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右派”朱永一的後記
(2008-01-23 09: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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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右派朱永一後,有網友關心朱永一後來的生活。現在我簡單介紹一下,也是對前文的補充。
朱永一在1990年去了美國的西雅圖做高級訪問學者,在那他呆了不到一年就回國了。他回來的時候我還沒走,問他為什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是太想家了。自從他十二年前退休後,我就很少見到他,但仍然時常能聽到他的消息。
前幾天,我通過一個老同事找到朱永一家的電話。晚飯後我撥通了他家的電話,我知道老人一般起的早。沒想到,他一接我的電話,立馬就聽出是我,而且還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這不僅讓我感動,也讓我十分佩服他的記憶力。他今年已經72歲了,兒子也讀上了研究生。可聽他說話的聲音還是象十幾年前那樣底氣十足,根本聽不出這是個古稀之年的老人。我說:“我給你們單位打電話,都不認識你了。”他哈哈笑著說:“我都退休十幾年了,連看門的都不認識我了,原來還總去單位看看,現在家搬的遠了,基本不再去了。”
我告訴他今年是反右50周年,我把他當“右派”的事寫出來了。他說:“如果不是親身經曆的人,寫出來的都感覺別扭。我看過很多人寫的關於右派的事,感覺總是有點隔靴搔癢,不那麽到位。”我說:“你現在退休了,應該寫寫回憶錄什麽的,把這段曆史寫出來,否則你們這代人過去,下一代人又得憑想象力來寫曆史了。”他笑笑說:“我現在隻想消消停停地過日子了。”他接著又說:“我看過吳弘達寫的關於右派的事,盡管他說的事都是真的,可是我就覺得他很多事沒有親身經曆。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寫出來的總是讓我們親身經曆的感覺別扭。”
我提到我寫的右派王春山,他說象他那樣被定右派的在當時北大還沒有。我問“右派”勞改營的事是真的嗎?他一聽這個馬上嗓門提高了:“當然是真的了!我沒告訴你,我大學畢業一年後就被抓到勞改營,一呆就是20年,你無法想象在那裏麵的恐怖和煎熬。”“……” ,他接著說:“你看過《辛德勒名單》吧?”我說:“看過啊。” “我們當年和那些集中營裏的猶太人沒什麽兩樣,就是沒有焚屍爐。” 我的腦海中開始閃出《辛德勒名單》裏那骨瘦如柴的猶太人的一個個畫麵,真難以想象朱永一是怎樣熬過那漫長而黑暗的日子的。
也許是不想回憶那段噩夢般的日子,朱永一換了個話題,談起現在的思想界的情況,提到了中山大學的袁偉時,說他讀了不少這個人的文章。他是個精力充沛,思想活躍的人,退休後跟兒子學會了用計算機,後來又學會了上網,現在他除了每天與老伴到附近的公園鍛煉身體外,很多時間是在網上讀各種文章。我又一次動員他,應該把他親身經曆的那段歲月寫出來,僅僅是為了作為曆史資料。他卻說:“反右”並沒有被平反,隻是“改正”,還有十幾個右派沒有改正呢。鄧小平並沒有說反右是錯誤的,隻是承認有擴大化問題。他接著說道:當年的“反右”有很深的國際背景,赫魯曉夫清算斯大林後,東歐出現了波匈事件,令整個社會主義陣營的共產黨領導都十分緊張,中國當時也出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傾向,可我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複雜的背景。當時的北大是政治風暴的漩渦,這段曆史是應該有人寫出來。我看他有所鬆動,就再一次懇請他寫出來,可是他並沒有給我明確的回答,而是聊起了其他我們共同認識的老朋友。
曆史是複雜的,可憐的是那些被政治風暴裹脅的小人物,沒有任何政治野心,也要獲得莫須有的罪名,遭受非人的磨難。
要重新麵對還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