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風看“中國好聲音”。這的確是個有意思的節目,除了聽到那麽多好聽的歌曲,還學習了不少關於歌唱的知識。比如,哈林對某歌手的評語“憂傷但不悲傷”就引起了我思考。
確實如此,我們都喜歡憂傷的曲子,但都受不了悲傷的故事。估計這就是所謂“哀而不傷”的境界了。
除了哀傷,人類別的情緒也有類似現象。比如“戀而不依”,就將一種暗戀情懷描繪得極為詩意。當然,這種依戀對象不一定是人,也可以是物。記得,十幾年前,野狼看到Toshiba Libretto 小筆記本電腦。7寸 屏幕,手掌大小,見後立刻就愛不釋手的感覺。本來立刻想買一個,但後覺得鍵盤太小,不合適一般使用而作罷。但對此物的戀情一直揮之不去,時常上網看看關於 它的消息,還混進了一個用戶組,同那些擁有者熱烈討論,似乎自己已經擁有了它。這種情懷延續了半年多,後來實在忍不住,當新的模型出來後,我立刻買了它。 不料,這一買立刻破壞了我的那種“戀而不依”的情懷。雖然我對那物件依舊喜歡,可那種癢癢的戀情沒有了,再也不光顧用戶組了。
我們還可以由此演繹出很多相似的描述來。比如放而不狂,憤而不怒等等。其實分析一下,便可以用一種通俗的話來歸納,那就是不管什麽東西,你都要講究個度。破壞了這個度,可能就過猶不及了。
幾年前,在國內詩壇看過一首詩。好像是張智深先生寫的。題目是《望黑龍江東故國領土》。此詩有好幾個版本,下麵這兩個版本我都喜歡:
版本一:
雲山相望夏還冬,鐵馬王師夢已空。 唯有西風心不死,年年吹雨過江東。
版本二:
興安嶺上最高峰,鐵馬王師夢已空。 唯有西風心不死,年年吹雨過江東。
大家知道,這首詩就是詩人在興安嶺上看到原本我中華江山,後來被俄羅斯占去的江東64屯的故國領土而發的情懷。個人覺得,此詩的關鍵就是將這種哀憤的情緒掌控在哀而不傷,憤而不怒的度上。
詩詞是中國人,尤其是古人宣泄情緒的重要舞台。許多優美詩詞也都是控製情緒宣泄度的典範。甚至有些 時候,宣泄度也是人們研究詩詞作者真偽的重要量度。比如,流傳很久的嶽飛的那首《滿江紅》。有人就懷疑,說此詩可能不是嶽飛所作。除了其它的一些理由外, 還有一個就是詞中這兩句不太像嶽飛的情緒表達:
壯誌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大家知道,一個成功的高級將領在戰爭中一定會控製自己對敵人的仇恨程度的。冷靜是他們取勝戰爭的必要素質。南宋最著名的軍事家嶽飛即使對自己的對手金國軍隊恨得非常刻骨,也不會宣泄到喝血吃肉那程度。
還是說說南唐後主李煜吧。此君雖治國無能,但在中國詩詞曆史上確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正如王國維所評價的: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仕大夫之詞。
現在大家總是提唐詩,宋朝,元曲。把古代文人從詩的舞台引到詞的舞台就是李煜的功勞。李煜的一生可 謂大起大落。由一個皇帝最後淪落為一個被軟禁的臣民,失落,哀傷,悲憤,思念等等情懷都很濃烈。另外,在丟失政權之前,他是南唐的皇帝。江南春花秋葉,宮 帳雪膚紅顏,都會讓這個天生就會憐香惜玉的風流君王一直有醞釀各種情緒的氛圍。
李煜的作品優美之處就是他做到的“哀而不傷,戀而不依”的度。還是欣賞一下幾個他的作品吧。
蝶戀花
遙夜亭皋閑信步,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裏輕輕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清明時節,萬物潤生。即使數點雨過,也該是溫暖如風。散步的李煜聽到秋千上的笑語(該是美人),惹起芳心。然後和春暮的傷感連在一起,讓人回味流長。最後一句“人間沒個安排處”,淺淺的畫出“戀而不依”的色調,讓你感歎不已。
這首也是一樣,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深院的梧桐,天上的月,西樓上孤獨的人,清秋的季節。不用別的描述,整個憂傷的環境便有了。用“剪不斷,理還亂”將情緒放一下,然後冷靜地用“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將離愁情緒收在哀而不傷的量度。
下麵這首更濃烈一些:
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一放: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一收: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非常自然道出大自然和人生一樣,多少無奈,多少愁緒,離別的到來非人意所能扭轉。
這一首雖然不怎麽出名,但確很有意思:
漁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不知各位有沒有這樣的感覺。當你在一種模糊角度去欣賞別人生活的時候,你會產生一種莫名的羨慕。然 後你會因自己的某種不如意將這種情緒放大。比如野狼,我曾在一個陌生且僻靜的縣城生活過一段時間。五一節,我的一些同伴都去了別的地方,我的學生們都回家 鄉了。縣城的我忽然感到一種難忍的寂寞,如是我就坐在街邊的茶館裏觀察所有的人。小飯館裏正炒菜的師傅,街上買冰棍的漢子,盤坐在街道邊抽著糊煙(用煙葉 直接卷的簡易煙卷)休息的農民,還有旁邊背著銅茶壺給人加水的夥計。我突然有種感覺,感覺他們都特別幸福,從而產生一種複雜的羨慕感。
這種“戀而不依”的情緒在上麵那詞中被李煜濃濃地烘托出來,並加上“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的詩意,美不可言。可是,你不能細究。你稍微問個問題,這畫麵就破了: 這漁夫打了多少魚,夠能養活家人,夠再打一壺酒嗎?
老毛的詞中,有一首中也有這種情緒,很美。那就是那首浪淘沙《北戴河》中這幾句:
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最後再看看李煜最著名的這首詞: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大家都很熟悉,就不多評了。據說這首詞使得他丟了性命。這我倒要說幾句。李煜是被趙匡胤滅的, 但趙匡胤都沒殺他,說明這人對所謂南唐複辟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殺李煜的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如果趙光義真因為這首詞中李煜所表現的思念故國的情緒殺 掉李煜,那趙光義太沒有文學欣賞能力了。
這首詞,李煜繼續著他“哀而不傷”的色調。小樓,東風,故國,明月,複雜的思念濃之又濃,“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幾乎要把憂傷變悲傷了,但他又用“一江春水向東流”把你收住。
也有史學家推斷,趙光義以這首詞為由殺李煜其實是個幌子。真實原因是趙光義看中了李煜的老婆小周後。這個也有一定才氣的大美人讓趙光義迷住了,你想李煜還能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