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茶香 (一)
眼前的一切,讓他徹然感到某種醒悟。
昨天還是一片被斷枝殘葉覆蓋著的無顏六色的山地,今天就讓茫茫雪花蓋得如此潔白。
山上的血一定應該也被雪洗淨了,絲毫不會影響雪山的美感。他想,當一切恩怨情仇都了結的那一日,世界一定會像這樣異常潔白。師傅說過,世界原本就是白色,而白色是由七色和諧調合而成。正是由於某種單色的叛逆,世界才有了五彩繽紛。
人們陶醉於色彩的時候,往往忘記了背後的故事。包括師傅一直跟他講的江湖情仇。
被師傅收留的時候,他是街上流浪的乞丐。自小,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父母在哪。似乎從小就生活在乞丐群裏。
師傅之所以接納他估計是看上了他敏捷的打架身手。那天,他和城南丐幫為瓜子巷的地盤歸屬而戰。額頭上捆著一條草繩的他右手揮棍,左手握著鐵碗,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得勝回來的時候,他看到街邊茶館裏居然還有個人喝茶。要知道,戰鬥剛拉開陣勢的時候,街上所有的人都躲了。
他朝那人打量,不想卻迎來了一束犀利的目光。目光中那種力量讓他吃驚和不安。他走進茶館,後麵跟著一群兄弟。
那人看著他,笑:“喝茶?可惜夥計都讓你們嚇跑了。”
他突然發現,那人的右胳膊似乎是斷的。雖然右手還在,卻像一個掛在牆上的掃帚一樣無力地垂著。不過,從這人身上他忽然感到了一種讓人不安的能量,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說:“我專來給你倒水。”
他將開水倒進茶壺,並將茶杯的茶續滿。這人端起茶杯,一口幹掉。左手拿起靠在椅子上的劍鞘,起身就走,既沒說謝謝,也沒說再見。他望著這人的背影,他忽然覺得這人正在招呼自己。於是,他痛快地將手中棍棒和鐵碗交給兄弟們,便隨那人去了。
幾十裏路,那人居然沒回過一次頭。他心裏知道,那人一定知道自己跟著。果不其然,在半山腰一個險要的絕崖旁,那人站住了,說:“好了,就在這裏拜師吧。”
他不知道拜師是什麽,但他知道拜這個動作。他走上前出,對著坐著的那人拜將下去,於是那人便成了師傅。
師傅的住處就是個山洞,裏麵沒有廚房,僅有一個水缸,那水是由山上引過來的。
第一個疑問就是吃什麽?有點後悔他沒有留著那個鐵碗。
師傅教他呼吸之法,半天下來並不饑餓。慢慢,他適應了一天一食,而食物僅是幾十粒鬆子。
武功的進展也不錯。當他那天一掌將洞口的一塊巨隻擊碎的時候,師傅說了句:成了。
從那時起,師傅便給他講述江湖故事。從師傅爍熱的目光中,他理解師傅對自己的期望,那就是要上終南山蜈蚣嶺,替師傅完成某種未競之願。
師傅可能從徒弟的武功進步中看到了光明的遠景,從而將自己很多年緊繃的神經鬆弛了。對於修煉多年的人來說,這種突然鬆弛往往是致命的。不久後,師傅身體每況愈下。最後幾天,師傅說不出話。臨死那一日,師傅用右手緊緊地抓住他,似乎還有話要說。這使他很吃驚,因為那手臂本該是斷的。
師傅去世後,當他給師傅收殮遺體的時候,他才發現,那右臂根本沒斷。師傅居然這麽多年隻用一隻胳膊,讓他很費解。
師傅傳給他腦子裏所有關於江湖的事情似乎都圍繞著終南山蜈蚣嶺。那裏有師傅的師兄和師姐,他倆其中一個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使得師傅被逐出師門。從此,師傅便浪跡江湖。
師傅沒有明確地告訴他具體的故事,而是告訴他,一定要上終南山蜈蚣嶺。直接告訴那裏的人你是赤龍劍的傳人。然後你就和他們廝殺吧。
他似乎有些猶豫,因為那裏似乎都是自己人。師傅看出來了,說:“江湖上隻有敵我,沒有親疏!”
埋葬好師傅,他便由南方朝終南山行進了。即使在長安城,他也沒有露出一點江湖氣息。師傅那把赤龍劍被繩索捆著,放在不起眼的包裹裏。他穿著一個典型商人的衣服,加上他略顯修長的體型,很像南方來的茶商。
不過,當他離開長安的時候,他知道後麵跟上了人。雖然是深秋,落葉在秋風的激勵下激烈無休止地製造著噪音,但他還是辨出了身後的腳步。那腳步是淩亂的,頻率是不規則的,明顯是衝著他而來。
我哪裏出錯了? 他開始檢討自己。可怎麽也想不出來。
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後麵的人將消息傳到江湖。不然,還不等自己到達終南山,就被人困在某處了。
在一座長滿荊棘的小山上,他給後麵的人設了個局。
他停在一顆楓樹下,然後用呼吸吹起前麵的樹葉,從而讓後麵跟蹤的人聽著好像他的腳步依舊前行。那時已是傍晚。在昏昏的光線中,他等來了跟蹤者。
那人黑衣黑帽。黑衣人到達楓樹底下便知道上當了,可他不能回頭。隻好繼續向前,僅希望被追蹤者把他當普通過客。
躲在楓樹後的他輕輕說:“你,站住!”
黑衣人立刻停下。問:“誰?是在同我說話嗎?”
“是,為什麽跟蹤我?”
“沒有。我沒有。”黑衣人朝著他轉過身。
這時,他已經將那赤龍劍抽了出來。黑衣人看到那劍,立刻哆嗦一下,然後將某種東西塞到嘴裏。
他急忙將黑衣人嘴板開,可是已經晚了。他問:“為什麽?我又沒想殺你。”
黑衣人吐出一灘血,掙紮著說:“我知道,可你手裏拿著那劍。這是規矩,見過那劍就得死。。。。”
找到一個低窪處,他將黑衣人埋葬了,並在上麵撒上厚厚的樹葉。可是,那灘血弄不幹淨。這時地已上凍,而沾滿血的樹葉也飛得很散。即使有的昏昏的星光,他也無法清理。
他沒在山上停留,而是趁黑下了山,找到一個背風的地方睡下。
雪什麽時候開始下的他不知道,這個節氣,即使沒雪,臉上也會有層厚厚地霜。他習慣了。
這麽大的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望著白茫茫一片,他覺得世界本該就是白色的。
他後悔沒問師傅,如果世界已經還原成了白色,還有必要去終南山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