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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時間凝固在1982 (圖)

(2006-10-20 00:33:14) 下一個

如果時間凝固在1982

把兒子和女兒安頓睡下 , 我一個人走到院子裏呼吸幾口清涼的空氣 . 中秋節剛過 . 天上的一輪金黃的月亮在樹稍上冉冉升起 . 幾絲淡淡的雲彩在蒼茫的夜色中飄向天際 . 由於天氣晴朗 , 月光灑落在遠處的山坡 , 錯落的房屋 . 近處的草木 , 院子裏的小橋 . 亦真亦幻 . 望著月亮裏神秘的圖案 . 不知為甚麽想起了家鄉鞍山 . 想起了鞍山一中 . 想起了班主任孫蕾老師 . 想起了一些遙遠的往事 .

現在養成了一個習慣 . 凡事都喜歡到網上 搜索 一下 . 我敲進鞍山一中 . 網上彈出了很多相關的網站 . 我首先進入一中的官方網站 . 網頁的最上方醒目地閃爍著一中的校訓 : 追求卓越,再創輝煌 , 創造非凡的一中人 . 我熟悉的一中校園被一個嶄新的現代化校園所取代 . 舊的校園是一座灰色的三層樓房 . 外麵是土鋪成的操場 . 新的校園有教學樓 , 主題廣場 , 塑膠操場 , 體育館 , 科技館 , 學生公寓 , 膳食中心 , 綠樹環繞著既現代又美觀大方的建築 , 襯托著風景秀麗的遠山 , 氣勢恢弘 , 真是塊風水寶地 . 說實話我有點看傻了 . 我在美國還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中學校園 . 現在的一中學生在這麽漂亮的校園裏讀書真是不敢想象 .

新的校園非常現代且陌生 . 令我懷念的卻是 坐落在秀麗的烈士山腳下 的一中舊的校園 . 那裏的一草一木 , 那座灰色的三層樓房 , 門前郭沫若手書的校匾 , 一進門的那個大鏡子屏風 , 磨掉了漆又稍微坑坑窪窪的地板 , 玻璃黑板上的粉筆灰 , 窗戶上我曾擦過的玻璃 , 溫暖的陽光照在刻滿了字的書桌上 , 門邊的拖把和笤帚 , 操場邊上的籃球架 , 單雙杠 , 操場上踢毽子 , 打排球的學生 , 梳著短發的孫蕾老師 , 背著手的張校長 , 手裏總不離煙的劉慶湖老師 ……

有時候很想坐在教室裏 , 聽孫蕾老師講數學 , 聽劉慶湖老師精彩的解題 , 聽溫熙光老師在作文課上晃著頭打著手勢講解同學的範文 , 聽周竟蘭老師抑揚頓挫地念化學元素順口溜 : “ 氰氦俚鉟硼 , 碳氮氧氟氖 . 鈉鎂鋁矽磷 , 硫氯氬鉀鈣 …...” 課堂上那些熟悉的同學們 , 團支書周大梅 , 學習委員張振華 , 體育委員董傑明 , 還有蔣向晨 , 王強 , 曹波 , 張童龍 , 丁月秋 , 王天朋 ……

1980 年代對鞍山的學生們來說考入一中讀書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 . 而進入一中的那一天起就意味著拚搏的開始 . 一中的生活給我留下記憶的不多 . 因為絕大多數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了 . 記得當時我早上 5 點半起床 . 去中心廣場跑步 . 吃早飯 . 七點中到學校上早自習 . 15 分鍾英文 , 15 分鍾數學 , 及各學科輪換 . 上課一直到下午 . 然後還有晚自習 . 九點半上床睡覺 . 這樣的節奏在一中兩年沒有辦法改變 . 後來上了大學一連四年也沒能慢下來 .

那時候我們的穿戴也很能反映我們的心態 . 不管男生女生 , 都是穿藍色或灰色的製服 . 典型的班幹部們左上衣口袋通常兩隻鋼筆或圓珠筆 . 臉上通常也象雷鋒叔叔一樣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 好像隨時會彎下腰拾金不昧 . 文科班的女生有些穿連衣裙 . 但在我們理科班人的眼裏看不慣 . 主要是因為那時文科班的學生大都因為不敢考理科才讀文科班 . 現在想起來很可笑 . 但是在當時的中國 , 學好數理化 , 走遍全天下 . 楊振寧 , 李政道兩位諾貝爾獎大師成為全中國所有學子的終極楷模 . 後來 28 歲的翁帆在 82 歲的楊振寧的大師光環下無可救藥 , 成就曠世之戀 . 這是對楊振寧博士在中國社會價值的最明確的判斷 .

記得在讀研究生的時候 有一天來自加拿大的朱蒂碰到一個有趣的事 . 她在停車場被一個人倒車時撞到了她的車 . 對方穿了件藍色的襯衫 . 開的是輛破車 . 她氣衝衝地把向那個人吼了一通 . 那人說 : “ 對不起 , 是我的錯 . 我叫 Arther Kornberg. 這是我的駕駛值照 .” 朱蒂一下子愣了 : “Arther Kornberg, 你是 Arther Kornberg?” 然後是一通的道歉 . 朱蒂跟我講的時候都笑翻了 . Arther Kornberg 是 50 年代的諾貝爾獎獲得者 . 可惜他的穿戴和開的破車被朱蒂誤認為是藍領工人 . 諾貝爾獎得主走在美國大學校園裏不一定會被人出來 . 因為一方麵美國的諾貝爾獎得主相對多些 , 另一方麵也不會有那麽多的宣傳 .

楊振寧李政道丁肇中值得中國人敬佩 , 因為他們讓全世界的人們都知道中華民族不是沒有偉大的科學家 . 但是正像楊振寧本人所講的 , 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能夠推動科技和經濟發展的、為急速發展的社會做出貢獻來的人,而不是人人都要為諾貝爾獎而奮力攀登。希望我們的下一代走出諾貝爾獎光環投射下來的陰影 . 不被“奧賽”的光環蒙蔽 . 不必為 ” 奧斯卡 ” 處心積慮 .

1980 年代中國的好學生象美國農場裏種的聖誕樹一樣整整齊齊 . 判斷一個學生的優劣是排名榜 . 常常聽見有的父母教育子女 :” 你看看人家某某某 , 學習多好 . 你怎麽不像他學一學 ?” 排名榜上的佼佼者一方麵有優越感 , 另一方麵糊塗地認為自己比別人強很多 . 其實這隻是對了一部分 . 在讀書方麵是比別人強 . 但並不代表其他方麵也比別人強 . 我的好朋友董傑明在一中的時候不是班級前十名的學生 . 但三十多歲便創立了自己的集團公司 . 後來又拿下藥學博士學位 . 排名榜一方麵激勵學生的努力發奮 , 另一方麵卻阻礙了學生尋找自己的長項 . 古時候孫臏用自己的好馬和中馬去賽對方的中馬和劣馬 . 再用自己的劣馬去賽對方的好馬 . 這樣揚長避短 , 穩抄勝卷 . 排名榜強迫學生盲從 , 不鼓勵揚長避短 .

美國教育出來的學生象森林裏的樹木 , 強調獨立和個性發展 . 美國的父母和老師對每個孩子說 :” 你是最好的 .” 聖誕樹雖然少了個性 , 但都是有用之材 . 森林裏固然長得出大木 , 但也有歪斜的廢木頭 . 這些歪樹如果在小樹時剪剪長歪的枝杈 , 說不定也會成為有用之材 . 中國與美國式的教 育體製 , 都有合理和不合理的地方 . 不能講哪一個好,哪一個不好,要因人而異。所謂因材施教 . 中國學生應該多創新,某種意義上講 , 美國教育能夠發揮學生的天資 . 而中國的教育對打基礎是比較好的。

進入一中的學生都被仰視成尖子生 . 在鄰居及同學的欽佩中心裏樂滋滋的 . 而我又榮幸地被挑出來做班長 .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感謝一中 , 讓我在高中時體會了一把做天之驕子的感覺 . 現 在我的兒子和女兒雖然比我小的時候更健康 , 更聰明 , 生活條件好的多 . 但是他們是美國的少數族裔 . 華人隻占美國人口的百分之三 . 能夠進入美國主流社會的鳳毛麟角 . 即使進入了主流社會也不會有如魚得水的那種感覺 . 大多數的華人和我一樣 , 是美國社會的旁觀者 . 在美國的某個角落自生自滅 . 我的弟弟一家住在伊力諾州 . 一次我弟弟 ( 是一中 90 級的校友 ) 去觀看他兒子學校的演出 . 台上的孩子們清一色的白人 . 他兒子是唯一的亞裔 . 他後來對我說 . 如果我們是在鞍山 , 那個站在中間領頭朗誦詩歌的就有可能是他的兒子 . 而在美國的中部的小鎮 , 就輪不上他的兒子了 . 如果表麵上不受其他孩子們的排擠就很不錯了 .

看著一中的新校園 , 想象兒子和女兒在這樣奮發向上的學校讀書有多好 .

在一中讀書的時候 , 每天下午我和好朋友董傑明一起跑上烈士山頂 . 象登烈士山的 250 級台階一樣 , 高考前的每一次考試都這樣踏踏實實 , 艱苦地走過來 . 在山上遠眺勝利路 , 鞍山市區及遠處的鞍鋼 . 象一中的校訓說得那樣 : 追求卓越 , 再創輝煌 , 創造非凡的一中人 . 我們當時心裏充滿了憧憬和遠大的夢想 . 也充分相信世上無難事 , 隻要肯登攀 .

在美國我體會到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實現的 .

我很懷念的我們一幫喜歡打籃球的同學 . 每天下午我們都要溜出去打籃球 . 有時打到興頭上 , 忽然看見班主任孫蕾老師一聲不響地站在講台上看著我們 . 我們趕緊從小門溜回教室看書 .

孫蕾老師是我們 82.7 班的班主任 . 第一次見到孫老師的時候 , 孫老師留著漆黑的短發 . 端莊的臉上一雙透著威嚴的大眼睛 . 就像從小說裏走出來的班主任 . 2001 年回鞍山的時候再次見到孫老師和一大幫 82.7 班的同學 . 雖然同學們亦不惑之年 , 在鞍山身居要位 . 然而象從前一樣 . 孫老師坐在那裏 , 大家正正經經 . 不敢說話 . 那時我突然感覺我們象一群孩子坐在母親麵前 . 二十年的時間飛一樣的過去了 . 孫老師每次提起學生們 , 都要講講我們的家庭和生活情況 . 象對自己的孩子們 . 我很懷念教我育我的孫老師 . 除了知識以外 , 很多言傳身教影響我一生 .

高中二年級畢業 (1982 年 ) 我參加了七月的高考 . 十年磨礪 . 緊張 , 拚搏和壓力 . 幾百萬人站在一個起跑線上 . 頭上是火辣的驕陽 . 身邊是潮湧的人群 . 前邊是人生的轉折點 . 腦海裏是上屆高考大紅金榜上震撼人心的大學的名字 ......

對參加高考的人來說 , 幾分之差意味著將來人生台階的高低 . 對陪兒女高考的父母是兒女一生乃至全家幸福的賭博 . 高考是地球上最壯麗的賭博 .

真是月兒彎彎照九州 , 幾家歡樂幾家愁 .

我頂著 39 度的高燒完成了三天高考 . 完成了我一生最激烈的一次拚搏 . 後來接到錄取通知 , 報考誌願 , 進大學讀書 , 留學美國 , 娶妻生子 , 歲月蹉跎 , 很多身邊的事都淡忘了 . 但是一中校門前高考錄取前幾十名的大紅金榜 ( 其實是紅紙黑字 ) 卻深深印在腦海裏 . 與之同樣印象深刻的是每次期中期末考試後貼在教室裏的班級排名榜 .

如果時間凝固在 1982 年 , 我覺得我的選擇都是對的 . 我當時的理想就是考進北京 , 然後留在北京工作 . 楊振寧 , 李政道就是我的理想 . 我想當一名在當時人人羨慕的科學家 .

然而世事難料 . 誰都沒有想到中國在這些年會發生這麽翻天覆地的變化 .

這些變化讓我為祖國自豪 , 但也讓我心裏慢慢變得不平衡 . 讓我經常牢騷滿腹 .

1980 年代很多狀元都考進了北大生物係 . 可當年如果考入那個不起眼的北京外貿大學 , 後來可發了 .

當年我出國是對的 . 但現在不回國就不知道對不對了 . 昨天和老朋友孫強打電話 , 除了空氣髒點兒 , 中國在生活水平上不比美國差了 . 而中國有親情 , 友情 . 我從小喜歡熱鬧 , 喜歡和好朋友一起到處玩 . 美國人關係淡漠 , 老死不相往來 . 心裏抑鬱的人很多 . 當年出國是因為年輕 , 沒有負擔 . 現在年過四十 , 有點輸不起的感覺 . 有時眼睜睜地看著中國把我遠遠的甩在後麵 .

我在院子裏種了很多農村二姑家的花和菜 , 有東北的黃瓜 , 南瓜 , 氣豆 , 芸豆 , 還有喇叭花 , 金鍾花 , 等等 . 喇叭花早上開花 , 到晚上就謝了 .

人生就像喇叭花一樣的短暫 .

現代社會在加速度的發展 . 科學技術的改朝換代幾乎十年一個周期 . 我當年這種學士 , 碩士 , 博士 , 博士後的模式可能不一定適用了 . 視窗軟件的專業人才很快要受到網絡電腦的挑戰 . 現代人常抱怨知識更新太快了 , 和年輕人比 , 跟不上了 . 現代社會要求人要很快的掌握新的知識和技能 . 能不斷地學習 , 不斷地更新 . 要準確的找到自己的 Niche ( 即自己有而別人沒有的社會需要的長處 ). 小孩能背幾百首唐詩不重要了 . 重要的是他們能不能有眼光發現自己的長處和未來社會發展的需要 . 而且能夠隨著社會發展的需要而不斷更新自己 . 讀到博士後的時候 , 想改變專業方向代價比本科畢業時改代價大多了 .

如果讓我選擇 , 我選擇找一份讓我用 80% 的努力便可勝任的工作 , 剩下的 20% 精力用來和家人團聚 , 鍛煉身體和搞一些業餘愛好 . 但是我知道 , 在中國現在的就業壓力下不容易做到 . 另一方麵的壓力則是社會壓力和文化壓力 .

當我看不慣染發 , 看不懂 ” 超女 ”, 聽不懂流行音樂 , 開始回憶過去的時候 , 我知道自己老了. 我看著網站上那些比我還年輕的一中教師 , 和一中網頁上那些叫 ” 愛吃魚的小豬 ”, “ 簡若伶仃 ”, “ 曬曬太陽 ”, “ 垂死夢人 ”, “ 欲上青天 ”, “ 芋頭火鍋 ” 的現代一中人 , 心中大喊 : 未來是你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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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2003 回複 悄悄話 烈士山腳下不僅有鞍山一中,還有鞍山鋼院,不過都成了曆史。。。。。。還有市府轉盤那裏的蔥蔥綠樹,都隻在記憶裏了。。。
jingping 回複 悄悄話 剛看了一篇您的“蜻蜓點水訪上海”,才第一次來到您的BLOG,您的這篇舊文讓我感到有點傷感,很感動。我能感覺到您對故裏的熱愛和眷戀,您一定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吧。不管在那裏生活,都要盡力善待自己,至於故裏,如果回不去了(定居),那也可以常回家看看,以解思鄉之情。
john1234 回複 悄悄話 看不慣染發 , 看不懂 ” 超女",是正常的,我一直在國內,同樣看不慣,發展中肯定會有糟粕.看著您寫的文章,無奈的讓人心痛,感覺到"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淒涼,我能體會到您的優秀和感受.我上中學的時候是數學課代表,比我高一級的一個男孩子也是同一位老師的課代表,他總是比我學的好,我們從沒說過一句話(90年代初的中學生還是很保守的),那年聽說他考進了北大生物係,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的成績應該是不可能進入北大生物係的,後來還是沒能如願.
我覺得您也別太傷感,您如此優秀,隻要把握機會,一定可以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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