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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初期,盛行過一副有名的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橫批是“基本如此”。始作俑者,應當是一幫北京中學的紅衛兵。基於“血統論”的“紅對聯”一出台,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我是明確的反對派。我曾經和一位同學激烈地辯論過一場。我還記得她的出身並不好,我們誰也說服不了對方。最後我使出了“請君入甕”的壞招:“你出身不好,難道能說你是混蛋?”
她的回答讓我瞠目結舌 : “對!我就是混蛋。”她見我表情怪怪的,也意識到太過分了,急忙補充道:“每當遇到重大問題,我的思想就比較混……”我非常善意地對她說:“那也不能就說自己是混蛋呀。”
為了這副對聯,我還被革命小將從學校大禮堂轟出來過。記得是在 1966 年 8 月初的一個什麽日子。一幫中學紅衛兵喊著“好漢”和“混蛋”,衝進了清華園,在大禮堂擺起了擂台,要辯論這副“紅對聯”。這哪裏是什麽辯論,完全是一邊倒的喧囂。“老子英雄!”領呼的女兵一聲長嘯,“兒好漢!兒好漢!!兒好漢!!!”台下一片豪情澎湃。“老子反動 ! ”領呼的男兵一聲叱吒,“兒混蛋!兒混蛋!!兒混蛋!!!”台下一片殺伐洶湧。我當時坐在第三排,相當靠主席台,而且居然敢不跟著瘋狂,還趴在桌上假裝睡起覺來。
我突然感到腰部被狠狠捅了一拳,我抬頭看到一位柳眉倒豎、滿臉怒氣的女紅衛兵。這時候全場都安靜下來,我聽到一聲淒厲的嗬叱:“什麽出身?”我站起來,平靜地說了一句實話:“職員”。她愣了一下,突然喊起了一句:“老子平常,兒騎牆!”會場對這新口號還不太適應,應者寥寥。她馬上回到會場熟悉的口號“要革命的,站過來!不革命的,滾他媽的蛋!”我身邊一個好心人低聲勸我:“別待了,出去吧。”
我默默地向外走,默默地尋思:不當混蛋,就得滾蛋。陪伴我的,是一陣陣有節奏的口號聲:
“老子英雄,兒好漢!”
“老子反動,兒混蛋!”
“老子平常,兒騎牆!”
“不革命的,滾他媽的蛋 ! ”
“……”
走出了大禮堂,聽不到刺耳的口號聲了,卻不得不承受刺目的陽光。說實話,我這時候心裏空蕩蕩的,甚至有點彷徨。在群體的瘋狂麵前,理性顯得如此蒼白和沒有力量。
當我在大字報上讀到譚力夫的 8.20 講話時,更感覺到那種彷徨,因為非理性居然也可以表述得那麽雄辯、那麽理直氣壯。譚力夫是北京工業大學的學生,他在一次校內辯論會的發言,是文革中一篇非常著名的講話。譚力夫口才十分了得,語言生動活潑,極具煽動力。我非常不同意他的觀點,但卻非常折服於他的口才。我至今還記得他講話的一些片段。在講到階級路線時,他說:“翻身貧農的兒子和被鬥地主的兒子,談起土改來,怎麽會是同一種心情?!你們躲在被子裏磨牙的聲音,我們都聽到了,這就叫階級烙印!”他還嘲笑反工作組的同學是醋缸裏泡出來的軟骨頭,質問時一連用了三個問號:“你們在底下搞的什麽鬼?懷的什麽鬼胎?要生什麽鬼兒子?!”對批工作組的同學,則公然開罵:“你們知道哪一個幹部犯了錯誤,就高興得不得了,大有雀躍之勢。看著共產黨的幹部犯錯,你高興什麽?!他媽的!”
譚力夫的通篇講話,為“血統論”提供了全麵係統的理論闡述,我讀了,很沮喪。為什麽?因為我覺得自己是“血統論”的直接受害者。我中學畢業那年,要選拔一批直接保送到國外學外語的應屆高中生。就品學兼優而論,我被公認為當時學校的“一隻頂”。我是我們中學的學生會主席,翻開學生手冊,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全是五分。數學競賽和作文競賽,我是雙料“第一”。但因為出身不夠硬,我被淘汰出局。最後出線的,是一位原來很不起眼,出身三代工人的同班同學。我很不服氣。心裏憋了一口氣,考上了清華,還是不服氣。聽了譚力夫的講話,心裏更不服氣。
1967 年初,我在一份中學文革小報上找到了知音,他就是遇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