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大姐、二姐和小哥（上）
索大爺一家與二記家住南二樓的一套房子，索大爺家住南北兩間，二記家住南邊一間。兩家在一起住了很多年，從來沒有發生過口角。索大爺三個孩子，大姐、二姐還有比我大兩歲的文果小哥。
大姐是前進歌舞團的舞蹈演員，長得白白淨淨，很好看。這不是我自己發現的，而是母親經常誇讚的。母親說，整個大院有兩個大姑娘最好看，一個是大姐，另一個也是南二樓鄰居宋家的大姐。我們這個大院姓宋的特別多，僅我們二樓就有三家，兩家在東二樓的北邊，以後我會講到他們。南二樓宋家這兩口子文質彬彬，兩個孩子，小兒子比我大一歲，長得很好看，大眼睛很漂亮，還特別文氣，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他大姐我現在一點印象沒有，長啥樣我也不記得了。大概是比我們大太多，從沒有過交往的原因吧。宋家大姐的命運很慘，以後我會寫到。
大姐因為已經工作了，不常在家住，所以我們對她也有些陌生，不像與二姐那樣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姐在家的時候，總有一個小夥子來找她。我當時不知道他在跟大姐談戀愛，二姐讓我們管他叫小王哥，我們就叫他小王哥。
小王哥長得非常年青帥氣，國字臉，兩個大眼睛很有神。我當時以為他和大姐一般大呢，後來是母親告訴我，小王哥比大姐大六歲，可我一點都看不出他比大姐大那麽多。可能因為沉浸在愛情中吧，他總是笑嗬嗬的，我就從來沒看過他生氣發怒。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典型的暖男。小王哥是抗敵話劇團的演員，記得曾在話劇《雷鋒》裏演雷鋒一角。後來和我們小孩子混的熟了，小王哥每次來都給我們帶些電影票或話劇票。我後來喜歡上話劇也是緣於小王哥最早的話劇啟蒙。他那時成了最受我們院小孩歡迎的人物，一到周末我們就盼他來，他來我們就有電影看了。
後來我突然發現，大姐不去歌舞團了，成天在家呆著。我就問二姐為啥大姐不去上班了，二姐拍拍我腦袋說：小孩別管那麽多事，告訴你也不懂。我雖然有點奇怪，可也沒再想。那時候我每天出去跑瘋，啥心思都沒有，傻乎乎的就知道玩。有一天，我在二姐家看小人書，就聽見大姐和二姐坐在各自的床上嘮嗑。大姐眼睛看著窗外，似乎有什麽心思。因為我那時太小，大姐二姐都當我不存在。就聽二姐說：“姐啊，你應該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大姐說：“我才不呢，多不好意思啊。”二姐又說：這有啥啊，誰結婚不懷孕生孩子啊。“這多難為情啊。”大姐囁嚅地說道。我傻乎乎的沒聽懂，就轉過頭瞪著二姐想問為啥。二姐看我盯著她，就一把拉起我說：大人說話小孩不要聽。然後把小人書塞我手裏說，回家去看吧。看完再找我換新的。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畫麵和對話我一直沉澱在心裏，也許大姐和二姐都已經忘了，可我一直記得。後來我慢慢明白了，大概是因為我心裏有太多的疑問，就總去想這件事，慢慢地這個情景就印在了我的記憶中。
大姐和小王哥什麽時候結婚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沒有辦過婚禮，也一定沒有違反部隊的紀律。那時候部隊文工團的紀律非常嚴格，男女關係有一點問題都會被嚴肅處理。我們大院還有一個前進歌舞團的歌唱演員，是我同學的大哥。他就是因為在部隊犯了男女方麵的錯誤而被開除的，後來就在街道居委會做宣傳工作。文革的時候，他成了紅歌教員，經常教我們大院的人唱語錄歌。他在文革剛開始的時候結的婚，辦了一個革命性的婚禮，就在我們大院辦的。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的媳婦，長得和《英雄兒女》裏的王芳簡直一模一樣。弄得我們院裏的人都說，怎麽把王芳娶回家了。
大姐跟小王哥屬於平平淡淡的戀愛和婚姻。兩情相悅，相敬如賓，倆人從來沒吵過架。我母親總說：你大姐那人是不會跟人吵架的，從小就有規矩，平時說話都是小聲小氣的。說我大娘在大姐二姐小的時候都是用木板綁著身子，就怕身板不直溜。大姐和二姐確實身板筆直，而小哥從小沒板過，大了就有點像索大爺駝背了。
小王哥也是一個活潑又很細心的暖男，所以他們就是珠聯璧合的美好婚姻典範。小王哥文革後轉業去了電影公司，大姐轉業後去了計量局。大姐後來生了兩個女兒，長得都非常漂亮。大女兒性子柔，長大後也去了部隊文工團當報幕員。二女兒性子烈，後來去國外留學讀書。倆女兒現在都在北京，大姐和小王哥退休後就在北京幫兩個女兒帶孩子。
生活總是無常的。老天爺好像不允許一個人一輩子太幸福了，總要給你找點苦惱。
小王哥在北京給女兒帶孩子時突然得了腦出血，雖然搶救及時活了下來，可留下了後遺症----行動受限和脾氣暴躁。二姐說，一輩子小王哥都沒對大姐紅過臉，可自從得病後，隔三差五就發脾氣，還動不動摔東西。雇的保姆幹不了幾天就被他轟走，弄得大姐成天愁眉不展。一輩子都沒受過氣的大姐，到老了開始遭罪了。在這樣的折騰中，小王哥的生命一點一點地消耗著，直到七、八年後，油盡燈枯，小王哥去了另一個世界。現在大姐八十多了，身體依然很硬朗，兩個女兒給她在海南買了房子，冬天時去海南，夏天回北京，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雖然在最後的年月裏，大姐承受了一些痛苦，可我依然覺得大姐一輩子的婚姻看似平淡，卻是幸福的。我年青的時候，一直向往那種轟轟烈烈，驚心動魄的愛情，可老了之後才明白，真正美好的愛情是波瀾不驚的，而真正的幸福生活也是平平淡淡的。而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往往都是沒有結果的悲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