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00年2月12日, 北京麗都酒店。
“壯壯,你今天整一歲半了, 小帥哥起來了”。
與平常的日子不同,今天壯壯不是家裏第一個醒來的人。壯壯睜開眼睛,看到漂亮的媽媽。
“來讓媽媽親親。”
“媽媽麗。”壯壯高興地享受著媽媽的親吻和愛撫,用還不靈活的小手去抓媽媽的頭發。
媽媽幫壯壯穿好衣服。拍拍壯壯的屁股:“好了,我們的小帥哥今天就要去加拿大了。”
壯壯轉過身。看見爸爸還在床上睡著。就撲上去,掰著爸爸的眼睛:“爸爸舟,睜開眼睛。”
範舟醒過來,看見兒子頑皮的鬧著。“臭小子,讓爸爸親親。”
“紮,爸爸紮。”壯壯翻身躲進媽媽的懷裏。
“該起來了,我爸媽已經在餐廳等我們了。”阿麗輕聲說。
阿麗知道,今天對範舟來說,不會是一個輕鬆的日子。移民紙再過十天就過期了。如果範舟再次變卦,恐怕就真的去不了加拿大了。已經拖了兩次了,前兩次都被範舟用種種的原因推遲。機票改簽了又改,阿麗覺得自己都快等瘋了。
範舟坐起身,長出一口氣。“我們真的要走嗎?”
阿麗沒有回答。
其實用不著回答。不去加拿大,是否還有更好的選擇呢?
範舟心情沉重的翻身下床。走進衛生間,用涼水激了激麵部的肌肉。然後坐在馬桶上。
三年半前阿麗要他辦技術移民,他以為那是阿麗又在找借口要零花錢。將五萬塊錢扔到床上給阿麗的時候,他確切地認為這錢會如以往一樣,最終成為阿麗臉上的化妝品或身上的時髦服飾。萬萬沒有想到,阿麗真的以他的名義申請下來了。更可笑的是,他也竟然用磕磕絆絆的英語,蒙的麵試官暈暈糊糊,最後竟然通過了麵試。以往聽說的有關出國多次被拒簽的故事,看來好象都是傳聞。範舟一直都在懷疑,當時那個女麵試官是不是對自己有好感。如果換個男的,說不定就沒戲了。每當範舟
對阿麗提起那個女移民官色眯眯的目光時,阿麗的回答總是一句話:“你臭美吧你。”
“為什麽去加拿大就這麽容易呢?”
範舟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去加拿大又能在國內做些什麽呢?
範舟站起身,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33歲,還沒有顯老,但是卻因為長期生意場上的腐敗而發福。範舟吸口氣,收起肚子,看著鏡子中忽然健美起來的身體,滿意地笑笑。
“你在裏麵磨蹭什麽呢?掉到馬桶裏去了?”
“就來。”肚子又回歸原位,健美的身材消失了。範舟又變回到了那個大腹便便商人形像。
“一個失敗的商人。”範舟給自己下了結論。因為,他要離開這片土地了。再也沒有翻本的時間和機會了。
範舟用涼水衝洗著自己。北京二月的涼水比冰還要冷。但是範舟咬緊牙,挺著。他在心裏默默數著數,“挺到60妙鍾,就表示我在加拿大能成功。”
“壯壯要找姥爺姥姥了,我們在酒店飯廳等你,你快點!”
“好!你們先去。”範舟從打戰的牙齒中擠出這句話。
將軍筆直地做在飯廳裏,看著女兒在哄外孫吃飯。多年的軍旅生活,使這位退役的少將保持著嚴格的作息習慣。
姥姥輕輕地抱過外孫:“麗麗,你別光顧著壯壯,先吃點東西。要不到飛機上,那飯不定該多難吃。”
“爸,媽,你們早!”
“起來了,快坐下吧!”姥姥客氣地讓女婿坐下。
將軍看著範舟略顯蒼白的臉。心裏有點暗暗地擔心。7年前他同意將女兒嫁給這個男人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擔心。
那時的範舟剛剛研究生畢業,學術上意氣風發,但是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第一次去家裏,竟然穿了一雙打了補丁的布鞋。而且,襪子上還有個洞.。但是範舟卻給自己帶來了一旅行箱的禮物,是自己和老伴喜歡的東西。女兒對自己說,範舟是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買了這些禮物的。連自己回去的火車票錢都沒有留下來。將軍很欣賞範舟的勇氣和誠心。如果範舟是個士兵,一定會是個好士兵的。因為奪取戰役勝利最重要的就是不顧一切的決心。
將軍記得當時問範舟:“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她可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從小也沒有受過苦,受過氣。你現在在學校當老師,你怎麽養活她呢?”
不象以往登門的男子被嚇得話都說不好。範舟的語氣竟然是那樣的自信和平和:“我目前在學校裏教書,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我會用業餘時間到當地的計算機公司兼職,同時積累一些經驗。兩年後,我會自己開公司。我現在沒有什麽錢,但是我會在阿麗三十歲的時候,讓她住進自己的房子。我保證讓阿麗三十五歲的時候,有百萬身家。”
真如範舟所說的,女兒在28歲的時候,就有了百萬身家。那是三年前了。
“你們到了加拿大,準備怎麽生活?”將軍試圖從範舟的嘴裏再次聽到類似七年前的豪言壯語。
範舟低頭吃著飯,沒有做聲。
"爸”阿麗在旁邊埋怨地看了將軍一眼。
“不行就回來嘛!誰知道那邊啥情況啊?國內 現在的機會不也多的是嗎”姥姥在一邊給範舟解圍。
將軍沒有作聲。老伴說的有理。範舟的能力,養活一家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將軍從多年的生活閱曆中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也許是自己太顧慮了。
壯壯摟著姥姥的脖子要站起來。姥姥把他抱直了站到自己的腿上:“看看我們壯壯,都一歲半了。成小男子漢了。男子漢就要勇敢堅強。”
“勇敢堅強”壯壯不很準確地重複著姥姥的話,看到姥姥,姥爺還有媽媽都在笑,壯壯也笑。
壯壯看到爸爸停下了筷子,望著桌子上的盤子,沒有笑。
從酒店到機場打車隻有五分鍾的路,範舟沒有笑過,也沒有說話。
進入候機廳前,範舟打開自己的皮夾,從裏麵取出剩下的三千多元的人民幣,遞給阿麗:“給你爸媽回鄭州的路上用吧,我們拿著也沒用。”
阿麗心裏一喜,感到丈夫已經下定了決心。
望著四隻加固打包的藍色旅行箱消失在傳送帶上,範舟忽然產生了一絲壯士殺敵上戰場的豪氣。這種豪氣,記得在很久以前高考的教室裏產生過。當時範舟曾舍我其誰的傲視其他的考生,認為無人能出其右。但是現在,這豪氣實在是虛弱。尤其當他看到傳送帶上不時出現的四四方方的紙箱。
那個寫家書的老移民張又辛是不是太誇大其詞了?如果加拿大那麽難,為什麽那麽多人去了也不見回來?
範舟在這幾個月裏,一直都在網上了解著加拿大的事情。同時也在打聽有關加拿大的招工情況。所有的消息,都是令人擔憂的。 不過範舟從心底裏認為張又辛是在誤導新移民。至少那些紙箱就是錯誤的。範舟一直都在想,移民搬家是常事,紙箱用一次兩次就壞了。如果再次搬家,是不是還得買些箱子。那樣不是花錢更多嗎?所以,張又辛的話,不能全信。這樣想想,範舟覺得舒服多了。
進入安檢廳前,範舟小心的來到洗手間。關好門,從隨身行李中取出那個裝著美金的腰帶,仔細的纏好。這些錢是幾年錢他生意發達時給阿麗的。就是在生意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有動過用這筆錢的念頭。並且,他知道阿麗也不會同意把錢給他。
但是現在,阿麗連本帶利把錢都取出來了。
“這個女人是豁出去了。就象當時要嫁給我那樣,什麽都不顧了。”範舟想。
腰帶不是很和身。範舟隻好把其中的兩萬美金拿出來。用紙包好。
出門,範舟將一包錢遞給阿麗。阿麗在去衛生間往身上藏錢的時候,範舟把另外一包錢,塞進了兒子的尿墊子底下。這個地方是最保險的了,可惜隻能放一萬。
“你們去哪裏?”
“加拿大。”
“出國目的。”
“定居。”
範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感到眼睛有點潮濕。畢竟,這是第一次去一個毫無所知的國家。什麽時候能回來,回不回得來,去了會怎麽樣,回來時又會怎麽樣,範舟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
過安檢的時候,沒有人搜身。範舟又開始懷疑網上的傳聞是否可靠了。也許加拿大,找工作並不會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