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來的中國女子

中國人在德國是少數民族，生活像大浪淘沙一樣讓為數不多的中國人來了又走了，最後剩下的卻像磐石一樣牢牢的在德國紮下根。我每每驚訝於德國華人的臥虎藏龍，更驚訝於每個人後麵的一段特殊經曆。

 

 

 

小柳是新到我們城市不久的一名華人女子。她個子不高，體型有點德國人的福氣圓潤。不論走到哪兒，她虎背熊腰胳膊上還有醒目刺青的德國丈夫總是象貼身保鏢般的如影隨形嗬護有加。他們走在一起是那樣的引入注目，以至於有一天他們去看足球賽還引來電視台訪問，詢問足球流氓是怎麽仇外的。小柳的大丈夫指著身邊小鳥依人的小柳驕傲的說，“仇外？我最愛的就是我的外國老婆。”

 

 

 

 

 

認識小柳是因為我要主辦一個宣揚中國文化的展覽，照片資料什麽的都準備全了，不過還差些國畫啊珍寶啊什麽的。從別處知道消息後，小柳熱心的給素昧平生的我發郵件，願意將她自己的私人收藏借給我展出。後來雖然沒有用上小柳的收藏，我還是找機會認識了這個熱心的女子。

 

 

 

 

 

小柳其實是名服裝設計師，以前在國內一家很大的服裝公司工作。小柳經常拿自己當模特，一頭披肩發挑染成金色，生動的臉龐再配上時尚的裝扮，走到哪裏都是一個絕佳的廣告，在公司裏自然幹得如魚得水。那一年公司生意擴張，需要選派一名員工前往南非。可能因為小柳學的是時裝專業、幹的又是國際貿易，再加上年輕單身沒有牽掛就勝出中彩了。同事們有的羨慕有的告誡，小柳年少不知愁，一身豪氣就來到了遙遠的南非。

 

 

 

 

 

公司在南非有相當大的規模。員工宿舍裏各類設備一應俱全，還配有做清潔工、廚師、司機和保姆等等服務人員，生活上小柳是什麽都不用管，工作其實也隻是和另外幾位亞洲其他國家的同事坐在辦公室裏做管理，偶爾再下到生產線上去檢查檢查，看起來沒什麽格外的風險，加上不菲的工資，一切都如意順心。日子久了，新鮮感過了，小柳也慢慢看出些門道來。

 

 

 

公司工廠裏的員工大多數都是本地人，也就是南非黑人。他們上班懶懶散散的，經常遲到曠工不算，還手腳不幹淨老偷公司的東西，經常一批貨剛生產出來就有三分之一以上消失不見了。不像美國電影裏的黑人，南非的黑人們身體非常不好，艾滋病的攜帶者至少占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工廠裏的員工都是年輕人，更不知道多少人有艾滋病，經常莫名其妙的有員工消失不再來上班，再三打聽才知道艾滋病發作已經死去了，而小柳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以前有什麽征兆。有一次小柳發現每天和自己打交道的人事部門的負責人臉上和手上都是紅斑，知道她的艾滋病已經發作，戰戰兢兢從她手上接過單子，臉上還不敢表現出什麽，隻是每天不厭其煩的給自己做好消毒工作。

 

 

 

南非是一個治安非常不好的地方，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小柳接受老同事的告誡，沒事不出門隻呆在公司裏。有一次小柳常去的那家中國超市發生了一起槍戰案，原因是山裏的強盜下山搶劫到了中國超市裏。老板是個年輕的中國小夥子，仗著自己年輕力壯而且手上又有槍就強硬的和強盜們對峙，結果是他自己被亂槍打成了蜂窩眼，超市被搶劫一空，在場的女友也被強盜們輪奸。強盜們臨走時還給女孩子注射了昏迷針，從此女孩子成了昏迷不醒的植物人。此事在南非華人中引起軒然大波，大家努力救助昏迷的女孩，並打算將她送回中國的家鄉。在國境線上女孩子被查出已感染艾滋。這以後的結果小柳就不得而知，開始覺得南非不是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事情巧得還總沒完。那一年聖誕節發工資，忽然間公司裏一片哭喊聲尖叫聲亂成一團，緊接著衝進來很多手持衝鋒槍、頭蒙黑布隻露出兩隻眼睛的人，老員工告訴她呆在辦公室裏千萬別出去，是強盜們搶錢搶到公司裏來了。在南非黑人們的工資都是現金支付的，那年公司生意好聖誕節加發工資，強盜們看來是早就瞄準好這家公司專門在等這一天了。漫長的等待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好容易等到外麵終於安靜下來，小柳忽然有了想抽煙的衝動。她慢慢的走出辦公室，在樓角的拐彎處忽然感覺背後陰森森的，一回頭，一個身材高大手持衝鋒槍的蒙麵強盜站在那兒冷冷的盯著她。強盜看她渾身上下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居然大發慈悲揮揮手中的槍讓她走。小柳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酷，沒事人一樣走了。直到進了辦公室她才感覺到後怕，雙腿一軟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了個幹淨。

 

 

 

經過這麽一段，小柳的心情也不再踏實。她決定休假一段時間去好望角散散心。旅行社的小巴裏都是年輕的外國遊客，其中就有高大英俊的德國人萊納。萊納當時也因公事駐紮在南非，公事結束前想趁機在非洲遊曆一下。旅途中大家都沒有包袱也沒有隔閡，一路上都敞開了無拘無束的大聊特聊。小柳和萊納聊來來去聊得情投意合，馬上就成了朋友並交換了郵箱。萊納回到德國以後天天殷勤的給小柳發郵件，熱戀得隻恨網絡速度太慢、天涯距離太遠。當小柳春節回國度假時，萊納也飛到國內小柳的家，同時帶來的還有婚戒和一紙婚書。一年後小柳終於了解了南非的工作，心甘情願的來到了愛人萊納在德國的家。

 

 

 

德國人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象國內想象的那麽富有。小柳以前的工作待遇優厚，所以也沒有詢問或考慮過萊納的經濟狀況到底怎麽樣。來到德國才發現萊納是汽車公司的大師傅，雖然懷有一身修車的好本領，卻是個非常安靜內向而且本分的人。他拿著為數不多的固定工資，一有時間就心滿意足的守著小柳。對他而言，“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天下最大的幸福。小柳因為沒有德國的學曆文憑---中國的文憑在德國不被承認，德語水平也一般，加上有了孩子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隻能養在家裏做“金絲雀”。雖然她有時候也懷念自己在國內和南非時豐厚的工資待遇，卻也不願意勉強萊納去弄個什麽副業來貼補家用。慢慢的小柳習慣了德國安定平靜的生活，不再害怕有南非的打打殺殺，也不再需要躲避國內的爾虞我詐，日子過得悠閑又有情調。小柳做得一手好菜，把公公婆婆弟弟弟媳全家上下都哄得高高興興; 她又發揮自己服裝設計師的優勢，把家裏的窗簾布藝擺設什麽的都弄得充滿藝術情調; 她還在花園裏開出一片菜地，種上各種各樣的中國人愛吃卻在德國買不到的蔬菜; 再有時間小柳就學德語、學開車、參加融合班、參加職業再培訓還有各種協會和聚會，肚子裏懷著第二個孩子還要忙著照顧大孩子，日子忙碌得比在公司裏還要充實緊張。朋友們聚會的時候，小柳有時候也會感歎國內的哪位女友又添置了豪華車輛，哪位朋友又買下了豪宅; 相比之下我們在德國的女人不僅都過得非常的簡樸，而且每日裏匆匆忙忙沒有時間打理自己，美女都變成了黃臉婆了。有一次我故意反問小柳：“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你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小柳想了想，堅定不移的點點頭，說“會。”德國雖然沒有國內的熱鬧和富貴，卻有她簡單又知足常樂的愛人和簡單平靜的生活。縱然世界都喧囂繁華，縱然她的日子再清貧簡陋，一看到萊納和孩子幸福快樂的笑臉，小柳也就對上帝感恩，願意與這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大個子德國男人一起共守清貧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