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鍾愛文字 ※ ※
作者：以夢
鍾愛文字
從高中到大學，到離開中國前，我寫過10本日記。
全都留在了國內。有時候會擔心，它們早已丟失不見，或者已被老鼠啃掉，或者被蛀蟲咬光。
那是我再也沒有辦法重新來過的青春，再也不可能重寫出來的文字。
到美國後這許多年，所有的日記合起來，也不到半個本。我不再在紙上寫了。
中文，漸漸變成了我的鄉愁。文字，是那些漂流在鄉愁上的船。
我漸漸不敢搭乘這些船隻。也漸漸不知道，這些船，會帶我漂向何方。
在文字的漂流裏，我常常有無家可歸的悲哀。
而我始終鍾愛文字。
因為這許多年不能用筆尖觸摸它的紋路，感受它的芬芳和氣息，就愈發的珍重它。
不願亂用一個字，不願濫用一個字。不願多用一個字，不願用錯一個字。
年少時學“惜墨如金”，那時是不明白的。
每一個字都是一顆美麗的珠子，握在手心裏都有圓潤的光澤。
千年前我們的祖先一個字一個字造了它，把它們刻在木頭上，龜甲上，獸骨上，石頭上，竹片上。也把它們印在陶器上，布帛上，絹綢上，扇麵上。
後來我們有了更容易做的紙。有了印刷術。字變得普通，被修改，被統一，被傳播，被簡化，被使用。也被扭曲，被濫用，被汙染，被強奸。也被文豪作成史詩，作成絕唱，也被諸子百家作成可以代代相傳的哲學文化，曆史科學。
到今天，有多少人能意識到，每一個常用的字，都沉澱了五千年的星漢燦爛，日月之明，都輝映著五千年的刀光劍影，鐵馬冰河？
每一個字，都經曆過詩人的洗禮，朝代的變遷，政治的傾軋，暴君的文字獄啊。
它們的生命，甚至比任何人都要長，從我們未曾見過的古時來，陪我們走過我們生活的時代，到我們不能預知的未來去。
每一個人都可以寫，每一個人都可以踐踏，每一個人都能賦它以生命，每一個人都能在某個時間讓它變得猙獰而充滿毒液。
隻有那些賦文字以美麗生命的人，才是文字真正的靈魂。是文字千萬年來不肯忘懷，銘記在心的偉大名字。
我不知道我給文字什麽樣的生命。
然而我珍惜它，尊重它。鍾愛它。感激它。
從成千上萬的字裏選出某一個詞，恰如其分的表達了心情，把恰如其分的詞合到一起，敘事，鋪陳，從嚴謹的文法裏找出自由的表達，在某一種結構裏設計，渲染，烘托，懸念，起伏，高潮，跌宕，或者隻是一個小小的散步，風一樣自由，潮水一樣起落，或者是和自己的思想捉了一回迷藏，謎底打開來時有一個會心的微笑，或者是在千回百轉的音律裏忽然捕捉到一個旋律，截住一段流光，一顆流螢。都有無窮的樂趣。
找不到感覺的時候，文字變得幹枯，生澀，失掉水分。象被曬幹的水草，落滿灰塵的樹葉，敲碎的小石頭，揉得皺巴巴的心情。
我始終不大寫流水帳一樣的東西。其實網絡鼓勵人們多寫一點東西，有感而發，不必斟酌。 因為太斟酌，也許會失掉寫東西的快樂。而我因為離母語遠了，感覺更珍惜，要求愈發的高，又因為要刻意忘懷，加上放縱自己的懶惰，經年不寫，疏遠了美麗的東西。
然而還是不肯記流水帳。偶爾記了，就想撕掉它們。幸好網絡上撕掉一段話不算容易。 而再後來發現，流水賬似乎也有它的美。因為比起不寫，它們竟然也是美好的。我有可能已經全然墜入俗世了。
為此也鍾愛所有鍾愛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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