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拿起電話和朋友交談時,常常想起從前鴻雁傳書的日子。
我寫信從上大學開始。我清楚地記得剛剛離開父母獨自到外地求學時的那些日子,每到周末,我象做功課一樣坐下來給家裏寫信,信總是一式三份,父母一封,哥哥一封,姐姐一封,三封信的內容大致相同,我把它們傳到生活在不同地方的親人手中,同時,我也定期收到家人的來信,那些信讓我在異鄉感到溫暖,讓依然年少的我感到心理有個依靠。
初上大學的那段時間,我幾乎天天都能收到同學的來信,單純幼稚的我和那些同樣單純幼稚的中學同學互相交流著大學生活的體驗,那些信仿佛是一個紐帶,把我從那個陌生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我的過去,讓我的新生活和過去有了銜接,由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那些信讓我覺著自己更加完整,不再割裂。
大學時給我寫信最多的是一位女同學,她的文筆很好,一寫就是洋洋灑灑幾大頁,她總是把信紙疊成燕尾的形狀,她的信燕子一樣定時飛來,我的信也會準時折返。我們的友誼一直延伸到大學畢業,大學畢業後,她結婚生子隨夫遷移,我們最後終於失去聯係。
這時,我的生活中又銜接上了一批新的信友,就是我的大學同學,那時寫的信可以沒有任何具體的內容,許多的信屬於心血來潮之作。八月,我把桂花疊進信中,寒冬,我把臘梅夾進信封。有一年的秋天,我看到校園中的梧桐樹大片大片的脫落著樹皮,我把那些光滑的樹皮揭下來,在樹皮上給老大寫信,我騙她說我在長白山原始森林的小木屋裏做森林育種的恒溫控製研究,那片樹皮是長白山的白樺樹皮,老大果然中計,令我得意許多天。
那是我最為享受寫信的一段日子,我喜歡在信紙的背麵寫字,信紙的背麵隻有隱約的條框,寫出的信整體上看起來更加清潔,信紙背麵特有的粗糙使自來水筆的筆尖更容易控製,在那樣的紙麵上寫出的字體也更漂亮。我還喜歡自來水筆筆尖在信紙背麵滑動時所產生的摩擦,那種輕微的震動通過筆尖傳到手上,讓文字有了份量,那種摩擦產生的沙沙聲響,讓寫信的過程有了節奏和韻律。
後來,電話慢慢開始普及,這種快捷的交流可以讓人短時間內準確地獲得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可是,許多書信交流的樂趣也快速地失去了,口述的語言和文字永遠無法完全替代,電話裏無法講或講不清楚的東西,由文字表達出來便有了某種張力。
隨之消失的還有寫信的樂趣,這種樂趣來自於寫信的過程,寫信時,人的思維速度和書寫的速度有一個完美的搭配,當你一字一句地寫信時,書寫的速度剛好可以讓你的思維以最佳的方式運行,讓你把文字梳理得更加貼切和生動流暢。伴隨著書信的,或許還有等待,那種等待讓情緒蘊聚,然後讓一份期盼在讀信的瞬間印證和釋放。
書信的魅力並沒有改變,但是,我們還是隨著生活大潮改變了自己,家裏裝上了電話以後,我變得越來越懶惰,信寫得越來越少了。同學小寒曾打電話給我,她在電話裏請我給她繼續寫信,她說她喜歡讀我的信。我的室友老四也曾幾次在電話裏給我催要過信,她說我寫的信很好玩。
我真不記得當年在信裏自己都寫過些什麽,我隻記得我那時寫信很隨意,想到哪裏就寫到哪裏,我還記得我的信有很多句子很不通,有時是因為心過急所以不加斟酌,有時我故意用很不通的句子來表達自己,我還記得我經常寫別字,比如昨天的昨在我的信裏常常是左,其實在我的意識裏那剛剛過去的一天就在我的左手邊,仿佛我伸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撈起來。
時光一直向前,不可倒流,即便是近如昨天也無法撈起,許多關於昨天的記憶已不再有細節和具體的內容,但美好的感覺卻獨立於內容之外被保留了下來,從寫信開始,我的回憶串成了一串,它從遙遠的過去延伸過來,讓我隨時可以感受過去的溫馨,相信它會一隻延伸下去,直到永遠。
200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