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前生五百次的回眸
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六月陽光
在拉薩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楚。
遠遠的,從巴士車窗裏看到了正前方的“布達拉宮”,一股衝動如電流般穿過全身,我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布達拉宮真真實實的矗立在碧天之下,矗立在我眼前,清晰、華麗、悠遠。在眾人的驚歎和歡呼聲中,我雙目潮濕,喃喃自語:“布達拉,夢中的天堂,我終於來了。”
顧不得理會導遊的叮囑和警告,當巴士剛剛停留在酒店門前,把大大的旅行袋向前台一扔,拍拍手便走上了街。
站在拉薩的街道上,我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高原的空氣。
一切如我夢中所見,純淨的藍天,翻湧著大朵大朵白色的雲朵,燦爛的陽光刺痛了雙眼。
挎一個背包,信步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彌漫著沉鬱藏香的空氣中,有點點滴滴的吉它聲在風中一點點送過來。輕緩柔和的曲子如這六月的陽光,細細碎碎沾了一身。
腳步被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步步走過去。
轉過街角,便看到了彈吉它的人。
正是黃昏,明麗燦爛的陽光絲絲縷縷灑在一頭漆黑濃鬱的發上。
這是一張明亮溫暖的臉,眼神清澈平和,皮膚被高原的陽光洗成淡淡的褐色。
他修長的手指拂過琴弦,小河歡快的流動,鳥兒展翅飛過天空,音樂帶來的臆想一一湧現在眼前。
我靜靜的站在那裏,聽美妙的旋律在他的指下流動,心被這奇妙的曲聲而迷惑。
一曲終罷,他抬起頭,對我微笑。那是沐浴過風塵和雨水的笑容,篤定、寧靜。這樣的笑容把心底的陰鬱逐得無影無跡。
叮叮咚咚的琴曲再次響起,我慢慢歎口氣,掏出兜子裏的所有零錢,放在他麵前,帶著快樂和滿足緩緩離去,背後遺下一串活潑生動的快曲。
快走到街的盡頭時,我再一次回頭,幾個過路的行人如我一般駐足在那裏,醉在那音樂聲裏。而彈吉它的男孩正遠遠的凝望著我。
酒紅色的毛衣,冼得泛白的仔褲,漆黑的發,青白色的牆,在六月的陽光裏,如一張相片,不經意的駐在我的記憶裏。
第二天剛蒙蒙亮便趕到了大昭寺,挑選了一條雪白色的錦緞哈達。
寺內每個殿裏排滿了朝拜的人。走在千佛廊時,柱廊和回廊壁上精美絕倫的佛像壁畫深深的震懾了我。
穿過夜叉殿和龍王殿,數百盞點燃的酥油供燈後麵便是著名“覺康”佛殿。我把哈達輕輕放在釋迦牟聖佛前。這裏供奉的釋迦像是文成公主帶進藏的佛像,是朝聖者最終的向往。
我微微仰起頭,黯淡的光線裏,佛像在經幡、唐卡、壁畫的重重包圍下,麵含微笑注視著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
沉沉的薰香中,遙想起唐代那個涉過千山萬水,來到愛人身邊的美麗公主,又是一瞬間的恍惚。
我雙手合十,隱約間有個暗紅的影子站在我身旁。
我輕輕側頭,漆黑濃鬱的發,清澈平和的眼睛。
我怔住了,驚異著這個意外,一刹那,忘記了自已的許願。
他雙唇微動,然後慢慢轉過頭望住我,綻開嘴角,陽光溫柔地灑了進來。
出了大昭寺,乘上4路公交車去哲蚌寺和乃瓊寺。在哲蚌寺門前,我站住,看著一路過來一直不遠不近伴隨左右的那個身影,走上前,語氣溫和而平靜:“你的吉它聲真的很美,但我希望的是給自已一個完完全全不受打擾的西藏之旅,這是我多年的夢想。”
講完後,有點歉然地望著他。男孩子的眼神像頭上深藍的天空,晶瑩、剔透、純粹。麵對這樣的眼睛,對剛才的話湧起一絲後悔。
依然送我一個陽光般的微笑,然後安安靜靜地走開。
望著那高大瘦削的身影和背後的吉它,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高原上寂寞的鷹。
是不告而別來到了拉薩,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相戀三年的男友――海。決定來西藏像是尋找一個渴望已久的愛人。都市裏的喧囂、浮躁、物欲讓人漸漸麻木、迷失、窒息,我渴望逃離。
不想給自已找一個旅伴,沒有理會那些入藏的警告,甚至沒有一件專業的設備。就這樣一個人義無反顧的來了。水中花、鏡中月的想像了許多遍,等站在晴天麗日、高天厚土的青藏高原,不安的心終於安靜下來。
在布達拉宮,心靈一次次被震撼,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遊完布達拉宮,在去那曲的路上又意外的撞到了他。是在旅行社貼了帖子,結果在那天清晨,打開車門,再次撞到了他。
藍絲絨般的眼神望過來時,心裏有一種恍然隔世的味道。
他微笑:“嗨”
“嗨”
一行五人租了這輛車,其餘三個都是歐洲人。順理成章的,我坐在了他身旁。想起身邊這個短短幾天已相遇過三次的陌生人,心底湧起小小的隱藏著的快樂。
“我叫楚”男孩子的聲音低沉柔和。
“小米。”
楚笑了。“小米”他輕聲重複著:“我喜歡這名字。”
我也笑:“是自已給自已起的名字。”又加了一句:“不喜歡每天早晨一踏進寫字樓,一句“莎莉”,然後有六個女孩子回過頭答應。
楚帶一點點詫異:“以為你是學生。”
看了一眼身上白色的球鞋,黑色的燈芯絨褲子、白色的連帽衫以及黑白相間的大背包,沒有化汝的臉掠過一絲得意。
“你身上似乎永遠隻有黑白兩色。”
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穿的黑色毛衣和黑色粗布長褲,我微笑起來。
楚帶點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天傍晚,你一身黑衣,全身上下隻有臉是蒼白色的,像一張黑白相片。”
我微微側目。
楚仔細地看我:“小米,你就像一朵沒有顏色的花,孤零零的守著自已寂寞的城。疏離、冷漠,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一呆,多年來深深隱蔽的另一個自我竟被眼前的陌生人讀懂。
我試著辯解:“不是這樣的。”
楚伸出一個手指頭,輕輕阻住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藍的天、綠的樹、黃的土、紅的牆,不禁苦笑。
多年來,習慣而固執的選擇了黑白,衣服、鞋子、皮包………骨子深處,潛意識裏是對這周圍的不肯溶入,但卻被海視為品味和氣質不俗。沒想到在這高原,在這天然真實的世界裏,人回到了最初,色彩才體現出生命。刻意製造的黑白和卓爾不群在這自由廣博的天地裏顯得如此矯飾而空洞。
斷斷續續的談話中,知道了楚是沿青藏線從西寧來到這裏。在此之前,他遊曆過雲南和新疆,邊走邊唱,他要找尋的是音樂和心靈的相契合一。一踏上這塊土地,他就知道,自已回到了家。
楚說:“我喜歡自由的狀態,在自已的內心世界裏漂流。”
當天夜晚,突然下起了雨,牛繩般粗細的雨柱擊打著帳篷,啪啪的聲音令人悚目而驚。黑暗中我的心髒狂跳不已,冰冷而混濁的空氣令我喘不過氣來,胸口仿佛有一記重拳一下下擊打著我。
我掙紮著,從包裏翻出高原紅景天吃下去,卻沒有絲毫幫助,高原反應終於降臨到我身上,那刻我的心髒已狂跳到百十下,渾身上下是徹骨的冷,嘩嘩的雨聲中我呼喚著隔壁的楚。
楚拿著電筒跑過來,我蜷成一團躺在地上,兩隻手都變成了青紫色。楚脫下他的外罩包住我,然後抓過我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掌裏。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整個身體彎成了一隻蝦米,心髒咚咚的響著,如一尾被擱淺的魚。混沌中,腦子裏模糊中滑過一個念頭:我要永遠留在這裏了。
楚按了一下我的脈博,深深吸一口氣,幹燥溫暖的雙唇覆在我潮濕冰冷的唇上,我用力呼吸著他緩緩送來的氧氣。就這樣,楚一口一口地給我做著人工呼吸,我的意識慢慢回來,身子停止了顫抖。
我微微地睜開眼,電筒的光束裏楚的臉色看起來有點發青。
聽著帳外的雨聲,我握著他的手,無力的說:“楚,我想聽那首有陽光的曲子。我冷。”
楚回去拿了吉它,抱過他的毯子裹緊我。倚著他結實的肩,又嗅到了那熟悉的陽光的味道。慢慢的,慢慢的,如一個累倦的嬰兒,我沉沉睡了。
夢中,我踏進了一個神秘幽深的花園,叮叮咚咚的泉水聲,風吹聲、細碎的陽光、花瓣墜落的聲音一直伴著我。
醒來時,外麵是一方麗日晴天,我睜開慵懶的眼。
楚告訴我:“雨還沒停時他們就走了,我已付清了司機的租費。”
我瞪大眼睛,楚輕輕的說:“你高原反應太厲害,再趕路會有危險。”
我“嘿”了一聲,想起計劃被徹底打亂,不由惱怒起來,但又不知如何發作。
楚用洞穿一切的眼神望著我,低聲說:“與我,無謂時間,腳步,靈魂和心隨遇而安。
與你,小米,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我一動,隨即釋然,楚話語裏的淡然和超世喚醒了我。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的有細細的深紅色印痕,有點疑惑的望著他。
“想讓小米做個安靜的夢,便彈了一夜的吉它。”楚輕輕的說
我動容,原來昨夜的流水、花開、風吹都是真的。
像象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突然收到一大堆的糖果,我不知所措。
我輕輕的抬起他的手,把傷指放在我柔軟的唇上。
楚安靜的望著我。
我和楚坐在山頂上,金色的陽光灑了一身一臉。額上是細細的汗珠,我點不耐地甩著頭發,楚望到眼裏,拎起我的長發,認真而笨拙的把它們編成了兩條麻花辮,取下他頸上的紅繩把它纏上。
這個溫情的動作讓我的心變成一隻夢中的蝴蝶,翩然而舞。
楚抬手間,我看到了他左腕上帶著的一串鬆綠石的鏈子。我笑著晃著自已的手臂,那上麵有一隻一模一樣的鬆綠石鏈子,是我在八廓街挑的。
楚取下自已的鏈子,套在我的手上。又把我手上的摘下來,拿出瑞士軍刀,一筆一筆刻上“小米”兩個字,鄭重的套在腕上。
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個恍惚的笑。
楚望住我,拿過吉它,手指滑過琴弦。
懶洋洋的望
你的笑在六月裏綻放
彩色的空氣
在你的發際輕輕飄蕩
想伴在你身旁
姑娘
心隨你飄向四麵八方。。。。。。。
略帶沙啞地聲音在風中輕輕回蕩著。
一隻蒼鷹在我們的腳下盤旋著。
黃昏的時候,我們租的那輛車又回來了。原來前麵有一段路被暴雨衝塌,走不過去。就這樣,第二天我們又折身回到了拉薩。
車子剛駛進城裏,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海的號碼。我看了楚一眼,接通了電話。
海的語氣裏含著責怪,他問我現在住在哪裏,我機械地告訴了他。
車子停住,一跨出車門,一個人影便站在麵前。海看著發愣的我,搖頭道:“安妮,你怎麽可以借口出差來騙我。你看看,把自已弄成了什麽樣子。臉也曬黑了,也不懂得戴個帽子保護自已,我早就告訴你,這個地方………….。”
海一徑抱怨著,看著他隨身不離的手提電腦和身上古龍味道的香水,我苦笑。
隻有短短三天,夢結束了,一切都回來了。
我回過頭,夕陽下,是一個孤獨而黯然的背影。
漸漸的,喧雜的都市衝淡了陽光的痕跡。沒有黑夜與白天的寫字樓裏我麥色的皮膚又回到了蒼白色。黑與白,生命在一成不變的兩種顏色裏按部就班的走著。偶爾的午夜夢回,暗夜裏仿佛有音樂湧動,海浪般一波一波淹沒了我。
周末的日子裏,睜開眼睛,望著從厚厚的窗簾裏射過來的一絲陽光,想起那場注定無望的相遇,心底深處慢慢爬上一層迷惘 。
日子漸漸的過去了………..
和海拍婚紗照時,那串綠鬆石鏈子不知怎麽就不見了。看我鬱悶了很久,一天,海拎著一串嵌著綠寶石的鏈子送給我麵前,我才募然嘲笑自已的天真。
婚後的日子平淡而寧靜,大多數夜晚海在應酬他的客戶或出差。
生日的那天,我一個人給自已煮了麵,打開了電視,想讓空寂的屋子裏有點聲音。
無意義的按了一陣頻道鍵,終於索然無味的丟到沙發上,盯著屋頂白色的燈發呆。
募地,一陣有細細密密的琴聲飄過來,聲音裏有陽光的味道。
我慢慢抬起頭,望著屏幕。
黑色濃鬱的發, 清澈溫和的眼睛,多了滄桑的味道。
我屏住了呼吸
是一首MTV,高大的身影行走在西藏的土地上,背景是布達拉宮、藍天、飛鷹和模糊的長發、黑衣……….
低沉略帶沙啞的歌聲湧滿了整個房間。
“世界失去了焦點
在我們相遇的瞬間
兩顆心被愛點燃
時間失去了焦點
不想問黑夜與明天
隻想目光與你癡纏
本該與緣悄悄擦肩
誰料航線交錯之間
軌道偏偏遺漏三天
三天 三天
來不及抱怨 沒時間爭辯
隻要靈魂糾纏
三天 三天
就算以後不在身邊
就算以後不能相見。。。。
音符嘎然而止,畫外音,是楚輕聲的讀白:三天,讓我把一世情寫完。
一曲終止,回到采訪間。主持人問起創作這首歌最初的動機,一陣沉默,鏡頭定在楚沉思的臉上。
楚的眼睛無意識望著前方,他不經意地抬起手腕,右手輕輕摩挲著那串鬆綠色的手鏈,我甚至能看到上麵兩個模糊的字,“小米。“
楚的眼睛裏掠過一絲迷茫,終於,沒有答案。
他拿起吉它,手底下滑出一串散亂的音符。
我怔怔地看著,一滴眼淚靜靜的從眼底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