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經常想這個問題,為此也寫了幾篇短文。今天在華夏文摘上看到這篇文章,大叫有同感的同時也覺自愧不如。看人家,看問題清晰透徹,寫得也好。不知是何方高人大儒。又跑去拜讀幾篇他的其他的文章,都很有見地。Anyway, 這篇文章很長,這裏摘抄幾段如下:
教堂有美好的音樂,有善良真誠的人們,大家在一起唱唱聖歌,談談上帝,學學聖經,彼此關心,彼此為對方祝福、禱告、分憂,宛如一個大家庭。教堂對於孤獨的我等真是一個好去處。在那裏你會有崇高的感覺,你會自覺地開展自我批評而不是一味地批評;你會知道感激,為你所有的一切;你會充滿信心,為你的所求的一切;如果你有壓在心頭的巨石,它會煙化。總之,如果你全心地參與,你會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去了教堂幾回,認識了許多善良純樸的人們,就感到一種要信教的義務。不信不是對不住上帝,而是愧對這些真心希望你幸福的人們。他們因信教而感覺幸福——至少他們都這麽說——所以它們希望你也幸福。“你還有哪些疑問呢?”他們問。我說不出。因為他們使用的是另一種語言,另一種邏輯,出於禮貌與尊重,我永遠隻有含糊其詞。這用語言表述不清。人類的語言在談及信仰問題時才真正顯得饋乏,人類的邏輯思辯能力才真正顯得可憐。你如鑽進去就很難出來。我不大能接受的是基督教要求人“絕聖棄智”,對它教的絕對排斥,惟我獨尊,對自由思想的竭力攻擊,對聖經的關於上帝造人的字麵理解。
我也常翻翻聖經,常懷疑舊約是奴隸社會時期的人的著作,因而有許多奴隸社會的著作所難於避免的問題。比如,舊約裏的那個“主”就實在教人不敢恭敬。他不知為什麽要用一隻紅蘋果折磨可憐的亞當、夏娃。一隻蘋果吃了就吃了——設若你愛你的孩子(你的創造物),你決不會把一樣好吃的東西放在他麵前而不要他動。萬一你這麽做了,你的孩子經不住誘惑,偷吃了那東西,你恐怕隻有怪你自己辦事久妥而不會嚴厲地責罰你的孩子(倘若反此道而行,你就不配做父母,得看心理醫生)。這個“主”卻不,他隻怪人,他要實施嚴厲的懲罰。後來因為人類墮落了——當然,按他的標準衡量,他對付這樣一個人類的方法非常簡單:把整個人類用滔天洪水加以毀滅,當然,那得他歡心的,按他的標準顯得正直的一家可以坐上飛舟得救。在這段敘述裏我看到的是人類以及人類所創造的“主”的邪惡、粗暴與殘忍(當然,聖經作者這麽寫,有他的用意:邪惡的人類必須嚇唬著點)。他沒有耐心去教導、潛移默化在他看來不可救藥的人類。他隻用簡單粗暴的手段來解決問題。任何一個民族,如認真接受了這樣一個信息,並有了“主”一樣的生殺予奪的權力,恐怕很易以這個“主”為榜樣,把別的民族看成不可救藥而將其徹底毀滅。好在基督徒多不大倚重舊約。可是,如果把聖經當著傑出的著作來讀,饒有趣味。它確是一本好書,是千百年人類智慧的積累。雖然今天人們生活在一個看是完全不同於聖經作者所生存的物資世界,實際上人類的真實處境與數千年前的人們並沒有什麽大異。我們與千百年前的人們共有一顆太陽,共有一個月亮;我們饑求食,渴求飲,寒求衣;喜怒哀樂妒恨淫沒有半點改變。人類思維意識的黑洞永遠存在,沒法填補,所以再過一萬年,我相信,人們還會拜讀聖經(注意,不是躺著、坐著、或是站著讀,而是“拜讀”)。
其實教會什麽也不是,不過是所道德培訓學校(有的地方我國人民稱它“培德堂”,頗為貼切),它不斷地教給教徒以道德行為規範,使之超越自我,去趨盡純潔、善良、美好、完善;去自律,去愛人。每周的聚會,耳提麵命那些基本誡律,逼人自省、向善。如對於基督徒,他終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他永遠不能畢業,他們的主要教材就是一本聖經,外帶一本讚歌。他要盡力至少每周去那學校上一次課——在周日。一月四次,一年五十二次,一生數千次。他要盡交十一稅的義務——這是很好的訓練,這使一個宗教活動發達的國家政府收取個人收入調節稅來得易如反掌。他在教堂的所學也許不會給他帶來多少世俗的利益,但關係到他的命運,關係到他的今生來世。他虔誠地尊從訓戒。美國現在就有十幾萬所這種道德培訓學校。這些學校自行運轉,不費國家一分一厘(當然,國家少點稅收);公民在周末自己掏錢去上這學校,自我修練,自我提高,國家坐享其成。
儒教與基督教的區別在於它沒有強調一個超出人本身的神或上帝,沒有構築一個現世之外的世界,在人與人之間沒有那個“他”。人門之間是單純的人與人的關係,不肖上帝插手。這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任何宗教與儒教都能在同一院子生長,因為許多宗教所要獨占的一角空在那兒。儒教對他種宗教是敞開的。這是所有真正的宗教沒法比的——正的宗教與宗教是水火不容,不公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儒教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它對信它的,或受它影響的人沒有象宗教那樣強的製約力。幾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施於人誰又能把我怎麽樣?幾欲立而立人,我立了人,自己費了勁,又有什麽報償?沒有懲罰,我做了壞事得點好處,何樂而不為?沒有報償,我費心費力去做好事,何苦而為之?在大儒那兒,我做好事不為什麽,我不做壞事也不為什麽,僅為了我是人,我要成其為完美的人(君子)。這對於大儒,簡單明了,不是問題:照聖人說的做就是了。這是你為人的責任,是你為人的本份。也許你會因此心裏平安,精神愉快,沒有別的——既不是為了避免懲罰,也不是為了求得獎賞。但問題是大眾沒有機會受那麽高深完整的儒家教育或者沒有那麽強的感悟力,大眾不能都成為大儒。一種教導,要簡單明了於眾,關係它們的切身利益與命運,才能引起大眾的興趣,才能為大眾接受、信服。而一種信念,要大眾接受信服,遵從,沒有條清理順的獎懲恐怕是行不通的。人是自私自利(包括我自己)的動物,他隻關心自己,是宗教使人看到關心自己的途徑在於關心別人,在關心別人的行動中自己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而損人利己則會損傷自己。自己的利益與別人的利益合而為一。
我覺著,對生與死的關心是許多人變為教徒的重要原因。對於我,生與死並沒有什麽界線。我們活著,今天活著,則我們已跟這宇宙一道活了一萬年,一億年,一億億萬年——我們活在我父母的生命裏,活在我祖父母的生命裏,活在祖祖父母的生命裏,活在我們的始祖猿猴的生命裏,活在億萬年前的一粒細胞的生命裏,活在億萬年前宇宙深處的一顆微塵裏。
我們讀書,我們衣食住行,都是在享用熔注著他人生命的創造物。我們讀的文字裏有他人的生命;我們居住的屋子裏有他人的生命;我們吃的麵包裏有他人的生命。所謂“立功,立言,立德”,不過是要人們讓自己的生命延續下去。“文章千古事”也說的是生命的延續。老子講“死而不亡者壽”,也是說的這個——橫向的生命延續。在《詩經》的詩句裏有蛇一樣扭動的生命,在數千年前的玉雕裏有鷹一樣撲騰的生命。傑出的人都力求創造更多,更偉大,更持久的東西,以使其生命延續下去。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他的創造物上打上他個人生命的烙印——隻有極少數生命力強大而又幸運的人能做到這點。人類曆史上隻有那麽可數的幾個人的個人生命穿透了浩渺的時間存活至今,但人類集體生命的凝聚卻遍布全球——金字塔、萬裏長城,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公路、鐵路,一座座城市……。人活著有什麽目的嗎?大概就是讓人類變得更為美好、和諧、強大,就是這樣在這小小的宇宙中延續下去,存在下去。我隻希望多創造一點什麽,讓自己的生命融進去,存下去。它們或許會被別的生命吸納並接受,從而使這人類變得更好一點,更強一點。常有人問我:“你不信有上帝,假如要真的有了呢?”我的回答是:“如我盡了自己的努力去創造,去為善,到了上帝麵前我怕什麽呢?難道上帝會因為我不到基督教教堂去,給別人卻不給教堂捐款而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