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林(右)、吳明瑜(左)和我在南北企業家對話會上
山雨欲來(13)南北對話
在躁動不安的1989年春天,一年一度,兩會——政協和人大——又在北京開會了。這次兩會的主題,是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知識分子之所以紛紛“上書”,就是希望兩會的代表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但很顯然,這些代表和當局都是聾子的耳朵。
3月14日,袁木在中外記者招待會上,談到這些“上書”中“釋放政治犯”的要求時,很“袁木”地表示:“中國沒有政治犯,因此不存在釋放政治犯的問題。”
當時,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就是在改革中異軍突起的企業家開始發出自己的聲音。1989年3月29日至4月2日,“南北企業家對話會”在廣東番禹召開,我去參加了這次會議。到會的企業家有120多人。童大林、吳明瑜、於光遠、試驗區的胡昭廣、廣東省的一位副省長,也到會講了話。
南北企業家的風格大不一樣,從北方來的,多是大型國企的代表,企業的經濟效益乏善可陳,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南方(主要是廣東)的企業家悶聲大發財,卻訥於言辭。所以當場有記者評論說:“南方企業家會下蛋不會打鳴,北方企業家會打鳴卻不會下蛋”。但也有例外,就是來自北方的民營企業四通,被認為“既會下蛋,又會打鳴”。
3月31日,我在會上有一個即席講話,後來根據錄音整理出了一篇文章《對治理、整頓的十點希望——萬潤南在“南北企業家對話會”上的發言》,上了新華社的《內參》。
這是我在四通期間的經典講話之一。以下是其中的部分內容:
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如何治理、如何整頓,這個問題更重要。我們有過許多教訓,就是目標提得很好,但是采用的辦法不對頭,結果與目標偏差很大,甚至南轅而北轍。當然,如何治理、如何整頓,這不取決於我們。人大代表們正在北京討論這個問題。但我們南、北企業家在這裏聚會,可以發表點我們的看法,講講我們所希望的治理、整頓是什麽樣的,並希望就此在我們之間達成一種共識,可以向決策部門呼籲一下。這也是一種南北對話:企業家和政治家的對話。
我們對“治理整頓”,有如下十點希望:
一、“治理整頓”要有利於社會環境的穩定.而不是破壞這種穩定。
要有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首先政策要有連續性和穩定性。如果政策說變就變,怎麽可能有穩定的社會環境? 一位觀察家說中國的政策沒有能持續五年以上的。“七、八年來一次,來一次七、八年”,實際上政策的多變要更頻繁一些,社會環境怎麽能穩定得下來?有關政策一緊縮,造成了上千萬民工的大流動。你們廣州首當其衝,造成了政治、社會環境極大的不安定。一方麵,“治理整頓”需要一個良好的、穩定的社會環境;另一方麵,如果“治理整頓”不考慮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又會造成社會環境的不安定。
二、“治理整頓”要有整體配套,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更不能頭疼醫腳。
政策之所以多變,是因為許多重大政策的出台沒有整體規劃、係統配套。稅種說加就加,稅率說變就變,隨意性太大。一些政策不僅沒有可操作性,而且違反常識。剛才廣東省經委的同誌講易拉罐的生產問題,在當時政策許可的情況下上了馬,現在一聲令下要下馬,設備投資,銀行貸款誰來還? 這不僅是不合常識,而且是不講道理。這好比在原來政策允許的時候生了三個孩子,現在要實行一對夫婦一個孩子的政策,因此要把那兩個掐死,這合適嗎?不根據常識製定政策,我們吃的虧太多了,甚至給我們帶來的是災難。如果說經濟體製改革是腳,政治體製改革是頭,現在的許多毛病出在這兩個改革不配套,不同步。特別是政治體製改革落後於經濟體製改革。是頭有毛病,卻去整治腳,這是頭疼醫腳。開錯了方、吃錯了藥。
三、“治理整頓”要區別對待,不要一刀切。
沒有區別,就沒有政策,政策就是區別不同情況。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對象、不同的行業、不同的情況,怎麽能一刀切? 說不許上就都不許上,這樣會造成重大問題。剛才有同誌說要網開一麵,我覺得這也有問題,網開在哪一麵,開多大?都不好辦。問題是不該拉網的地方不要拉網,不該切的地方不要切。在重大的經濟政策上要統一比賽規則,在許多細節上,不要一刀切。這才符合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什麽該生產,什麽該買,什麽該賣,國家管這些幹什麽?市場會選擇,市場會調節。如果易拉罐沒有市場,企業還生產什麽?有需求還不許生產,投資和銀行貸款收不回來,受損失的還是國家。我們也遇到類似的問題,打字機說要控購,你說不許買,市場上緊俏得不得了。用戶想方設法要買,北京市控辦自己就買,他工作需要嘛。一個國家的政府要管到易拉罐、打字機、甚至連複印紙張都要管,太辛苦了。而且不區別具體情況一刀切,怎麽能管好? 過去說設計人員脫離實際,劃錯一條線,工人一身汗,浪費國家幾百萬。現在我們的政策製定也是一樣,什麽都一刀切,切錯一刀,造成的經濟損失不得了。
四、“治理整頓”要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是破壞生產力。
一個政策的出台要考慮到許多方麵。特別是可能引起的消極麵,影響不好的那一麵,而不能一廂情願,光想有利的一麵。整個經濟是一個龐大的係統工程,調整一個地方會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而我們的治理、整頓對生產力的影響考慮很少,有的甚至是破壞生產力。這樣的政策,下麵怎麽好執行。因此是逼得下麵搞對策。這又要影響中央權威。我們很願意維護中央權威。這麽大的國家,搞改革和建設,中央沒有權威怎麽得了。但是權威們製定的政策要符合實際,要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是破壞生產力。
五、治理整頓要有利於市場的發育和完善,而不是破壞市場的發育。
經濟體製改革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要通過宏觀調控和企業的創新,共同創造出市場來。十年改革的一個重大成果就是初步培育起來了一些市場的雛形。而治理、整頓的許多措施,又回到控購、統購統銷、專營專賣這樣一些老辦法,這不利於市場的完善和發育生長,而是破壞了市場。
六、“治理整頓”要有利於發揮企業活力、企業家精神和職工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而不是抑製這種積極性。
我遇到一位長期在國營企業工作的同誌,他說實事求是地講,現在許多企業的領導和職工的積極性不是比以前更高,而是更低了。這個問題很嚴重。經濟學家把一個國家的經濟比作一條帆船,企業和人的活力好比是風,政府的調控好比是舵。中國改革以後,有點風了,但風來自四麵八方,有點亂,所以合力還不大。治理、整頓應該是想辦法把風向順一順,這樣合力就大了。現在治理整頓的一些政策光想把舵加大,不去理順這些風,甚至要取消這些風,這樣的話,我們剛剛啟動的帆船又會停滯下來。
七、“治理整頓”要有利於理順財產關係,即有利於多種形式的公有製的發展,而不是一種單一的國有製。
堅持公有製很對,但是公有製不等於國有製。國有製隻是公有製的一種形式。公有製可以有許多形式。我們這樣的民辦企業也是公有製的一種形式。它不是個人或幾個人所有,它是集體所有,真正的集體所有製。股份化以後,更是一種社會的共有製。這種共有製要比那種單一國有製有活力得多。十年改革的一個成果,是非國有的共有製經濟有了很大發展。這是市場經濟的一些幼苗,是中國經濟的一點希望。如果把這一部分也當作整頓的對象,企圖回到八個樣板或那種僵化的一種模式,我們的經濟不會有出路。
八、“治理整頓”要有利於建設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新秩序,而不是恢複計劃經濟的老秩序。
建立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新秩序,這是對十三大路線最準確的概括。我們不能從十三大製定的路線後退半步。現在的一些做法,不是真正的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而是把老一套辦法拿出來。不是建立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新秩序,而是恢複計劃經濟的老辦法。當然,要退回去也不容易。第一、八億農民退不回去了;第二、廣東等沿海地區退不回去;第三、在座的各位退不回去了。
九、“治理整頓”要有利於政企分開,而不能再強化政企不分。
許多人說,當前一大問題是通貨膨脹。從經濟學角度看,通脹隻有一個原因,就是鈔票印得太多。為什麽控製不住?關鍵是政企不分。我們的政府很辛苦,他要扮演好幾種角色,既是投資者,又是補貼者,還是購買者,同時也是印鈔票者。左手印錢,右手花錢,怎麽能控製得了。誰投資誰是老板,購買者是顧客,而顧客是上帝,補貼者是慈父。一個人要扮演這麽多的角色,既是老板,又是上帝,又是慈父,自己還要印鈔票,當然控製不住。如果政企不分開,通貨膨脹的根子解決不了,還可能進一步引發通脹,這是最可怕的。
十、“治理整頓”要有利於廉政建設,而不能導致更多的腐敗行為。
廉政建設很重要的一條是防止把權力轉化為私利。政企不分。國家管得越多,越是增加了腐敗的機會。凡是用權力控製的地方,就有把權利轉化為私利的機會。專賣,那麽誰賣?誰有了專賣權,誰就可以賺錢。為了取得這種權,就帶來了腐敗的可能。現在好多作法。不是減少而是增加了這種機會,這對廉政建設不利,給腐敗風氣提供了更多的機會和溫床。
總的講,治理整頓是需要的,但是怎麽治理,怎麽整頓,問題很大。我們提出一些希望,供決策者參考。最後我提一個建議,可不可以把這一次會稱為第一屆南北企業家對話會,以後一年一次,使這樣的對話會成為慣例。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希望能在北京接待南方的各位企業家。
但沒有“明年”了,因為“明年這個時候”,我已經流亡到海外了。
“理論不能違反常識”這句話,估計百分之百文科學生會讚成,但是如果你問問理工科學生,他們肯定告訴你,這句話在多數情況下是正確的,但在某些情況下錯的離譜。比如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被很多人反對,就是因為它很背離人們的常識,但卻是正確的。
俺無意爭論這句話的對錯,因為離開了具體問題討論這句話,沒什麽意義。
你這個評論有點不顧時空環境。 在中國那幾年, 政府不僅在企業經營環境上是時鬆時緊, 而且時有意識形態的大帽子準備著。 中國還是個人治的國家, 你說企業家不努力“對話”, 行麽? 相反, 美國是以法治國的國家, 企業家用“政治獻金”影響國家的法律政策。 老萬這十點, 看來都是常識, 但老共的意識形態影響常識,不是很常見?
謝謝老萬的回複,考慮到是即時講話和當時的時空環境,可以理解。
你沒有仔細讀我的回憶,這十條是我在會上的“即席講話”,怎麽可能是別人的東西?而且,我當時講話從來不用講稿,更不會讓人準備講稿。秀才們的責任是根據我的講話錄音作文字整理。你不了解當時的情況,當時我講這十條時,引起的是一片讚同,甚至是震撼,否則新華社的《內參》不會轉載。《內參》的讀者是中共的最高層。後來台灣的《天下》叢書也收錄了這篇東西,認為是了解大陸經濟的必讀文章。你喜歡發表不同意見,這很好,說明你有獨立思考,但不要不了解當時的時空環境就想當然。
出國後才真正理解為什麽美國一個總統說“美國的事業是企業”(The business of America is business). 才理解中國美國對於政府職能的認識、認定差別極大。
中國的政權,如果按林彪的說法,那就是鎮壓之權。不知道生產問題。這個思維根深蒂固,雖然現在應該是在轉變,但是要從內心深處有意識地把政府職能轉到服務於生產,多少大小官員都要改變思想啊。
而美國的政權,從建國之初,就是一批企業家(包括華盛頓都是有自己的莊園企業)商量怎麽樣的政府職能才能服務於我們的企業、生產。政府的根本目的就是為社會生產的良好運作服務的。不是為了在生活平穩後搞革命的,七八年來一次折騰。
實際上Steve Jobs 和幾個總統關係都很近。
Steve Jobs, Mark Zuckerberg Flank Obama At Tech Titan Dinner (PHOTOS)
http://www.huffingtonpost.com/2011/02/18/steve-jobs-mark-zuckerberg-obama_n_825053.html
-----------------
政府的目的如果不為服務於生產,那還能為什麽?
==================================================
企業家和政治家對話的動機是好的,但想法和做法是幼稚的。即使在美國,成功的企業家如比爾.蓋茨和斯蒂夫.喬布斯也不會對政府的經濟政策指手畫腳,雖然他們心裏可能把政府的愚蠢早就罵了一千遍了。為什麽呢?
第一,一個政策成功與否很多不在政策條款本身,而在執行。猶太人有一條格言,大意是猶太人能在任何法律下做買賣,並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事實也確實如此,別管歐洲各國製定出怎樣的歧視性的法律,猶太人最終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商人。
第二,任何政策都有不完善的地方和遺漏,沒有完美的萬全之策。老萬的提的十條建議有的是泛泛而談很空洞的東西,屬於百分之百正確的空話;有的本身細琢磨一下,道理上也不一定成立。
第三,企業指點政府,基本上等於自殺。所以沒有哪個美國大企業家敢對政府指指點點。倒是俄國有這樣的企業家,和政府唱對台戲,最後被普京送進了監獄。
感覺老萬的十條建議,是個文科書呆子寫的,不是老萬的主意。
{但沒有“明年”了,因為“明年這個時候”,我已經流亡到海外了。} -- Sig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