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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洗好了,她重新在飯桌邊坐下來,對我說:“博洋,我們離婚吧。”她說這話時冷靜的樣子讓我不寒而栗。雖然“離婚”這個詞在我腦海裏也曾經閃過,但聽她這樣平靜地說出來,我還是感到非常震撼。“為什麽突然提離婚?”我問。
“突然嗎?”她反問,接著慢條斯理地:“難道你自己沒感覺出來嗎?我們倆其實很不一樣,不相稱。這樣下去會是一場悲劇。以前我們太異想天開了,相信了什麽轉世。現在刹車還來得及。”
我心裏想:恐怕已經是一場悲劇了……
有的家庭可能經常吵離婚,但是終究也離不了;而有的家庭則可能是一經提出便萬劫不複。我和李小雁之間就是這後者。這一點在讓我心痛和無奈的同時,也讓我感到幾分諷刺:我認定前世她被拋棄,自己一心想回來補償那份屬於她的愛,結果反而被她拋棄。這是怎樣的“前世今生”虐緣?再仔細想,就算前世我真的愛她,愛得非常單純——一隻鳥的愛——今生我真的愛她嗎?甚至,我們倆真的互相了解嗎?
李小雁又出遊了,這次是去九寨溝。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所謂的家裏,活生生體驗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就在我被天地之間一種巨大的孤獨感所充滿時,一群大雁鳴叫著,從我頭頂飛過去。現在並不是遷徙的季節,這是錯過了時節的大雁要回到遠方的大草原嗎?一種原初的情緒,從一粒細胞開始,迅速在我周身蔓延開來。它變成了一種本能的強烈衝動。我告訴自己:我要回草原去,我屬於那裏!這一世的浮生就是一場夢;夢醒了,就要回到最實在的那個地方去。
就這樣,我帶著簡單的行囊,和李小雁不辭而別,就像當初我們莫名結合一般。
北上的路對我宛如朝聖。我隻喝水,吃水果,柱著一根彎曲的木棍,走在一條車輛稀少的路上。路的一邊是山崖,另一邊是荒野,花草掩映,散發著地極一般的味道;群鳥飛翔,留下一長串風鈴般的鳴聲。走著走著,我產生了一個奇異的現象:我的意識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強,而我的軀體,包括大腦,卻越來越來微弱,越來越模糊。不知什麽時候,我終於走到山邊路的盡頭,倒在了一棵大樹下。
這時,我的意識完全清晰。往一個方向,我看到了我昏迷的身體,往另外的方向,我看到寰宇像圓形的大海一般,裏麵各式各樣的物質和現象像水滴和浪花那樣互相聯係、融合;看到我自己的生命意識軌跡,我是一隻鴻雁的時候南北飛翔的樣子;看到那一片廣袤的草原,我和我的孩子們和孩子們的爸終於在那條流淌不息的長河邊歡樂地重逢。我們一起展翅高飛,飛過銀光閃閃的水流,到達蘆葦搖弋的對岸……我看到那一個遼闊的大湖,看到我自己各個時期生命樣式的連結——包括那一粒樹上塵埃和破繭蝴蝶的連結——感知到一個不變的“我”。這時候我的聽覺和視覺其實是合而為一的,我回到了沒有語言和思維,隻有感知的存在方式。我還看到所謂的古代,看到神農在嚐百草,李冰在指揮建築都江堰……
末了,我的意識在慢慢轉彎,天空也在折疊……我看到我的軀體被人放進緊急救護車,我父母在哭泣,還有一個人也在哭泣,她就是李小雁。李小雁和那個長發姑娘此時在我的感知裏重疊了起來。我凝視著她,心裏是一種平安祥和的感覺,對她的愛是超然的,就像當初作為一隻麻雀的我對那個長發姑娘的愛那般。甚至我對我父母的感覺也是超然的,那愛裏有親情,卻又超越了親情。
我吸進了一股帶著藥味的空氣,如嬰兒般重新睜開有些沉重的雙眼。模模糊糊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李小雁那張淚花花的臉。
“你醒啦?嚇死我了,你去哪裏了?”她連連問,聲音由遠而近。
“我去找你了。”我說。
“找我?”她先是一愣,接著眼睛裏露出了一道清澈的光,問:“找到了嗎?”她凝視著我。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找到了,我終於看到了我日夜思念牽掛的你。你還那樣,留著長發,每日為我準備一盆幹淨的水……你還對我說話,說你喜歡我,喜歡聽我唱歌……我還看到奶奶,她誇獎我了……”
眼淚自然而然地湧出她的眼眶。我覺得那淚水往下淌的速度異常的慢,仿佛在示意李小雁的意識裏經曆了和我一樣的生世之旅。她拉起我的手,“博洋,我永遠都是我。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
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手的溫度和質感異常的立體,“小雁,我也一樣。”我回應道。
醫院後頭的公園裏沐浴著晚霞的光彩。太陽在經曆了一天的照射後,變得柔和的光線顯得既純厚,也簡單。明天一早,這太陽照例還會再升起,升降不息,一如我們的生生世世。(完)
上集: 小說《轉世的故事》六
轉世還能相見嗎? 想起東坡那句“料得年年腸斷處,縱使相逢應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