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書老屋

一個老朽的不朽老屋
正文

【小站明月】

(2006-07-13 11:21:0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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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故事原名【旅途-明月-小站】,純屬虛構癔幻!!!



有一種記憶,仿佛悠然懸浮在深海裏的水母,當你刻意去捕捉它時,它早已無息地逃離彌散;而某個平凡深夜你獨立窗前時聽到的一聲火車長鳴,卻就能讓它驀然浮現在你的眼簾......那曾經的往事。

多年以前的一個深秋,我的生活突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那屈意承歡的生意場也讓我莫名地厭倦。靜靜的某個黃昏,胡亂收拾了疲憊的心靈,匆匆踏上南下的列車,我逃離了這個曾沉浮掙紮了七年的城市。

目送繁華的燈火漸漸隱沒在蒼茫的暮色裏,隻感到一種難言的解脫。列車要駛向何方,明天又將如何開始,這些都對現在的我毫不重要:我隻想著怎樣告別過去。望著窗口,那逝去如水的歲月如膠片一樣無聲地展現:我的青春,我的激情,我的事業,我曾經執著為之付出的情感,都這樣如道旁的電線杆一樣漠然迅速地離我而去,終不可辨。

但我的神經已經麻木,竟感受不到絲毫的心痛:去了的,就讓它去吧!年少時的灑脫重又回歸於我,於是舍了一切倒在床上便是悶頭大睡......


醒來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看看表,卻離夜深還早:多年的商海生涯甚至不能容忍我從容地睡上一個長點的覺,即使我已經放棄。這樣倒是變相延長了我的生命吧,如今隻能這樣自我解嘲。

列車平穩地行駛在茫茫原野上。望著窗外遠處若隱若現飄搖如燭的燈火,忽然想起這種漂泊的感覺居然曾是孩提時的一個夢--不知那時在憧憬什麽,或許隻是出於一種放逐心靈的渴望。

輪聲漸緊,列車開始穿過一座小城。在經過一棟舊式小樓前的一瞬,我瞥見一個婦人正在窗前炒菜,她是那麽專注,想必早已習慣了這經年的列車隆隆。寒夜裏那屋內明亮的燈火,賢惠安靜的婦人,隱約還有一個正伏在桌上寫作業的孩童,此景瞬時定格在我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揮去。

然而這一瞬卻讓我感到心內一陣隱痛,於是下意識地從胸前掏出根香煙。

其實我並不準備吸煙,隻是一時找不到什麽東西可以打發。而且我並不愛吸煙,但這些年來疲於奔命的打點應酬已迫得自己做了太多違心的事---我竟逐漸忘記了自己從前的愛好和嫌惡。

餘光中感覺到有人在往我這裏觀望。我抬眼看去,那是隔壁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很優雅地坐在床前,神情卻有些憔悴。見我望她,她並不說話,隻是淡然地用眼睛示意我回頭。

扭轉頭,車廂盡頭是一塊禁止吸煙的標牌。

我點點頭,表示感謝她的提醒,然而這倒迫得我起身去廂外真地吸煙。


也許因為不是旅遊季節和寒暑假,車廂裏並沒有多少旅客,夾廂裏更是空無一人。我抽出火機正想點煙,卻又突然覺得這樣很無聊,於是幹脆邊看著窗外,邊把那根無辜的香煙在手中緩緩地碾碎,然後讓煙絲輕輕從掌中滑落......

窗外又是一片無邊的曠野。

驀地,一輪冷月躍入眼簾。心頭一驚:又十五了嗎?上個十五的我還正意氣風發,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那分明還是在昨天。

這如水般的日子!

漂泊的日子裏真不應見到月亮,隻讓孤獨的旅人徒增百無一用的自憐。忽然想起那回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到北極上空的明月,透過舷窗,那清冷的月盤仿佛就在指際;俯視身下沉靜的海麵,一片銀光在微微搖曳。肅穆,壯觀,讓那時正年輕的我豪情頓生。

然而現在的這個月亮卻離我是那麽遙遠冷漠。記得清人曾有一詩句寫冷月:元不沾天獨自行---這時我才明白此句的貼切和深意。


淡淡撫去手中殘餘的煙絲,我緩緩起身回廂。

“嘎--吱”,伴隨著巨大尖利的金屬摩擦聲,我一下和門口正要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我狼狽地道歉,半天才搞清楚原來是列車不知因何來了個減速。

“沒關係!”很平淡從容的聲音,竟是剛才那個女子。

然而我知道她一定被撞得很疼,因為我的肩頭正隱隱作痛。

列車在踉蹌幾下後,慢慢地開了下去,而我們則各自扶著車門的一邊觀望著。

這是個頗尷尬的場麵,我開始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卻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的月景。

“很圓的月亮!”話剛出口,我已經後悔不迭。

她卻並沒覺得好笑,“是的,很圓,也很美!”也沒有回頭看我。

她有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側影。


列車終於在一個小站停住,廣播裏解釋說由於緊急原因,列車將在此停留時間不定,請旅客不要走遠。

伴隨著一陣抱怨,有乘客開始起身離鋪向我們這邊走來。

她忽然轉過頭,平靜地盯著我的臉,仿佛在作產品鑒定。

我也捕捉住她的目光,第一次借機認真地看清了她。

她沒有那種驚豔的美麗,方臉,眼睛也不大,嘴唇有些蒼白,從臉色看似乎休息得很不好。但是她的周邊似乎彌漫著一種嫻靜,她靜靜看著你眼睛的時候仿佛在審視你的心靈。

“可以陪我下去走走嗎?”

我很有些吃驚,話卻已經出口:“當然!”

這聲音傳出來,低沉地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仿佛我是鑽進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而這個身體根本不受我的控製。

我隨著她慢慢下了車--對於那種心境下的我,這也原本是無所謂的事情。


這是一個無名的小站,站牆上偶爾還可以瞥見文革標語的痕跡。昏黃的燈光從遠處的小售貨亭裏寂寞地射來,更顯得月台的冷清。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走著,並排卻保持著距離。有一陣我突然意識恍惚,我為什麽會此時和這陌生的女人一起走在這如此陌生的地方呢?然而這一情景似乎又是那麽熟悉,仿佛我以前曾經操演過百遍。我們沒有互相詢問彼此的背景,也沒有打聽彼此的終點,那種自然和默契就好像我們是相處多年的知心朋友。

再往前就是荒草,離車站已經有些距離了,於是又默默折回些,尋了張斑斑駁駁的長椅,我們各自占了一角。

圓月似乎顯得明麗起來,目力幾能窮盡原野之極,讓人忘卻這竟是在夜晚。幾棵幹枯的老樹投下稀疏的月影,那種靜謐似乎能讓人心靈出竅。

“我好象以前來過這!”她悠悠地說道。

“哦?” 其實我並沒感到驚訝。

她又緩緩扭轉頭,審視著我:“而且我好象認識你!”

“喔,那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太普通!”

她忽然第一次撲哧笑了,原本很平凡的五官在那一瞬聚成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這一笑忽然鉤起了我對多年前的回憶,那種無拘的情懷......

“你有故事要告訴我!” 她恢複了以前的矜持和自信。

我盯著月光下光潔素雅的她,忽然湧起一種訴說的欲望。

於是緩緩扭轉頭,望著隱隱浮浮的原野,我開始講述我的故事......

而她隻是靜靜地聽。

故事不知是什麽時候結束的,我隻知道我突然如此清晰客觀的明白了過去的自己,明白了我的欲望,我的理想,明白了我的所需所求。勇氣和信心在訴說中重新積累,使我終於能直麵過去,正視未來。

一雙溫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頭,她輕輕地說:“不是你的錯。......我們可能該回去了!”

回去的路更沉默。我是因為已經講完了積攢半輩子的話,而她似乎總是欲言又止。我幾次等待地望著她,她卻終於一直無言,但我可以感覺到她精神的恢複--從她眼角的流盼。

這回我們走得很近。

列車果然是準備開動了。

我很紳士地請她先上車廂,她卻搖了搖頭。

望著不解的我,她安靜卻很堅定地說道:“我就在這裏下車!”

我突然覺得心裏若有所失:相處時間不長,我卻似乎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產生出一種莫名的眷戀。

“是臨時決定的......”

“那你的行李?”

“我本來也沒帶什麽,除了這個隨身小包!.......喔,對了,麻煩你到我鋪上把我的日記拿來。”

我回廂在她的鋪位枕頭下找到一本日記,打開著的部分似乎很淩亂。我沒敢仔細辨認,隻掃了扉頁一下,上麵寫著兩個很娟秀的字,大概是她的名字。

“謝謝!” 她很小心地把日記放進包中。

“應該是我謝謝你!”

我默默地望著她,她更默默地望著我。我期望能從她的眼睛中尋找到她的秘密,她一定也有個故事,然而她的眼睛就像平靜的湖麵。

火車鳴起了長笛。

“保重,很高興認識你!” 她仍然那麽從容,從容地讓我有些心涼。

我突然一拍頭:“哎呀!”

“怎麽,你也落下了什麽嗎?”

她那不由自主的關切讓我得到了某種補償。

凝視著她,我慢慢把右手按向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眼波裏蕩漾開被恭維的笑意和滿足。

而這情緒反過來又感染了我,從她欲張未張的嘴唇中我讀出的是---“謝謝!”

列車緩緩駛離了小站,她悄然佇立的身影逐漸融入夜色遠我而去,但那朵月夜下的白蓮花卻一直綻放在我的旅途中。

這以後,我在南方修養了一個月,後來輾轉出國留洋,重新開拓了一片天地。人海茫茫,從此再沒有這個女子的聲息,因此有時甚至會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夢境,直到多年後這同樣的月圓之夜,還有那同樣的一聲汽笛召喚......

已是夜深人靜,我卻輾轉難眠。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道,然而很多時候我們卻不能控製自己前進的方向。我們被不可預知的力量推動而相逢,我們也由於慣性或斥力而離散;我們在前進中不停尋覓,我們卻也在不知不覺中迷失。在歲月的衝刷讓記憶逐漸煺色前,我提筆記下這段往事,以此紀念那個默默無聞的小站,那個月圓之夜,那個沉默契合的旅伴......

---謹以此文獻給每一位天涯旅人!

FG 2004-9-27 中秋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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