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前幾天在網上與國內的朋友聊天,才想起自己今年錯過了一個每年必去的地方。大概從五、六年前開始吧,隻要我在沈陽,每年的六月五日我都要與幾個朋友一起去看望一個人,一個曾經與我素不相識的人。
五、六年前的六月五號,我的兩個做心理谘詢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跟她們一起去看一個人。我有點奇怪:我又不認識這個人,我去幹什麽呀?她們說: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她們兩個一貫好故弄玄虛, 心想反正沒事,去就去吧,無非就是請客吃飯讓我掏錢而已。
到了地方後,兩個人才對我說:先給你點心理準備啊,我們要看的是一個殘疾人,高位截癱的病人。帶你來不是讓你捐錢,隻是覺得你是一個樂觀的人,你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讓她更快樂一些。我還真沒心理準備,我了解自己,不太會說話,更不知道怎麽開導人,尤其是麵對一個象張海迪那樣的高位截癱病人,我覺得自己任何的言辭都會很蒼白。心中揣揣地上了樓,猜想著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思量著應該怎麽開導他(她)。
進得門裏,隻見一張雙人床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姑娘。見我們進來,她向我們笑了一下,用眼睛向我們挨個致意,然後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聲音請我們坐下。她蒼白而平靜的麵孔裏,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坐下後,我細細地查看她的動作,發現她除了頭部能夠活動之外,身體的任何地方都不能動。這可是一個真正的高位截癱病人啊,比張海迪還嚴重。朋友向她介紹了我這個新來的,接著又告訴我,這個姑娘叫萬露。
已經有幾個朋友先到了,不大的房間裏顯得有些擁擠。一個小夥子給她帶來一個耳麥,很方便她用牙挪動的那種。我一邊聽他們說著話,一邊想著我的任務,準備說點什麽寬慰的話。這時,忘了是誰說了一笑話,就聽見哈哈的笑聲,我抬頭一看,萬露也在笑,而且笑的很開心。突然,我覺得我要說的話有些多餘了。細細端詳她的麵容,雖然由於長期臥床臉上缺少血色,臉龐也比較消瘦,但從小巧的鼻子和細長的眼睛來看應該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她這樣有多長時間了,一開始的時候她經曆過怎樣的痛苦的折磨和絕望的煎熬呢。但看她輕鬆的言語和從容的表情,沒有發現任何我想象的那種絕望。
時間很快就在快樂和輕鬆的談話中過去。天色已晚,我們準備告別了。萬露樂嗬嗬的說:希望明年你還能來,再見。我說:我明年一定來。心裏感覺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可又說不清楚,理不出頭緒來。
出門後,才恍然所悟,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裏,我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壓抑和沉悶。在我的想象當中,這樣的一個病人一定會是沉重而又痛苦,痛苦中含著絕望,因此見這樣的人往往會感覺很沉悶。可這三個小時期間我沒發現萬露的絕望,甚至連痛苦的感覺都沒有,她的笑容是明朗的,笑聲雖然不大,但笑的開心、真實。
繼而想到張海迪、桑蘭這些殘疾的人,他們發自心底的樂觀和發自肺腑的真誠,不免讓我覺得我們這些健康的人在很多時候還不如她們快樂,也不如他們活得真實和從容。又想起霍金,一個腦癱的病人竟然有那樣超人的思維。懷疑是不是人隻有在沒有了肉體的感覺和 束縛時,靈魂才能夠升華。回家的路上我拚命想體會一個身體沒有感覺的人感覺和心理,可是怎麽想也無法產生那種讓自己信服的感覺。心想,人的想象力還是有限的,沒有經曆的事的確難以想象。
後來我問朋友,萬露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朋友的講述讓我對萬露有了新的了解。雖然她並沒有被當作英雄來對待,但她的行為產生了與英雄行為一樣的結果。她救了別人,付出了終身殘疾的代價。
萬露受傷是在1997年春節過後。大學畢業後,萬露在深圳的一個公司找到一個總經理助理的職務,象很多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一樣,她也準備出國留學。那年春節過後沒幾天,正月十五還沒過,萬露就早早回到公司,想利用公司的清淨環境學習英語,準備參加春天的考試。
一天早晨,她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書,忽然聽見外麵的大辦公間裏兩個男女的吵架聲。她並沒有在意,女的是她的同事,男的是她的男朋友,女的要甩了那個男的,因此兩個人經常吵架,她已經習以為常。突然,吵架聲變成女孩的尖叫聲,那個女孩驚叫著向她的辦公室跑來。隻聽咣當一聲,那個女的衝進門來,轉身要去鎖門,還沒等鎖上,門就被砰的一聲撞開,女的應聲倒地。隻見那個男的手握尖刀,麵色蒼白,精神已經崩潰的樣子。萬露驚叫著,當時並沒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去攙扶摔倒在地的女同事。可就在這時,那個瘋狂的男人的刀子已經刺了過來。不偏不斜正好刺在萬露的後背,當時萬露就癱倒下去,壓住身下的女同事。那個男的一看把萬露刺倒了,可能以為出了人命了,就跑了。被壓在身下的女同事把萬露送到醫院,可是雖然生命被搶救過來了,但人已經殘廢了。
後來那個小夥子臥軌自殺了,女的則回了原籍。當公司按女孩留下的地址找她的時候才發現,她留的是假地址。快10年過去了,這個女孩從來沒有與萬露聯係過,其實她是知道她的地址,也知道她受傷後的狀況的。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但想想這樣的冷漠,就感覺很可怕。
今年,朋友告訴我,他們打算給萬露買一個筆記本電腦,以便讓他在床上就能和朋友聊天,但萬露堅決地拒絕了。她說:不能接受你們的捐助,你們每年來的時候給我帶束花,帶點小禮物我都接受了,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珍惜我們的友誼,不想讓它變了味。希望你們理解我。
有時候會想:造物主就這樣造了我,知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