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崛起於明代成化、弘治年間,其後曆經三百餘年的輝煌,成為中國商界的奇跡。明朝中葉,社會經濟有長足的進展,在我國東南部出現了許多貿易重鎮。徽商除了將本地的竹、木、瓷土和生漆、茶葉等土產運銷外,也以歙硯、徽墨、澄心堂紙、汪伯立筆等產品,推動了貿易的發展。那時鹽的產量不高,成為最緊俏的商品。徽商經營鹽業的人愈來愈多,直至將一向以經營鹽業為主的山西、陝西商人集團擊敗。當時在揚州的徽州鹽商,或為場商(專向灶戶收購食鹽),或為運商,各有其生財之道。休寧人汪福光在江淮之間從事販鹽,擁有船隻千艘。此時的湖廣是淮鹽暢銷口岸,所銷之鹽占淮鹽的一半以上。
明清時期徽商之富,稱得上是“富可敵國”。清代乾隆年間,僅徽州鹽商的總資本就可抵得上全國一年財政的總收入;揚州從事鹽業的徽商資本有四五千萬兩銀子,而清朝最鼎盛時的國庫存銀不過7000萬兩。乾隆末年,中國對外貿易有巨額順差,關稅盈餘每年85萬兩,而出口商品中由徽商壟斷經營的茶葉位居第一。蘇北的儀征、淮安等地由於鹽業市場的繁榮,當時有“無徽不成鎮”之說。徽商通過鹽業生意,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其活動範圍東抵淮南,西達滇、黔、關、隴,北至幽燕、遼東,南到閩、粵。徽商的足跡還遠至日本、暹羅、東南亞各國以及葡萄牙等地,無論從業人數、經營行業與資本,都居全國各商人集團的首位。
典當業古來有之,與其他行業相比風險小,獲利穩,因此徽商繼鹽業後大舉進入典當業。曆史上記載說:金陵當鋪總有五百家,大部分為徽商所有。後來他們把典當行設到鄉村小鎮,至此社會上又流傳起“無典不徽”的諺語。就連典當行的掌櫃稱為“朝奉”,也源自徽商俗語。徽州方言成了當鋪的通用行話,《古今小說》、《拍案驚奇》等明清小說所反映的相關內容也多取材於徽籍典商。
隨著江南棉布的進一步商品化,徽州布商的足跡很快遍及蘇浙盛產棉布的大小城鎮。明末嘉定縣錢門塘丁娘子織的布匹質地特別精良,有個徽商在她住的胡同中租賃屋子居住,專門收購這種布行銷各地。於是錢門塘附近的外岡等鎮都紛紛仿效丁娘子的織法,所織之布都被稱為“錢門塘布”,這成了徽商手中的暢銷貨。到了清代,徽商一般都集中蘇州市鎮附近開設布莊。在那些並不產棉而棉織業又很發達的地方,徽商還設立以棉花換取棉布的牙行,叫作“花布行”。為了營造自己的品牌,他們都在自己加工的色布布頭上標明本字號的專用圖記。康熙年間,徽商汪某在蘇州開設“益美”字號聲譽大起,一年中售布達百萬匹。自此以後的200年間,各地都把益美的色布奉為名牌。徽商還是最活躍的棉布販運商,康熙時徽商在北京前門外開的日成祥布店生意就十分興隆。
米商也是徽商的重要一支。明朝中葉以後,素稱“魚米之鄉”的蘇浙由於城市發展人口增加,糧食反而不能自給。於是徽人便迅速擴大經營,成為吳楚之間從事糧食貿易的主要商幫。史載,乾隆年間徽州休寧人吳鵬翔販運四川米沿江東下,正好碰上湖北漢陽發生災荒,他一下拋售川米數萬石,由此可見販運的規模。
徽州山區盛產名茶,尤其是休寧、歙縣所產的鬆羅茶最好。於是茶葉貿易逐漸成為徽商經營的主要行業之一。清朝乾隆時,徽州人在北京開設的茶行有7家,茶商字號共166家,小茶店達數千家。在漢口、九江、蘇州、上海等長江流域的城市,幾乎到處都有徽州茶商的活動。在徽商發展的極盛時期,江南市鎮的盛衰完全係於徽商的經營。績溪商人周泰邦在蘇州周莊創設商業,帶動了該鎮的繁榮。據萬曆《嘉定縣誌》記載,嘉定縣羅店鎮“徽商湊集,貿易之盛,幾埒南翔”。
從馬曰琯到胡雪岩
許多徽商的風采,直到今天也令人玩味。馬曰琯為清代前期揚州徽商的代表人物之一,飄逸風雅,一生喜愛寫詩、藏書和結交文人。雍正年間,他在揚州建造小玲瓏山館,廣交天下名流。著名學者全祖望、厲鶚、鄭板橋等都是小玲瓏山館的常客。馬曰琯曾自為盟主,同厲鶚等人結“邗江吟社”,吟詩作賦,遊曆山水。沈德潛評其詩為“峭刻得山之峻,明淨得水之澄。”可見造詣之深。馬曰?喜愛考校典籍,家中專設刻印坊,如刻朱彝尊《經義考》一書就花去千金,當時稱這一批書為“馬版”。小玲瓏山館又是馬氏藏書樓的別稱,藏書多達十餘萬卷。1772年四庫全書館設立,馬曰琯的兒子振伯獻藏書776種,為全國私人獻書之冠,乾隆皇帝褒賜《古今圖書集成》一部。馬曰琯和他的弟弟馬曰璐,被稱作“揚州二馬”,《清史稿·文苑傳》列有馬曰琯傳,足證他的文名確為當時所重。
近代徽商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江春和鮑漱芳,他們都是歙縣人。江春早年鄉試失敗,於是棄學經商,寓居商業中心揚州。他深諳官商結合的道理,乾隆六次下江南,江春徘徊接駕,並個人捐銀30萬兩。乾隆對他頗有好感,為他手書“怡性堂”匾額,賜封為內務奉宸苑卿,授以布政使之銜。揚州瘦西湖有一座磚砌三層白塔,酷似北京北海公園的喇嘛塔,相傳此塔就是江春所建。江春“以布衣上交天子”,充分反映了徽州鹽商的財雄勢大。鮑漱芳從小跟隨父親在揚州經營鹽業,也沒有科舉經曆。他多次捐款為朝廷濟困,1805年黃河、淮河大水災,洪澤湖決堤,他先後捐米六萬石,捐麥四萬石,賑濟了數十萬災民。改六塘河需開山歸海,他集眾輸銀三百萬兩。鮑漱芳屢次捐輸,深得嘉慶皇帝讚賞。乾隆皇帝也曾親筆為鮑家祠堂寫了“慈孝天下無雙裏,錦繡江南第一鄉”的對聯。紫陽書院就是得到鮑漱芳捐款才得以重建,並一直保持到今天。
徽商中最有名的當是胡光墉,也就是胡雪岩。胡雪岩生於清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在錢莊當學徒出身的他辦事勤快,能言善道。胡雪岩最成功的地方,在於他明白大勢。他二十歲時遇見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叫王有齡,缺少進京的盤纏和做官的“本錢”。胡雪岩雖然和他並不相熟,卻立即私下借用了錢莊的五百兩銀子給他。胡雪岩因此失業,但做官後的王有齡感其恩德,視其為生死之交。得勢的胡雪岩利用王有齡在官場上的發達,開設了錢莊、當鋪、藥鋪,經營絲、茶,迅速暴富。結交王有齡還使胡雪岩的錢莊代理浙江省的藩庫,這樣國家的財產就成了他的周轉資金。 1861年當太平軍與杭州清軍激戰時,他組織一批人從上海采集軍火和糧食運往杭州支援清軍。1862年他協助左宗棠與法國人聯組“常捷軍”,1866年又協助左宗棠創辦了福州船政局,並為左宗棠辦理采運事務,成了名副其實的“官商”。
1847年胡雪岩籌建杭州胡慶餘堂時,選擇精通業務的經理。他測試過三個候選人:第一個精通算計,認為開辦藥店的目的當然是賺錢,成為經理之後,可以每年賺白銀十萬兩。胡雪岩聽後一笑謝絕。第二位主張頭兩年少賺,以後再賺大錢,胡雪岩仍然是一笑置之。第三位就是當時鬆江縣餘天成藥號經理餘修初。他提出,要使胡慶餘堂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藥店,就要敢於首先虧本三年,等牌子響了之後再大幹。胡雪岩認為深得我心,當場決定聘用他。為了打響藥店的牌子,胡雪岩不惜重金從全國各地請來著名的中醫,一起收集研究中醫的古代驗方。對這些中醫,胡雪岩待為上賓,從不限製他們的研究時間和資金。一旦他們為藥店研製出一種新藥,就給予優厚的報酬。在胡慶餘堂的店規中,有一種“功勞股”,就是從企業的盈利中抽出一份特別紅利獎給作出重大貢獻的人。這種紅利是永久性的,一直拿到獲得者去世為止,可見他對人才的重視。
“徽駱駝”與宗族精神
徽州人之所以大批經商,道理十分簡單:徽州地理環境惡劣,適合耕作的土地少,除了出外經商,恐怕很難找到其他更好的生存方法。徽州又是一個移民社會,由於交通閉塞,中原的士族在戰亂時期不斷遷移到這個“世外桃源”。《新安名族誌》中說,從兩晉起,曆代遷移到徽州的名族一共有78個。遷移到徽州的士族們失去了原有的特權,但找到了強化凝聚力的東西,那就是他們的宗族精神。在徽州所看到的宗祠,就是這種宗族倫理的物化。在這種士族宗族文化的熏陶下,徽州民風“益向文雅”。胡適曾經把徽商百折不撓的創業精神譽為“徽駱駝精神”。徽商的巨大成功與這種精神是分不開的,他們不辭勞苦,打破傳統安土重遷觀念,“無遠弗屆”,“走死地如騖”,乃至“數年不歸”。從前徽州人送子外出習商當學徒,都要叮囑兒子好好幹,不能做“茴香豆腐幹”。婺劇《對課》中“八仙”之一的呂洞賓,唱著要買“遊子思親一錢七”(藥謎),而杭州女子白牡丹則隨即揭開謎底,曰:“有道是遊子思親當回鄉(茴香)”。顯然,“茴香”的諧音也就是“回鄉”,在徽州亦即失業的代名詞。徽州人什麽買賣都做,唯有兩樣東西最為忌諱:一是茴香,二是蘿卜幹——“蘿卜”是因其諧音“落泊”。
徽商的宗族觀念很重,外出經商總是按血緣、地緣聚居,往往是父帶子,兄帶弟,叔帶侄,舅舅帶外甥。徽州人外出經商,在城鎮落腳之後,宗族中的人馬上就會隨之而來,其後鄉黨也會隨之而來。這種以親情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宗族團體參與市場競爭,在集聚財力、物力、人力及統一行動方麵占有很強優勢。不過徽商也並非一味講究人情,他們注意用契約的方式來限定這種人情的關係,所以徽州地區留下的契約文書特別多。徽商在處理內部或者外部的商業問題時,有一個專門的組織,叫徽商會館。會館在清代十分盛行,不過徽商會館特別多,明清時期徽商會館遍布全國,僅南京一地就有數處。會館代表商人與官府交涉商業事務,為徽人舉辦公益事業,有的會館還延師教習同鄉子弟,也代為傳遞鄉人信函和官府文告。會館經費由會館所在地徽商提供。最早的徽商會館為北京歙縣會館,建於1560年,由旅京徽商楊忠、鮑恩首倡。湖北漢口新安會館,從置產業到擴充道路、開辟碼頭,漸漸形成一條“新安街”。蘇州吳江縣盛澤鎮徽寧會館建了二十多年,有房產、田產和供裝卸貨物用的駁岸,規模宏大。
乾隆末年,儀征鹽船大火,鹽船被毀130艘,死者達一千四百餘人。這似乎是一個預兆:以鹽業起家的徽商走向了衰落。而清朝末期所發生的幾個重大的事件,更是直接促成了徽商的落敗。道光年間,鑒於鹽價奇高,兩淮的鹽務製度發生了變化,清政府把過去鹽商賣鹽的特許權利廢除了,實行運銷分離,徽商從此喪失了世襲的經銷鹽的專利權,於是兩淮地區大批鹽商破產。太平天國起義,其波及範圍主要是長江中下遊地區,這正是徽商經營的主要地域,徽商的生意為之大受影響。鴉片戰爭失敗後,西方列強打開了中國的國門,外商的進入使民族資本家群體產生,從而使以宗法關係為紐帶的徽州商幫受到衝擊,這也促成了它的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