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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來與不來,都有關等待
正文

戀戀紅塵

(2006-07-07 20:46:26) 下一個

                                                                                                             

                           我見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聖經:傳道書》           

    竄出中南山脈迷宮般的隧道群,列車長長地“舒”了口氣,像一頭掙脫束縛的巨龍,失足狂奔起來,幾眨眼功夫,便闖入了荊州的領地。車窗外流淌的,早不是塞北的愷愷白雪,中原的漫漫黃土,乃是莫應文所熟悉的青山黛水,碧樹綠草了。

    在數千裏外的塞外久作了異鄉人的莫應文,意識到自己已踏上久違的故土後,心情變得異常興奮,他頗為激動地嘀咕起來:“照此速度,不出幾個時辰,這‘鐵牛’準可到達欒城。”

   “——就要見到那曾讓人魂牽夢縈的蘇薇了!”他情不自禁地暗歎道。

   其實,此番欒城之行,對莫應文來說,純屬意外。他原本買好從春城到火城的火車票,準備像往常那樣走枝柳線直接回家的。這是他讀研究生以來,首次回家過年,屈指算來,他已三年沒踏入荊楚之地了。就在他興致勃勃預備啟程的前兩天,突然接到母親的信件和電話,要他改走桃李線去欒城,代她探望蘇薇母親,後者因心髒病複發住進了醫院。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母親還特地在信中告訴他,她和蘇薇父親通過電話,他表示歡迎他去作客。

   “蘇薇父親歡迎我去作客?” 莫應文覺得這分明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當初不正是他一句“忘了莫家那孩子吧,除非你想要你爸的老命!”,將蘇薇和莫應文間剛剛萌生的情愛火花澆滅,弄得兩家人都很難堪的嗎?!

   母親是這樣解釋的:自打拆信事件發生以來,蘇薇父女倆關係一直很僵,相互間都不怎麽言語。起初,蘇父以為女兒隻是逞一時之氣 ,過段時間就好了。豈知不然,父女倆隻是日見生疏。見女兒如此執拗,蘇父開始有了悔意。特別是近兩年,自蘇薇高考與失敗,自己動用關係送她上經幹院以來,蘇父見她成天跟一幫社會青年廝混,不學無術,很是失望。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對她進行正麵訓導,孰料對方反唇相譏:“你都不想讓我順心,還指望我會讓你如意?!”最後,蘇父對蘇母搖頭歎息說:“真是‘早知今日,悔不當初’!也許莫家的黴頭子已經出完,也許吳半仙弄錯了也說不定!”

   莫應文母親所指的“拆信事件”發生在四年前,也就是他與蘇薇相識並發生戀情的那一年。那年大二暑期,莫應文無所事事,在家翻看閑書,迷上了古典文學,尤其是對“才子佳人”的部分樂此不疲。剛巧,莫母中學時的好姐妹江寧回火城祭祖,住進他家,給他帶來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這個妹妹小他三歲,正處在懷春時節,也喜歡吟風弄月,倆人一拍即和,引為知交。於是,天上人間,書中世外,鴛鴦蝴蝶和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在倆人間演練起來。暑假分手後,倆人還鴻雁傳書, 藕斷絲連。可是,通信剛進行了一個回合,就被蘇父逮了個正著。原因是蘇薇留給他的通信收件人是“蘇薔”,他不知那是她堂姐,以為是個筆誤,就改了過來。

“文哥,你給我寫信沒用堂姐的名字,信被我爸卑鄙地私拆了。我非常生氣,當場把他的一份公函撕得粉碎,隨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兩天沒出去……這事,不能教人原諒。”

風波鬧開了,莫應文自然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向父母作了坦白。莫父看了蘇薇的信,搖搖頭:“兒子,既然她父親反對你倆交往,我看就算了,這家人現在門檻高,咱就掙點氣,不攀!”

蘇薇並未在信中提到她爸爸找人看兩人八字的事,她大概還不想讓人——尤其是莫應文知道她爸有多迷信,給他本不光彩的形象多少留點麵子,有些東西隻好自己默默隱忍。有關吳半仙所說“莫家正出黴頭子,與蘇家接親會犯衝,可能會衝掉蘇局長官運”的話,是蘇母後來在信中告訴莫母,莫母又在半年後告訴應文的。此外,莫應文還發現,蘇,莫兩家竟然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深厚淵源。

原來, 蘇,莫兩家本是鄰居。莫應文的曾祖父曾經與蘇薇的曾祖父合夥在火城經營航運業,生意一度還作得很紅火。到了莫應文祖父這一輩,不知咋的,兩家怎麽都合不來,兩祖父隻好將生意一分為二。分營後,莫家的生意尚可勉強維持,蘇家卻江河日下,到後來簡直就家財散盡,一貧如洗了。蘇薇祖父走投無路,隻好去參加革命。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全國解放後,蘇薇祖父成了革命幹部,莫應文祖父成了需要改造的小資本家。還好念著祖輩的情份,蘇薇祖父手下留情,莫家除了家財散盡外也未受什麽大苦,但兩家已是“道不同,不相與謀”了。莫應文父親與蘇薇父親小學,中學同班,由於家庭背景不同,本來不怎麽往來的,卻意外地因愛上班裏的“姊妹花”而結成同盟。兩人互相掩護,彼此照應,上演了一出“國共合作”的好戲。最後兩人均大功告成,各奔前程:蘇薇父親上大學去了欒城,莫應文父親則擇校留在火城;後來,根紅苗正的蘇父走上了革命道路,出生不良的莫父卻陷入了右派的泥潭。兩家多了“姊妹花”這條紐帶,反而弓杯蛇影,不通音信;直到莫家平反昭雪,落實政策,才勉強重拾舊好,恢複“邦交”,但終因家境懸殊,關係並不親熱。一個“信件風波”,更搞得兩家形同末路。

拆信事件發生後,莫應文與蘇薇之間自然也斷了音信。前年蘇薇高考敗落,應文母親要他去信安慰安慰蘇薇。莫應文也本有此心,可就是再也鼓不起提筆寫信的勇氣。最後,他幹脆反其道而行之,給蘇薇寄去一張明信片。他隨意抄來段裴多斐關於絕望和希望的話放在上邊,也不管對不對她的心態(他覺得這已不重要,反正大家都能看見),但明信片卻經過精心選擇:那是一張風景片,景點是火城星火公園的山頂。

在一般人眼中,這隻是個普通的景觀;但對他們,卻涵義特殊,——因為,那就是他倆情竇初開的地方。

就是蘇薇到他家作客那年夏天的一個傍晚,莫母帶蘇薇母女去老朋友家串門,莫應文對大人的談話不感冒,就偷偷地攜蘇薇出去爬山。他們爬到了星火公園的山頂,她認定那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他口若懸河地給她講述發生在他大學裏的有趣故事,半躺在草坪上。她跪在他身旁,津津有味地聽著,抑或根本就充耳不聞,一雙眼睛來回不停地在草叢中搜尋,兩手擎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

夏日的黃昏總是那麽迷人。太陽雖然落下山去,可仍把色彩斑斕的餘輝從西方迢遙地投射過來,將安閑寧靜的大地招惹得神采飛揚,容光煥發。而所有蒙受了這晚霞芳華點染的地方,都變得分外的神奇迷人,引人入勝。這旖旎就在她秀美的容顏,烏黑的發梢,和纖柔的身影上。

莫應文再也沒有心思講故事了,如癡如醉地欣賞起她的一舉一動來。突然,她意外地發現一朵藍色的小草花出現在她剛挪動過的裙邊,驚喜地彎腰采摘。一綹柔發垂落下來,搭在她粉紅的臉上。雖然看起來吊兒浪當,可對女孩卻一向規規矩矩的莫應文,竟鬼使神差地以手扶之。她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他,兩眼潮潤,臉兒通紅,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隨著列車車窗外的景物在莫應文眼前的不停晃動,蘇薇的身影也在他腦海中奔騰飛旋,而且愈發清晰起來。

“去吧孩子,也去看看蘇薇,你們畢竟年輕,又生長在新時代,門第觀念和封建迷信這些東西,別太上心。母親信中的文字,恍然間也化成一串囑咐和鼓勵,回響在莫應文耳畔。。。。。。



    在整天動地的音樂聲和雜亂無章的嬉笑聲中,莫應文頗為吃力地敲開了蘇薇家門。給他開門的是個燙著一頭金發,打扮摩登的女孩,她隻探出個腦袋,把身子藏在門縫後麵。

    “唔,有客人來了!”她喘息著說。

    寬大的客廳裏彩燈閃爍,讓人眼花繚亂。節奏強勁的音樂不停迸發,使 莫應文站在屋角,一時有點迷迷糊糊,不知置身何處。他茫然地瞪著眼前劇烈晃動的三,四對舞伴,分辨不出各人的麵目。

    等到音樂嘎然而止,彩燈也驟然停閃時,莫應文發現自己成了眾目所歸的焦點。他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已認出了站在屋中的蘇薇,盡管四年不見,盡管她已長大,出落得更加亮麗——她正望著他發窘呢!

   “文哥來了!”她也認出了來客,紅著臉向他走來,接過他右手中的旅行包,引他去小客廳。

    大客廳一片寂靜。

    “你們跳唄。” 蘇薇回過頭來,對麵麵相覷的同伴們大聲道。

    “對,繼續!”給莫應文開門的金發妹附和一句。

        音樂遂又響起。

         “怎麽,你沒坐7次列車?” 蘇薇將旅行包背帶從手腕滑下,放好,回頭問他。

        “是,也不是。”

        “什麽話!——呀,你左手怎麽纏著繃帶?”

        “。。。。。。”這次輪到 莫應文窘迫了。

        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就在莫應文所乘列車的那節車廂上。當時,列車正行進在湘陽附近。一位也是回家過寒假的大學生,發現小偷在偷他對麵婦女的錢包,便向她提了個醒。誰知,不到半分鍾,那大學生便被三個小偷圍住。包括他的另外一名同學在內,兩人均遭攻擊身受重傷:他被小偷刺中腹部,另一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最後,兩名歹徒跳車逃走,第三名小偷在逃竄中竄錯了方向,與避讓不及的莫應文撞了個滿懷。莫應文稀裏糊塗地作了一回生擒歹徒的勇士,   代價隻是左手腕上的一點刀傷。自感與兩位真正的勇士相比汗顏,莫應文放棄了住院治療的邀請,換乘另一列車,直奔欒城而來。或許,比起作勇士,他更願做情癡。況且,他原本就非勇士。

        莫應文不想與蘇薇一見麵就談論這樣不尷不尬的話題,隻好胡扯是玻璃劃的,在他一再解釋說不要緊之後,蘇薇也放棄了要送他去醫院的想法。  

“哦,吳媽去醫院給我媽送飯了, 我去給你放洗澡水,你先洗個澡,鬆弛一下。——你的手不礙事吧,要不要幫忙。” 蘇薇突然想起什麽,臉一下又紅了。

“不礙事,不礙事。” 莫應文慌忙應道,為了證明所言非虛,他踴躍地揮了揮左手。

在春城上學時,莫應文養成了愛泡澡堂的習慣,這個習慣來自於他的一個高年級東北同學。拆信事件發生後,莫應文情緒一度頗為消沉:一方麵,他與蘇薇的情感之航觸礁,前景黯淡;另一方麵,他發現自己的將來也不樂觀,——像他這樣的中文係學生,畢業後要扮演的,不過是國家機關的秘書,國營企業的宣傳幹事,或三資私營企業的廣告文員之類的小小角色,與他中學時的夢想相去太遠。這時,那個常與他來往的高年級前輩就成了他的良師益友。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莫應文便每天玩命踢足球,玩命泡澡堂:一兩個小時的劇烈運動,讓人忘了煩愁,什麽都不思考;一兩個小時的蒸汽氤氳,熏得人迷離惝恍,欲仙欲醉;再後,一兩個小時的香夢沉酣,又勾得你回味無窮,思緒綿綿。這,可真是難得的享受!

手上纏著繃帶,莫應文自然無法在蘇家享受泡澡堂的愜意,盡管蘇家的浴缸漂亮又寬大。可不知是習慣成自然,還是旅途太驚嚇,太疲憊,他竭盡全力,強打精神,卻怎麽也驅不走那使他著魔的洗完澡後的睡意,就在從門縫中鑽進來的音樂聲和若有若無的笑聲中,進入了夢鄉。

他夢見一個天使般的姑娘依偎在他身邊,正用纖纖細指溫柔地撫摸著他,她的撫摸太輕太細,以至於弄得他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撓。驀地,他醒了,看見蘇薇像隻貓似地卷曲在沙發的另一端,空懸著白襪黑鞋的小腿,笑盈盈地看他。雖然他也看到了她手裏晃動著的小枝條,但還是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過怎麽事來。他笑了。

蘇薇仿佛被他天真無邪的笑容吸引住了,看著他有點發呆。

“哦,該吃晚飯了。” 半晌,她茫然若失地回過神來。

莫應文忙站起來,跟她去飯廳。這時,保姆吳媽已經回來,並準備好了晚餐。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讓莫應文心懷塊壘的這個家的男主人仍未現身。

“你爸爸--還沒回來,  不等等他?” 莫應文按捺不住,終於謹慎地問蘇薇。

“在都江堰開會,明早回來。” 蘇薇顯然不樂意提到她爸。

三人默不作聲地吃飯。莫應文邊吃邊不時暗暗打量蘇薇,蘇薇也邊吃邊不時偷偷注視莫應文。兩人的目光突然相遇,立刻都情不自禁地避開。

飯廳裏的靜默最終被一陣“乒乒乓乓”的敲門聲打斷,來人正巧是下午給莫應文開門的金發姑娘,她來邀蘇薇去參加一個派隊。

“電話上不是講好不去了嗎,你還來?”

“嘿,你不去咋行呀,趕快,都要遲到了!”

“可我有客人呀……

“當然是一起去囉!”

 金發姑娘慎怪地瞅一眼蘇薇,把頭轉向莫應文,熱情地向他發出邀請,但遭到莫應文“手受了傷,需要休息”婉言謝絕。

 蘇薇看出莫應文不來情緒,隻好匆忙扒兩口飯,扔下碗筷:

 吳媽,不吃了--文哥,我回來再陪你,好嗎?”

“當然。”



  參加完派隊,蘇薇回到家時已過十點。吳媽早已睡下,蘇薇看見莫應文躺在小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沙發正好背對著她,她一時看不到他的臉。

“還看電視哪?”她問。

見他不作聲,她以為沒聽見,但馬上發覺不對勁,因為電視上正有板有眼地講著毛線衣編織法,他不可能感興趣。透過電視屏幕的熒光,她辨出莫應文已睡著了,忙起身從臥室抓來自己睡覺用的毛毯,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但莫應文還是醒了。

“你回來了。” 莫應文揉揉眼看清她。

 蘇薇沒有答話,沉默地望著他。

 莫應文接受了蘇薇的邀請,隨她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小坐一會。這是一家頗具西洋風味的咖啡館,地處濱江路,靠近淇江,位置甚佳。人坐在咖啡館裏,既可以避開都市的喧鬧,又可以抵擋冬夜的寒冷,還可以觀賞欒城優美的夜景,可謂一舉數得。

大概是夜色已深,咖啡館裏客人甚少。兩人挑了一個靠窗,視線好的位置,坐下來慢慢品飲。透過咖啡館柔和溫馨的燈光,莫應文終於有了機會細細觀察蘇薇。他發現,盡管說不上出類拔萃,蘇薇實在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長得五官勻稱,肌膚玉潤,秀發飄逸,兩眼含春。尤其是她的麵部表情深邃,既有一種離塵出世的超脫,也有一種隨波逐流的茫然。與四年前相比,少了一份純真與歡欣,多了一份感性與憂鬱。

蘇薇見應文如此地打量她,感到不好意思,紅著臉拿話岔開他的注意力。兩人聊起四年來彼此的生活,彼此的懷念,彼此的心態更迪,彼此的處境改換。。。。。。聊著聊著,兩人越來越親近,越來越開心,仿佛又回到了那無憂愁的從前。

這時,咖啡館的音響師突然換掉了正在播放的西洋音樂,放起一首當下十分流行的中文歌曲。歌中唱道: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身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刹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隻為那塵世轉變的麵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滾滾紅塵裏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兩人都聽得癡了。

“文哥,你信命嗎?”蘇薇猶自沉醉在音樂中,神情恍惚地問道。

“這。。。。。。”莫應文疑噎半天,無言以答。

“那你說有沒有因果報應,和前生來世呢?”

“不說是封建迷信嗎?” 莫應文好不容易擠出個句子,口氣卻完全不肯定。

“我寧願相信有。要不然,這人生多無聊啊!” 蘇薇的語調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可是——”莫應文雖有抗拒之心,卻毫無反駁之力。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文哥,也許咱們今生真的——緣分不夠。。。。。。” 說話間,蘇薇眼中有淚光溢出。

莫應文的鼻子也開始發酸,他連忙將頭扭向窗外,不敢再看蘇薇。



第二天,蘇薇家出現了百年不遇的熱鬧景觀。一大早,莫應文就被一陣爭吵的聲音驚醒,那聲音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隔著牆壁他都能聽到講話的內容。

“他來幹嗎?”這是一個中年男子不滿的聲音。

“不是你請來的嗎!”這是一個年輕女孩不示弱的聲音,聽上去像蘇薇。

“嘿,我隨便講句客套話你們就當真?!”

“你成天胡說八道,誰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薇薇,不是爸爸不歡迎他來,現在我這麽煩,哪是時候嘛!”

“文哥來看我媽,又不看你,你著什麽急?!”

聽到這裏,莫應文驀地翻身坐了起來。

“那也該通知我一聲嘛,還當不當我是一家之主?”男聲繼續道。

“你成天不落巢,早把這家當客棧了,還好意思講——”蘇薇的話語突然被一陣“叮鈴叮鈴”的門鈴聲給打斷了。

按門的是《三河都市報》和《欒城報》的兩名記者。蘇父一聽是記者,毫不客氣就要回絕:“他們來湊什麽熱鬧,不見不見!”但當他得知兩名記者在苦苦尋找莫應文——那個在列車上勇鬥歹徒的英雄後,態度立即轉了一百八十度大彎:“趕快把記者先生請到大客廳,好好接待。——嗯,沒想到這小子還成了英雄,真是太好了!”

莫應文做夢也沒想到他跟蘇薇爸爸的第一次見麵,會是如此的富有戲劇性,他們幾乎都快要喜歡上對方了。蘇父長得圓臉圓肚,顯得威嚴不足,滑稽有餘,不是莫應文想象中那麽陰森可怕。蘇父大概也早把吳半仙的話忘到九霄雲外了,態度顯得極為友好。他輕輕地拍拍莫應文的左手說:“賢侄受苦了,快講講事情經過,待會兒咱倆要好好見見記者。”

莫應文輕描淡寫地向蘇薇父女講述了火車上發生的事情,他越是謙遜的表象越是贏得了蘇薇讚許的眼光,虛榮心的作祟也使得他完全不可能講出真相。蘇父在旁則是一個勁地叫好,時不時還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與記者打交道,莫應文完全沒有經驗,所以采訪主要是在蘇父與記者之間進行,蘇薇則早已回避到自己臥房。除了蘇父講話誇張,事實不清鬧了幾個不尷不尬的小誤會外,整個采訪過程氣氛良好,空氣中充滿了愉悅的氣氛。莫應文則樂得幾乎快暈了頭,蘇父竟然當著記者宣布:“他就是蘇家未來的女婿,他這次來欒城的目的就是出席他與小女的訂婚儀式。儀式將於隨後幾天舉行,屆時恭請兩位光臨!”

與兩位文字記者單槍匹馬的采訪相比,電視台記者下午的到來可稱得上是轟轟烈烈,浩浩蕩蕩。什麽金色五頻道,欒城電視台,經濟電視台,省有線電視,市有線電視,十幾號人像土匪一樣,蜂擁而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客廳裏各自忙著搶占有利地勢,搭架攝像機。蘇薇被這陣勢嚇得奪門而出,莫應文也緊張得手腳無措,隻有蘇父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一麵鎮定自若地指揮吳媽招待客人,一麵春風滿麵地與記者打招呼,聊天。

“蘇局長夠意思,關鍵時候還記得兄弟,待會兒晚飯我請客,一定先敬你三杯。——幸虧接到你電話,要不今天又漏發一條大新聞了。”跟蘇父很熟的欒城電視台記者李某一邊雙腿蹺在茶幾上抽煙,一邊大大咧咧地跟蘇父講話。

“好說,好說。” 蘇父笑嘻嘻地應道。

“蘇局長,我就是弄不明白,《三河都市報》和《欒城報》記者怎麽那麽快就得到了消息?”另一個嘴上也叼著煙,正在調攝像機的省有線電視台記者好奇地問道。

“聽說他們在湘陽記者站的記者,從醫院的登記薄搞到我女婿的學生證號碼,給他學校,家裏到處打電話,最後才追蹤到我這裏來的。”

“《三河都市報》和《欒城報》那幫雜種,成天就玩著心思整獨家新聞,忒他媽惡心!還是我們李哥好,有大事總會通知我們。”一個背上寫著25頻道的經濟電視台記者趁機討好李某。

“我們新聞部頭頭說了,現在上麵要求樹幾個正麵的典型,可以好好炒炒這事。我想,既然要炒,那就把大夥都叫上,才有點陣式,你們說是不?” 李某環顧一下四周。

“可不是,在道上混就得講個彼此關照。既然蘇局長這麽看得起咱們,咱們也不能不識相,怎麽也得把他該出的鏡頭出足,該拿的臉拿夠,對不?”另一名也跟蘇父很熟,直接接收了他邀請的欒城電視台記者譚某立即附和。(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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