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壽媳婦嫁到孫家灣是1947年的事, 丈夫孫敦壽是個木匠。
孫敦壽獨子,父親早逝,母親已經年邁。孫敦壽與堂哥孫敦財分住著祖上留下的幾間瓦屋,孫敦壽住東頭,孫敦財住西頭。
孫敦財比孫敦壽年長10多歲,當時在城裏當警察。媳婦給他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孫孝文已經16歲,按照舊規矩,已經到了尋媳婦提媒的年歲了。但是真要娶媳婦,家裏那兩間屋子就有點擠了。
孫敦財想再置個房子,但老宅子西頭恰巧是個墳地,不能擴。東頭孫敦壽那邊倒是可以擴,但聽祖上說,那邊也不宜做房子,因為地理先生說那是個龍脈,傷了它一定對人不利。
可是當居住空間受擠的時候,就顧不得龍脈了。孫敦財請孫敦壽喝酒,表示了要在那裏為兒子蓋兩間房的意思,並答應用自己河邊的一畝地換。孫敦財還說:兄弟呀,我們家要是子孫茂盛,這處宅子是不夠的。你等哥哥幾年,我會再在外麵搞個宅地。這裏的房子都留給兄弟你。
孫敦壽答應了,但剛娶的媳婦不答應。敦壽媳婦對敦壽說:你傻呀,左右都是人家房子,你被夾在中間,難受不難受呀?
敦壽嘟囔:“都答應了。況且孝文已經大了,不讓人家建房子,大理也說不過去呀。”
媳婦說:“你兒子也在我肚子裏了,我們也該為他建房子。”
敦壽:“哪來錢? 娶你花掉了家裏所有的錢。”
“你別管!”媳婦很堅決。
第二天媳婦就回了娘家,再回來時已經把建房的錢湊齊了。於是開始準備挖地基。
不知是不是碰了龍脈的緣故,真就出事了。挖了一天地基的孫敦壽第二天忽然病倒了,喝了幾付洪郎中的湯藥也不管用。兩個月後,來不及看見自己兒子出生,便離世了。
於是敦壽媳婦就怨上了孫敦財,到處說,要不是孫敦財,自己男人絕不會去挖地建房。
孫敦財呢,自己也覺得心裏有些愧。所以對於敦壽媳婦的話采取不理睬的態度。並且告訴家裏人,不要與敦壽媳婦辯論,至少在她孩子沒出生之前。
敦壽媳婦生下一個男孩,因為是遺腹子,就取名為孫遺珠。
敦壽媳婦還在繼續抱怨孫敦財,幾乎要將他說成是殺敦壽的凶手。最後孝文他娘不幹了,痛快地和敦壽媳婦大吵了一頓。要不是旁人拉著,兩人差點要打起來。
一年後,國民黨倒台了,孫敦財的警察不當了,回家務農,正趕上土改運動。
孫敦財家田不多,按道理這運動他受不了衝擊。也可能是自己長期在城裏呆著,回到鄉下有些憋屈,在一次土改大會上,他莫名其妙地積極起來,檢舉說某人家擁有河邊窪地,雖然不是耕地,但也是土地呀,應該劃作地主。
還沒等幹部發言,那家人不幹了,嚴詞駁斥了孫敦財,說明了那地從來不能種莊稼。最後,那人憤怒了,對幹部說:“孫敦財一直幹偽警察,我懷疑他是國民黨特務。”
恰好,敦壽媳婦的一個堂哥跟著附和:“對,這家夥一貫欺負人。我們鬥爭他!”
於是,孫敦財被鬥了。他不服,態度不好,在鬥爭大會上跟人頂嘴。幹部生氣了,後果嚴重了,孫敦財被抓到城郊的一個勞改農場裏勞教三年。
敦壽媳婦可以報仇了,她盡情地享受著這個機會,對自己的堂嫂肆無忌憚地辱罵。婆婆看不下去了,出麵喝斥,敦壽媳婦不理,她認為,如果沒有孫敦財,丈夫不會死,自己也不會受寡。
三年後,孫敦財刑滿。他沒有選擇回家,他給農場幹部說,自己想留在這裏,並把家人接過來。正好,農場正要開荒擴建,招各地移民過來。農場幹部知道孫敦財有屈,加上孫敦財在這裏幹活也積極,就批準了。
於是,孫孝文帶著老娘和弟弟們幾乎靜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到農場與孫敦財聚合了。
敦壽媳婦在已經是村幹部的堂兄支持下把孫敦財家的房子納入到自己門下。
又過了幾年,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開始了。 村裏辦起了大食堂,敦壽媳婦被安排在食堂做飯。上麵蹲點的幹部姓謝,不知怎麽就看上了敦壽媳婦。 敦壽媳婦雖然年輕就守寡,可近十年這方麵一直很清白,不知道為何,這次居然沒守住。
有人發現過這事,但不敢說,直到敦壽媳婦肚子大起來。
敦壽媳婦的堂哥怒了,到上級把姓謝的告了。
姓謝的被處分調走了,但沒人去管敦壽媳婦。一些同情孫敦財一家遭遇的人開始肆無忌憚地的嘲笑敦壽媳婦,一些孩子也嘲笑遺珠。
敦壽媳婦生下那孩子的時候已是饑荒了。公社食堂隻能每天沒人兩碗幾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別說糧食了,外麵的野菜都被人搶空了。敦壽媳婦盡量把食物都省給遺珠,自己餓得渾身浮腫,哪裏還有足夠奶水喂那小生命。遺珠這個小妹妹剛活幾個月就走了。
望著遺珠餓得瘦成皮包骨,敦壽媳婦忽然想起了孫敦財。一天早上,她帶著遺珠來到農場,找到孫敦財,沒說話,跪了下去。孫敦財把他倆直接送到兒子孫孝文那裏,他怕自己媳婦看見他們會說傷人的話。
孫孝文那時已經結了婚,媳婦也是農場的,老丈人是農村倉庫保管員。
孫孝文讓遺珠娘倆吃了頓紅薯飯。期間,孫敦財,孫孝文一聲不吭。孝文媳婦盡量和遺珠搭話,緩和著氣氛。
飯後,敦壽媳婦對孫敦財說:“哥,以前的事我早就悔了。你看在敦壽麵上,讓遺珠活下去。”然後就走了。遺珠想跟著回去,孝文抱住了他。 孫敦財對遺珠說:“孩子,你娘是對的,你們回去,兩人都活不了。你不回去,才可能倆人都活命。我們這裏雖然也吃不飽,但餓不死你。”
遺珠一年多後才回村裏。 孫敦財沒說錯,敦壽媳婦熬過了饑荒,活下來了。
從那以後,敦壽媳婦變得沉默寡言,從不與人爭執,並時常告誡遺珠,別忘了伯父的救命之恩。
遺珠結婚的時候,孝文帶了母親回來過。敦壽媳婦見了嫂子也跪了,敦財媳婦拉起她,說: “你都馬上當奶奶了,別這樣!上次你去農場,老頭子沒帶你見我,我罵他了。你為遺珠能那樣,我敬你。老頭子不回來,不是因為你,而是他發過誓不回來。另外,他說了,我們家房子你讓遺珠住,我們不會要了。”
孫敦財是1978年去世的,屍骨也埋在農場。敦壽媳婦帶著全家包括遺珠的兩個兒子都去了,據說,敦壽媳婦哭得非常厲害。
孝文他娘活到1995年,老太太後幾年常回來短住。聽人說她和敦壽媳婦象姐妹一樣,分別時還落淚不舍。
前幾年,敦壽媳婦八十大壽,孝文兄弟幾個都回來為她祝壽。老太太可高興了。
一天,孝文和遺珠閑聊:“東邊那山坡你把它弄平了多好,顯得開闊。”
敦壽媳婦聽到後,急了:“別打那山包的主意!那是龍脈,誰動它我和誰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