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墓穴裏的愛情深幾許
(2007-10-15 00: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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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韓永強 李蘭珠
每當細雨紛紛的清明時節,在美麗的西陵峽畔一處叫“仙憩”的公墓通向第三排第23號墓塚的小徑上,走著成群結伴的祭掃者,他們中有的是死者的親朋故友,有的與死者素昧平生。
他們手捧鮮花和供奉,在墓前久久佇立…… 這是一座奇特的雙人合葬墓。
厚重的墓碑上鐫刻著六個大字:“生同窗,死同穴”。碑體上鑲嵌著兩個英俊秀美的年輕人的瓷質肖像。簡明的碑文上寫著:孫毅 生於1955年12月24日 卒於1981年8月16日 寧小青 生於1955年2月21日 卒於1993年2月22日 死生兩相隔,悠悠12載,怎麽會是這麽漫長的心靈的固守?
多少年他們如影隨行 孫毅的父母和寧小青的母親同在宜昌衛生局下屬的一家醫院工作,他們的孩子理所當然地進了同一所係統辦的幼兒園。父母的熟識,使兩個孩子也成了要好的小夥伴。要是有人欺侮小孫毅,小青就會護著他,像個小姐姐。
從那以後,上小學、初中、高中,他們都在一個班。 中學時代,他倆都是宜昌中學的班幹部,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孫毅愛好文體活動,小青能歌善舞。在那個“以學為主,兼學別樣”的年代,除了數量不多且內容淺顯的知識課尚有眾多的“學工學農學軍”的機會讓他們揮灑青春的姿彩。
他們的身影時時出現在賽場上、舞台上。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倆之間既有日益加深的情義和親密,又有風華少年間爭強好勝你追我趕的“較勁”。兩家的父母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各自的父母都接納了這對好朋友。一俟放學,他們便一塊兒做作業,解難題,在院牆內的草地上,打羽毛球,追逐笑鬧。
1974年,他倆高中畢業了。小毅隨父母單位下鄉到農村,小青卻由於身體弱小而去了姐姐下鄉插隊的地方,以便姐妹互相關照。
這是這對心心相知的青年的第一次分離。 兩年多的時間裏,他們滿懷青春熱血和紮根奮鬥的決心,在“廣闊天地”裏鍛煉摔打自己。孫毅個頭猛竄,長得高大結實;小青不再柔弱而出落得更加漂亮。他們頻頻書信聯係,互相勉勵。在難得的同時返城的時候,他們相聚在一起,講著自己的生活、感悟,交換新朋舊友的“逸聞趣事”,渾然不覺窗外天光已白…… 有一次臨別時,孫毅告誡小青:“磨煉筋骨不能忘了充實心靈和頭腦。我們同窗共讀的歲月不要忘,學過的知識更不要白白浪費,有朝一日我們會用得上它們的。”
1977年,我國恢複了高考製度,孫毅和小青投入緊張的複習備考中,最後衝刺關頭,他們回到城裏,一起攻關,一起到高中時的老師那裏討教。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令人焦灼不安的日子裏,他們反倒沉靜了下來,常常在默默無言的對坐和凝視中等待共同期盼的結局。 兩張錄取通知書竟在同一天到了他們手裏,當他們都去告訴對方這一消息時,竟然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兩人同被武漢建材學院錄取。
在那年同城數千名考生中,唯有三人被該校錄取。命運之神再一次垂顧他倆,相伴相隨,這難道就是冥冥中的“緣分”?
邁進大學校園的小毅和小青,一下子成熟了許多。兒時的友情變成了誌同道合的心心相印,純真的少年情懷中注入了傾心愛慕的依戀。可是他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
孫毅學的是機械係製圖專業,小青在矽酸鹽工業係。第一學期下來,孫毅的成績全班倒數第二。在整個假期裏,孫毅把自己關在家裏的陽台上,把初一至高二的書本都找來通學一遍,習題也一道不漏地做了一遍。勤奮苦讀,使他很快在班上脫穎而出,成績一躍名列前茅。有一次,為一道數學題的解法而獨辟蹊徑,老師少給了他20分。為此,他一直找到係主任那裏,爭回了得分。臨畢業時,已在師資班就讀的他本該留在本專業,數學係的老師卻力薦要將他留在數學係。他以優異的成績被學校樹為“學習標兵”。
青春倩影消逝在大學校園
孫毅不是那種隻知道“啃書本”的學生,這個身高1.78米的小夥子,愛好廣泛。他不知為父母的同事好友修理過多少鍾表、收音機,還喜歡繪畫、吹口琴。他的詩作發表在校刊上,到大三時,他擔任係學生會幹部,又是學校長跑隊隊長,運動場上,總是少不了他那頎長而矯健的身影。他頭上那鋼針般直立的黑發,既是他的特征,又是多少女孩子目光追逐尋覓的對象。
大學裏談戀愛是尋常事,更何況許多同學早已到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不少漂亮而嬌柔的女孩或明或暗向孫毅傳遞著愛的訊息。孫毅幾乎對身邊所有的女同學都是那樣溫文有禮,不親不疏。有人說他“清高”,有人說他沒“開竅。”唯有一個外係的身體小巧、容貌秀氣叫做小青的姑娘有這份“特權”:可以把孫毅從球場上、教室裏叫出來,耳鬢廝磨地在一起絮絮地講個不停,旁若無人地說笑。每當放假,他倆相偕同行,踏上歸途。並一起去拜望鍾愛他們的高中老師。 高中教數學的孫老師,對他倆十分喜受。
她問孫毅,“你不小了,還不向小青挑明嗎?”
孫毅老實地回答:“小青條件那麽好,又漂亮,不會看上我這個傻大個的。”
孫老師悄悄問小青:“要不要老師幫你們牽線搭橋呀?”
小青羞澀地說:“孫毅太優秀,還是學生黨員,等我條件夠了,再告訴他。再說,我比他大10個月呢。”
老師說:“等著聽你們的好消息喲!”
孫毅對小青的那份情,父母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孫大夫試著問兒子:“你是長子,成家的事,你要在弟弟前頭考慮……”孫毅笑著告訴父親:“以後,我個人的問題,請爸爸媽媽不要操心,到時候包你們滿意。”兒子是不是給了他們一個美好的暗示呢?
萬萬沒有料到的是,1980年正上大學三年級的孫毅突然感到胃部疼痛腹瀉不止,5月4日,做體檢,發現是腸瘤。他懇求校方和同學們不要告訴他的父母,他說:“有小青在身邊就夠了,我能抗過去的,病好了再講不遲。”緊接著小青陪伴他做放療、化療,病魔被逼退了。
孫毅重又活躍在校園裏,他選修了德語,為報考研究生作準備。 1981年春,已顯消瘦和疲憊的孫毅,堅持參加了武漢地區大學生運動會。7月的一天,他被老師和同學們從球場上抬到了醫院的手術台上。再不能對他家人隱瞞真情了。聞訊趕來的父母,在手術室外多麽希望兒子在手術台上多躺幾個小時,那意味著手術的成功,兒子生命的延續啊。然而,隻過了40分鍾,孫毅被送回病房。醫生告知:他的腹腔已像蠶籽一樣布滿了擴散的癌細胞。
孫毅留給大家的是一個堅強的形象。他獲準在病床上完成了畢業考試。他笑著對看望他的同學說:“病房裏已死了幾個人,我還想抗爭,看看死神會不會與我擦肩而過!” 暗戀他、敬慕他的女孩們結伴而來,看到孫毅形銷骨立的樣子,忍不住悲泣唏噓。
孫毅的眼光掠過她們看向門外,他多麽希望那個兒時的小夥伴、心儀的姑娘能在他身邊。他在心裏一遍遍呼喚,為她支撐著生命的最後一息。然而此時的心上人,正在遙遠的另一個小城實習,沒能走進孫毅的最後的視線。
1981年8月16日,抱著滿心的遺憾,孫毅年輕生命的音符嘎然而止。 等小青實習完返校,聽到這一噩耗,悲痛欲絕。她去孫毅住過的寢室、躺過的病房,尋找他留給她的片言隻語,但是沒有。她與孫毅的一往情深,從來就是兩個人恪守的一個美麗的秘密。如今音容笑貌猶存,故人魂歸天外,留給小青的,是千古遺憾和心中永遠無法解開的情結。 小青流著淚給孫毅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娓娓述說自己對孫毅的愛戀,述說孫毅和她曾經有過的誓願和期待。她一遍又一遍責怪自己在心愛的人生命的最後時刻,不在他身邊;她請兩位長輩把自己當作女兒一樣,她願意侍奉他們的晚年……
獨守深閨12載
大學畢業的小青形單影隻地回到了家鄉宜昌。她變得沉靜而少言,依然漂亮的麵龐上憑添了幾許滄桑。除了認真地幹好科技情報部門的那份工作,她心如止水。孫毅的死,似乎也帶走了她生命中最生動最多彩的歲月。 當“下海”潮“經商”熱湧動全國的時候,小青作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離開舒適的辦公室,承包單位上的塗料開發項目。這正是她所學的矽酸鹽專業有了用武之地的項目,或許,她是用另一種方式來紀念那個刻骨銘心的人。他們同窗共讀十數載,有過多少理想和抱負,她要讓他們的理想,開出燦爛的花!或許,她是用全身心的投入來排解心中不絕的思念。從此,她風裏來雨裏往,籌集資金,尋找場地,辦起了塗料生產廠,研製出先進的建築塗料,產品試銷前景看好。
同事們都說小青心眼“活”了,一旦有了成果,有了錢,成個家是順其自然的事。 這時的小青已一步一步走進了“老姑娘”的行列。小青接觸的人不少,有不少男性傾慕她,而且身邊不乏熱心人牽紅線,小青全用淡淡的笑和沉默回絕了。知心女友曾問她:“你是不是有個初戀的人兒占據了你的心,讓你為他如此苦守?”小青與同事相處甚好,化妝、燙發、愛穿著,三十多歲的女人,依然動人,她並沒有在人前流露出半點憂怨的情緒,唯有離開人群,深閨獨處的時候,小青才將自己化作了“情到深處人孤獨”的雕像,讓人們解讀什麽叫“思念”,什麽叫“刻骨銘心”。
她將父母家中自己的小房,辦成了一個實驗室,堆滿了試驗用的燒杯、試劑、設備、原料。她牽頭研製的新型原料,不知粉刷過多少陳舊的牆壁,可她無法研製出一種“心”的塗料,抹去對過去歲月的記憶,讓自己的心房煥然一新! 分明是抹不掉的記憶。
常常,她在鋼琴上彈奏著淩亂的旋律,哀婉的琴聲漫出小屋化作淚水浸漫了母親的雙眼;多少次,她一個人對著一局殘棋神思迷茫,執黑又執白,分分秒秒地等待有“棋落不悔”的海誓山盟,將兩個人的生命走成“定局”。 二姐最知小青的心思,勸慰父母,妹妹的一生已成“定局”,情弦已斷難再續,隨她去罷。觀“棋”不語的父親,站白了頭發,最鍾愛的女兒寧願獨自“對奕”,在漫長的日子裏,冰清玉潔地把生命奉獻給了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
漫長的12年裏,小青偶有幾次走過孫毅家裏。她怕老人家看到自己會勾起對愛子的思念,更怕自己看到孫毅家裏那熟悉的一切而禁不住大放悲聲。她通過自己的母親,探知孫家的消息,關心著孫毅弟妹的讀書成家。
隻是每每在街巷遇見孫毅父母,小青都要絮絮地問長問短,明明笑著說話,忽然間就會擦眼淚。兩位老人清晰地記得,1993年2月21日這一天,那是個周末,兩位老人看見許久不見的小青了。隻見小青滿臉喜色,她說今天是她38歲生日,好消息一個接一個:研製的塗料有廠家願意生產、包銷;申報專利已被受理;高級技術職稱快要批下來了…… 誰知這一偶遇,竟成永訣!
在寧小青剛剛走過38個年頭的第二天,一輛疾馳而來的汽車將小青撞倒在地。搶救工作從上午9點多鍾進行到晚上。已沒有生命意識的小青,久久不肯閉上那雙美麗的而疲憊的眼睛。母親在她耳邊哭訴衷號,一字一淚地向女兒講著她已無法聽到的許諾。小青的雙眼閉上了,身體漸漸冷去。悲慟得神誌昏迷的母親,任憑別人怎樣勸說,拉扯也不放手,擁著女兒僵硬的身子躺了一夜,口裏喃喃地說:“我女兒好冷呀,我把她焐熱了,她就會起來的……”
生同窗 死同穴
孫毅的父母驚悉噩耗,目瞪口呆,才不過一天,就天人相隔啊!他們深深理解“老年喪女”的人間慘景。兒子孫毅去世已整整十二載,骨灰盒不是至今還放在家裏伸手可及的地方嗎?就是因為舍不下、丟不開呀!如今,命運又一次無情地奪走了他們疼愛的女子的生命。
兩對年愈花甲的老人,有著老派知識分子的溫文爾雅和通達。他們商定要遂了兒女的心願,將這對癡情兒女合葬一處。
這是個別開生麵的追悼會。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來參加小青的追悼會,人們互相傳述著這段奇特的故事。著名畫家、作家汪國新、鄭桂蘭夫婦作悼念詩曰:“三十八年還潔去,蓮池樂奏續芳華。”一對署名“盧楊”的老年夫婦,互相攙扶著來到會場,送挽聯一副,上書:“高山青青,心也青青,怎奈青天不睜眼睛;流水深深,情也深深,可歎深閨難留琴聲。”
小青的父親,含悲忍淚題寫了“生同窗,死同穴”六個大字,請匠人鐫刻於石碑上,以為銘記。
清明節的墓地莊重肅穆,淅淅瀝瀝的雨水仿佛蒼天在為這對“現代梁祝”垂淚。
在公墓出口處,我們碰見從墓家走出來的一對衣著時髦、極富現代氣息的年輕情侶。“你們推崇他們的愛情嗎?”我們低聲單刀直入問道。 女伴顯然還沒有走出沉溺太深的傷感,男伴神色憂傷回答我們的一番話,卻令人回味: “我們來這裏是為緬懷他們至死不渝的真情,我們為這對有情人最終未成眷屬深感痛惜。可是想一想,快到21世紀了,真不該發生這樣的愛情故事,它看似美麗動人,卻結不出幸福的果實。嚴格地說,這不叫‘愛情’,而是殉情。如果孫毅在天有靈,我想他不會希望自己心愛的人把青春供奉給自己的祭壇的。” 這墓地裏的愛情啊,情深幾許,傷心幾許,又無奈幾許啊!
柳 (07-10-15 15:27:30):
都說孫毅愛你,怎麽。。。
霞 (07-10-15 15:29:09):
所以他一直沒有跟他的青青定情
霞 (07-10-15 15:29:56):
是我不好,沒有理他,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快就走了。
霞 (07-10-15 15:30:17):
我那時的確是個情盲
柳 (07-10-15 15:30:51):
他和她合葬,他父母太不了解他了!
霞 (07-10-15 15:31:49):
可我覺得這樣很好,起碼他在那個世界不會孤獨
被動地被人愛,在這種情況下,真的是一種負擔。沒想到至今,我的班同學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