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經理人》BJ.ICXO.COM (ZT)
(聽一標題,“心留在了北京”,想起這麽一篇文章,狗來再看一遍,還是那麽精辟,決定上架,存起來。)
北京人最可貴的,是他們的貴族精神。什麽是“貴族精神”? 依照陳獨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的說法有“獨立心而勇敢者曰貴族道德”。顯然,所謂“貴族精神”,指的是一種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貴的精神氣質和高雅的審美情趣。其中,人格又最為重要。所以,貴族精神其實無關乎門第和血統,也無關乎身份和地位。比如在危難關頭挺身而出的曹劌,雖無官銜爵位,卻有貴族精神;而那個在俘虜營裏“樂不思蜀”的劉禪,雖然是鳳子龍孫,卻與貴族精神無緣。
然而,貴族精神既名之曰“貴族”,也就並非輕易可以養成。它多半是在優勢的文化教育環境中熏陶出來的。所以,它不可能產生在鄉村,而基本上隻會是城市文化、上層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對應物。北京是中國最大最高貴的城市,北京當然會有貴族精神。
事實上,正如雅致是上海的空氣,貴族精神也可以說是北京的靈魂。正是由於這種精神,北京才成為中國最大氣的城市。北京從來就是一個敢於獨立思考同時也敢於發表這些思考的城市。惟其如此,它才會成為五四運動和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就連所謂“北京人什麽話都敢說”,也有這種精神在內。它甚至使北京人的貧嘴不那麽讓人討厭。反倒有時會有幾分可愛。
同樣,正是這種精神,使北京雖有粗俗粗鄙卻不致沉淪。北京是不乏粗俗粗鄙的(比如“丫挺”“傻B”之類的“市罵”)。它往往表現為北京特有的一種痞氣,我在下麵還要講到。而且,正如北京的科學技術、文學藝術是第一流的,北京的痞氣也是第一流的。如果要和北京人比一比看誰更痞,相信沒有人比得過。但,北京卻不會因此而變成一個“痞子城市”。因為貴族精神是北京的靈魂。所以北京人即便 痞,也痞得帥、痞得派、痞得俏皮,痞得有藝術性,甚至幹脆就痞成藝術品。
無疑,貴族精神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產生。它需要長時間的培養、積累與熏陶。尤其趣味的培養和生成,更非一日之功。它也需要堅實的文化基礎和雄厚的精神資本,否則就隻會產生“偽貴族”,就像上海那些“貧血”的紳士一樣。北京恰恰有這樣的條件。這也正是北京人自以為有資格看不起上海人的地方。北京人看上海,確有英國人看美國的味道,也有世家子看暴發戶的味道(現在的上海人則以同樣的態度和眼光看深圳)。畢竟,上海雖然不是“文化沙漠”。但要論曆史悠久積深厚,總不敢望 北京之項背。
不過,貴族精神可取,貴族派頭則不可取,尤其是在今天。包括北京學人身上的某些士大夫氣,也不完全可取。可取的是其人格精神,不可取的是其現實態度。一方麵,這種士大夫氣總是不免半農村文化和遺老遺少的味道。北京某學人刊物就有很重的這種味道。傳統當然是寶貴的,田園詩也很美,但不要忘記它們和“封建社會”總是有著不解之緣。另一方麵,正如下麵將要講到的,北京現在也少有田園詩般的情調,北京的學術界現在也相當浮躁。由某些特別浮躁的人來提倡士大夫氣,便不免讓人懷疑其中有什麽“貓膩”。至少,正如北京的某些建築給人以穿西裝戴瓜皮帽的感覺,北京某些人的貴族派頭和士大夫氣,也讓人覺得是孔乙己不肯脫下長衫。如果那長衫竟是為了把“尾巴”遮住,就更加不敢恭維了。
這也未必就是杞憂。事實上,“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永遠的貴族,也沒有什麽永恒不變的東西。從莊子到阿Q,有時也隻有一步之遙。事實上,不少北京人就不乏阿Q精神。比如“打腫臉充胖子”,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前麵已多次講過,北京人的毛病,就是虛,喜歡擺譜、講排場、充胖子和誇誇其談。就連他們最看重的禮數,也透著一股子虛氣。所謂“倒驢不倒架”, 便很可能驢沒了,隻剩下架子;貴族精神沒了,隻剩下派頭,而且還是塑料紙包裝的。無疑,矛盾對立的雙方,總是會轉化的。崇高會變成滑稽,勇敢會變成粗魯,巧智會變成油滑,大度會變成馬虎,貴族精神也會變成痞子作風,此之為北京人所需警惕者。
與北京人相反,上海人最可貴的,不是紳士風度,而是理性精神。盡管上海人很看重他們的紳士風度,但這種風度多少有點來曆不明。即便不是假冒偽劣,至少也是速成的,因此有點飄忽,遠不如他們的理性精神來得實在。
理性精神在上海也是無所不在的。就拿乘坐公共汽車來說,北京的做法是一哄而上,然後由售票員在車上大聲嚷嚷:“哪位乘客給這位大爺讓個座兒!同誌們,一個人做點兒好事並不難,隻要站起來就行了。” 有沒有用呢?全靠自覺了。上海的做法則是在起點站設“坐隊”和“站隊”,請退休工人當糾察隊員,誰坐誰站,全憑先來後到,一視同仁,人人平等,個別需要重點照顧的殘疾人老年人則安排到“坐隊”的前麵。顯然,北京的做法靠道德,上海的做法靠規則。前者基於人情禮數,後者基於理性精神。
又比方說,自行車帶人,這本來是違反交通規則的。可如果上下班時不讓帶孩子,則孩子和自已都得遲到,因此又不能不通融通融。北京的做法是睜隻眼閉隻眼,成都的做法則是鑽政策的空子。交通規則隻規定“不許帶人”,沒說“不許背人”是不是?那我們就背。成都人本來就有背孩子的習慣,現在則讓孩子站在自行車後座上,再拿根帶子綁在自己身上。你說是帶人,我說是背。上海的做法顯然明智得多:幹脆規定在某些時候某些路段可以帶學齡前兒童。這就既保證了交通安全,又解決了實際問題,無疑是理智的。
理性精神使上海人在管理公共事務時井然有序,並能盡可能地做到公平合理。比方說,隻要有排隊的事,上海人或者就會有上海人主動出來維持秩序,按照先來後到的次序給每個人發號,隔三差五還要點名核實,以保證每個先來而又認真排隊的人享有本應享有的優先權,不管是買股票,還是辦簽證,都如此。這實在是此憑力氣往前擠和靠關係走後門合理多了。
上海人的這種理性無疑是一種“實用理性”。它是基於實用價值並為實用服務的。這就使上海人能獲得更多的實惠。但,如果把所有的事務和關係都泛實用化,則理性也就會變成算計。這也正是上海人頗遭物議之處。上海人給人的感覺,是什麽事物都講實用、講實惠、講合算不合算,包括接人待物。比方說交朋友。北京人多半看感覺。如果感覺好,對脾氣,那麽,不管你是什麽人,也能成為“哥們”。上海人則多半會要講實惠,即要看交你這個朋友有沒有用。如果有用,則交,甚至不惜鞍前馬後。如果沒用,則多半會客客氣氣把你打發了。
不過北京人也犯不著因此就特別看不起上海人。就算上海人自私、小氣、市儈、算計、不仗義、不可交(其實並不盡然)吧,又礙你什麽事呢?上海人又沒有一定要同你交朋友。
其實,北京人對上海人的這種態度,在我看來,似乎主要是基於一種陳腐的傳統觀念。依照這種概念,人與人是有差等的。這個差等,就是“士農工商”。北京是士農的城,上海是工商的市,這本身就有高下之別。士當中,地位最高的是官;商當中,地位最低的是販。北京冠蓋如雲而上海小販成堆,北京當然看不起上海。你想吧,哪有官員“待見”職員的道理?而且,如果上海像廣州(一個更是市場的“市”)那樣,悄沒怕地躲在天荒地遠自說自話,倒也罷了。可上海偏較勁,這就不能不讓北京人心裏有點那個。
明白了這一點,我們也就大致能弄清北京人霸氣的來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