迸發出的火花,一直被人類以各種方式在記錄和紀念,比如這機場的命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讀到一個父與子的故事,父親埃迪曾是芝加哥的律師,為惡人辯護,為虎作倀,然而為了教育好兒子他毅然揭發了那個惡棍,並為之付出了生命;而他的兒子後來成了美國的二戰空中英雄,一人孤身虎膽擊落五架敵機,拯救了一艘航母,他的名字就叫布徹·奧黑爾。
而這古老的星空就見證了人類社會裏更多的善惡情仇,血雨腥風,光榮夢想,從穴居時代到信息世紀,從石塊棍棒到激光導彈......
然而它回應的隻是永恒的沉默。
現代的人們被一種渦流推動著不能自已,我們在無止境地奮鬥追求,卻逐漸忘卻了我們的目標;我們在生活的高速路上無法駐足仰視星空,泰勒斯的觀星落井已經是一種奢侈,我們在拚命擠榨著自己的欲望,我們在測試著自己作為人的底線。難道在文明的種子第一次萌發的五千年後,我們又要問起那個古老的問題:我們從何處來?我們又要到何處去?......
而哪怕僅僅是百年以後,又有誰會記得在此時此地曾有過一個渺小的靈魂在奢侈地仰視星辰,夢想自己未來的幻化呢?
唯有獨自寄語這滿天的星光,在這繁忙的機場。
《完》
FG 2006-2-11 WXC-Teahouse
附:
素描時光
---席慕容
在等待中 歲月順流而來
君臨一切
在開滿了野花的河岸上
總會有人繼續著我們的足跡
走我們沒走完的路
寫我們沒寫完的故事
甚至 互相呼喚著的
依舊是我們彼此曾經呼喚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