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30年前的今天,我還在東北農村插隊。初秋季節,早晚已經有了涼意,但中午的陽光還是很曬人的。這天,我站在塵土飛揚的村道邊,一邊用扇子轟著蒼蠅一邊對路過的人喊著:“賣豬肉了,五毛一斤。”隊裏昨天殺了一頭不中用的老母豬,隊長想賣幾個錢好給隊裏換幾個燈炮、買幾節電池,好為秋天打場做準備。因我生病剛好,下地幹活也幹不動,就安排我來賣豬肉。站了整整一上午,雖然路過的有10幾人了,可沒一個買的。我看都兩點了,再賣不出去恐怕要臭了,就抗著那片豬肉到隊部找隊長商量降價處理算了。隊長想了想說:這樣吧,如果用現金買的話,就賣三毛一斤,如果本隊的人可給他們賒賬,整個買走算30元。我看那塊豬肉也就是60斤,心想隊長還是蠻精明的。
下午3點多的時候,大隊的廣播喇叭裏響起哀樂聲。過往的農民沒什麽反應,好象已經習慣這哀樂的聲音了。可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麽放半天哀樂沒有播報啊,心裏隱隱約約已經有一種預感。還能是誰呢?周總理和朱德都已經先去世了,隻有他才有這個資格。雖然不敢說,但心裏已經猜到肯定是毛主席去世了。記得當時心裏好象沒有悲傷感,代替的是一種恐慌和要發生什麽大事的那種感覺。正想著呢,幾個村裏的小夥子走過來,他們是聽說可以賒賬,過來買肉的,那時候農民手裏有閑錢的不多,一年到頭也掙不上幾百元,哪有閑錢買肉吃啊。我趕緊把那片豬肉交給他們,讓其中一個在我準備好的欠條上簽了字。簽字的是隊裏曆史反革命的孩子,屬於黑五類家屬,和他一起來的都是他家的親戚和朋友。他們幾個歡天喜地地抗著老母豬肉回去了,其中有人還在張羅買酒喊人什麽的。那時候的農民真苦啊,一股臊味的老母豬肉也當美味享受了。
賣完豬肉,我把欠條交給隊長就回房間睡覺了。好象剛迷糊一會,外麵就出現喧嘩聲。睜眼一看,都6點多了。帶隊幹部在招呼大家去隊部看新聞,說有重要新聞。我心裏已經知道是什麽事了,趕緊爬起來衝了出去。當到隊部,就見隊裏剛買的17寸黑白電視前,已經圍了一堆人,趙忠祥正在念訃告,表情沉痛肅穆。看電視的人各個表情嚴肅,悄無聲息。趙忠祥也許是緊張,當念到毛澤東主席治喪委員會名單的時候,竟然念成了周恩來同誌治喪委員會名單,弄得我一楞,不過很快他就更改過來。人越來越多,大部分是知青。人群裏有幾個女生哭了,大部分人仍是默不做聲,連交頭接耳都沒有。播報一完,又是哀樂。好多人好象還不太相信這是真的似的,有點不知所措。
食堂開飯了。知青們陸續離開隊部到夥房打飯。有幾個女生哭的有點泣不成聲了,飯也吃不下去。我一看不是那幾個積極要求進步的在哭,哭的最厲害的是一個平時挺愛打扮的女生。按理說老農民應該最熱愛毛主席,可是整個毛澤東喪事期間,我楞是沒發現一個農民掉眼淚的。飯吃不飽,也許眼淚也流不出來了吧。
天剛黑下來,大隊書記和民兵隊長就召集民兵開會,說公社布置了,要注意階級鬥爭新動向,防止階級敵人趁機搗亂破壞。要組織一些民兵到隊裏的黑五類家裏巡查。並說,剛才公社民兵下來巡邏,已經發現我們大隊的一些人,在我們敬愛的毛主席去世的悲痛時刻,聚眾喝酒吃肉,他們已經全部被抓到公社審查了。我一聽,壞了!肯定是買我豬肉的那幾個人被抓起來了。
第二天上午我就聽說了,總共被抓起來8個人,當天晚上,凡是出身貧下中農的都被打一頓放回來了,隻把曆史反革命家的爺倆給扣下了。他們家就爺倆,如果有其他人我想沒準都得給抓走。可憐這些農民誰也不知道毛主席去世了,當天光顧著高興喝酒吃肉了,誰也沒聽喇叭廣播什麽。要是隊長也像帶隊幹部那樣負責和有政治敏感性就好了,把他們都叫去看電視不就沒事了嗎。其實農民給他個膽他們也不敢反毛啊。
後來聽說,那個老曆史反革命把罪責都承擔了下來,讓兒子解脫了。幾天後,公社把這當做一個重大案件報給上麵。毛去世後的第一次嚴打,老頭被以現行反革命罪判了20年。遊街的時候已經是冬天了,在一串大卡車上,我發現了那個老頭,也是被五花大綁地押在車上,牌子上寫著“曆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數九寒天的,老頭流出的鼻涕都凍成了冰留子。結果遊街過後沒幾天,老頭就死在監獄裏。70多歲的人了,哪禁的住那樣的折騰。
毛澤東去世了,很多人覺得象天塌下來一樣。當時很少有人想到,毛的時代結束了,中國人迎來的是一個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