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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年年初。
波音 747 在西伯利亞的一萬一千米的高空中平穩地由西向東飛行著。座艙的窗戶都拉下了遮光板,機艙內的照明也都裏關上了,隻有幾個零散的閱讀燈還亮著。
我坐在機艙後部靠窗戶的座位上,點著閱讀燈,在提攜式電腦筆記本上計劃著這次旅行的安排,以便到達目的地後,就能馬上行動起來。
我旁邊的座位上座著弗蘭克,他正半張著嘴,打著響亮的鼾聲熟睡著呢。沒多會兒,他歪靠在座位背上的頭滑到了我的肩膀上,打斷了我的思路,也妨礙著我往電腦裏打字。我看他睡得那麽香,不忍心叫醒他,就將一個小枕墊輕輕放到他的頭下,免得他流口水弄濕了我的衣裳。我的這個動作雖沒把他弄醒,也使他在夢中將頭擺回到他自己的座椅靠背上了,鼾聲也停止了。
我伸了伸有些發僵的胳膊,抬起了一點點機艙窗的遮光板,看到窗外已經有些蒙蒙亮了,但腳下還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白。我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去上海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機械刀片集團 WMKG 工作以來,我就不停地跟著老板托馬斯在上海和德國之間往返著,現在,托馬斯所希望的合資公司的合同已經簽訂,新的合資公司 — 世界機械刀片集團上海公司 —WMKGSH(World Mechanical Knives Group Shanghai Co. Ltd.) 的成立慶典也隆重過了,接下來就是實打實地要出真東西了。
按托馬斯的意圖,由公司集團的生產主管海因裏希推薦,這次,我帶上了這位弗蘭克先生。他是公司老字派的,據說他對公司的產品十分熟悉,哪種刀片在什麽機器上使用,其工作原理如何等等,他都很明白。而且,公司裏的生產機床,他幾乎都能開,最拿手的是磨床, -- 這也是產品精度和質量的關鍵設備。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工人,幹得一手好活兒,還精通技術,因而被提升為了工頭 -- 也就是車間裏帶班幹活的頭兒。在用戶或是兄弟公司、我們公司的服務站遇到了解決不了的技術問題時,海因裏希也常常讓他去幫忙,而且,幾乎是隻要他去了,問題就能有解決的辦法了。
弗蘭克雖不是頭一次來中國,我還是事先給他粗略地講了一些中國的概況,簡單地介紹了上海,當然主要是給他講我們新成立的合資公司 WMKGSH 的情況,向他交待任務。自從我來到 WMKG 以來,一直在與公司的上層人物打交道,與公司裏工人直接交談還是頭一次,盡管當時海因裏希也在場,我還是覺得心裏沒底兒,說不出來的一種陌生感。我給他講解時,他聽得很認真,還特地帶了筆記本,不時地在筆記本上記些什麽,海因裏希也會插上幾句,讓他能聽明白我的意圖。
由於當時我集中精力在如何能讓他來幫助解決新成立的合資企業中的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沒有好好地打量過他,這時,看著身邊熟睡著的他,便仔細地打量起來:他中等的身材很敦實,給人一種“有著使不完的勁兒”的感覺;那整整方方的臉盤上,胡須剃得很幹淨,褐棕色的眉毛像兩把刷子,橫臥在合閉著的眼睛上,他的鼻子可並不像一般西方人的那麽高,嘴唇很薄,此時正半張半閉地吞吐著粗狂的氣息;一雙粗厚的大手,十指相互交錯地盤在他的肚子上, -- 他的肚子也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德國人常有的“啤酒肚子”那樣,還算是平坦的 — 他上衣是淺黃色的毛背心套在一件月白色襯衣上;雙腿在深藍色的牛仔褲裏,肆無忌憚地岔開著,向前伸出去;腳上是一雙結實的黑皮鞋。。。到目前為止,他給我的感覺是:老粗。---這裏並沒有貶義。
海因裏希坐在比我們的前兩排的臨走道的座位上,也在睡覺。機艙裏很安靜。海因裏希與弗蘭克的年齡不相上下,雖也是由學徒工做出來,也許是由於他的工作性質與弗蘭克不同,在氣質上比弗蘭克要文質彬彬一些,可他的脾氣還是“工人老大粗”的類型,牛氣起來,老板的托馬斯也拗不過他,他在生產管理上有獨特的一手, WMKG 在歐洲的生產廠子都讓他管的井井有條,車間裏的工頭和工人們都敬畏他,所以托馬斯在非原則問題上也都隨著他。
托馬斯則坐在商務艙裏。他說我們隻不過是個小小刀片生產廠家,不能跟機器製造廠家比,我們的產品賺的錢,不夠我們每個出差的都能用公務艙,隻有他自己,因為是老板用了公務艙,而我們這些“小人物”隻能用 Economy Flex 的機票。這種 Economy Flex 的機票比純 Economy Basic 的機票稍有些優越,雖然也是在經濟艙內,但空姐們會給安排在人少的區域裏,當然前提是機艙內的座位沒有滿的情況,而且在訂機票時,我們可以預先訂好自己的座位種類,如是要靠窗的還是臨走道的 — 可以自己選定。如果運氣好,自己旁邊的座位是沒有人的,即自己一個人可以有兩個座位。
我和海因裏希都希望是靠走道邊的座位,以來出入方便,不用去打攪別人,二來還可以利用走道的空間。這次給弗蘭克訂機票時事先沒交待好他的座位的種類,結果他的是跟我在同一排上靠窗邊的座位,可他也想要靠走道的座位,我就我的讓給了他。我們的座位在機艙的後方, -- 一般機艙後方較空,可這次並不空,我們在最後的幾排,靠窗邊的座位已經從三個位子減到了兩個,不然我和弗蘭克之間還會有個空位子的 -- 海因裏希那裏就是這樣的。不過我的座位比別的座位還是寬敞些,因為畢竟前排還是三個座位的,機尾的收縮也沒有這麽陡,我甚至可以從窗邊走出,不用打擾弗拉克。
我關上了機艙窗的遮光板,關上了手提電腦 — 那時這東西還是很時髦的呢,給自己蓋上毛毯,想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能睡一會兒,哪怕隻是能閉眼養養神呢,要知道這一天我們少了 7 個小時的時間 — 德國和中國之間的時差。
我也許隻閉了不到一刻鍾的眼,腦子裏還在想著剛才沒寫完的行程安排,根本沒睡著,就感覺到肩膀上有人在輕輕的拍打,我睜開眼,轉過頭去,見托馬斯站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