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棄嬰玲玲》（6）

6  美吉七歲

 

美吉七歲那年，三溪村通了電。那位外邊來的人，頭上戴著鋼盔，對龍須伯說：“全中國都通上電了，就你們三溪村沒有。”
“嗬嗬，咱們風水好，早通晚通都一樣。”龍須伯笑嗬嗬地說。

這個，美吉的感覺和龍須伯就有些不同了。七歲以前，她感覺世界是黑夜在主宰；到了七歲，世界就是光明澄澈的了。

七歲這年，三溪村的鄰裏關係也發生了很深的變化。本來，三溪村以龍須伯為首領，是一個大家庭；日子大家合著一起過。“三溪品牌”熱絡了以後，一些勞力足點的家庭，漸漸不大願意和老弱病殘之家平分勞作成果。什麽三溪村祖先的教誨，年青些的村民也漸漸感到不可信，也不甚感興趣。龍須伯無奈，隻好把原來包一起的梯田劃給各家庭自行管理。

三溪村還有一個更石破天驚的變化：龍須伯的兒子自立離家出走！對這件事，龍須伯自己不願說一個字。不過從原來自立的哥們阿春的嘴裏，人們多少知道了一些端倪：自立和山下商店裏的一個女售貨員好上了。人家女售貨員不願意嫁到山裏來，於是自立“入贅”過去！
龍須伯不說一個字是情有可原的：三溪村的規矩：男不外娶女不外嫁。為了兒子的事，龍須伯一下子蒼老許多。為了維護村裏的安定，龍須伯被問起時會說：他沒有兒子；自立走了。

剛剛實行包田到戶，阿豐的阿娘就得病走了。想到日子剛剛要滋潤起來，阿娘就這麽沒福氣走了，阿豐涕淚漣漣，傷心了好些天。雖然先前不得婆婆賞識，婚後阿菊和婆婆的關係還是滿融洽的。 婆婆走了，阿菊也跟著難受。三溪人的葬禮也是不含糊的。孝男孝女們都要穿戴麻衣麻帽。三溪人有統一的風水墓葬地，阿豐的阿娘就這麽樣收入了三溪人的“地下宮殿”。
“阿娘好好住著，兒子會常來看您的！”阿豐一邊燒著紙做的衣物，一邊喃喃。他相信這紙做的衣物會隨著輕盈的煙，攜帶著他的一顆孝心，到達阿娘的世界裏。

由於“包田到戶”，阿豐和阿菊就非常忙碌了。四季忙著耕種不說，收成的東西還要拿出一些到山下去賣，才能換點必需品和享受品回來。
沒了阿婆，七歲的美吉，便獨自擔負起了照看弟弟和家裏的重任。

有一次，美吉隨阿爹阿娘下山去。山上山下，仿佛兩個世界一般。雲溪山雖大，但是這山下的世界在美吉眼裏是另一種廣闊。走過一道門，裏麵有不少孩子，他們正排著隊，唱著歌；前頭有幾個大人領著。美吉好奇，站在門外不動了。
“美吉，跟上了！”  阿菊在前頭喊道。
美吉有些戀戀不舍。
從裏麵走出來一位中年女的。她走到美吉身邊，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美……吉。”美吉叫起自己的名字來還有些生拗。
“美吉，好名字！幾歲啦？”
美吉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伸，直到伸出了七個手指。
女的摸摸美吉的頭。今天下山前，阿娘特意給她梳了兩根羊角辮。“七歲，好聰明的孩子！家住哪裏?”
美吉轉過身，指了指山上。
“雁霞村？”
美吉搖搖頭。
女的想了片刻，“哦，那是……三溪村？”
美吉點點頭。
女的“哦，”了一聲，接著問：“美吉，我是楊老師。你想不想上學？”
美吉的心裏重複了一遍“上學” 兩個字。就在這時，阿菊過來催了。
美吉咬咬唇，沒回答楊老師的問題，跟著阿娘走了。
走出好幾步，她回過頭來，見楊老師還站在那道門邊……

美吉跟著阿爹阿娘，進了上次自立他們進的商店。櫃台裏有個娃娃，長長的睫毛，圓鼓鼓的臉頰，小小的微突的嘴唇，還有那一身漂亮的衣裙，讓美吉流連忘返。那娃娃邊上碰巧有麵鏡子，美吉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
鏡子裏的自己，怎麽和那娃娃有那麽大的不同……
“阿娘……”美吉遲疑著喊道。
阿菊過來了。
“阿娘，我想要這個……”美吉小手指了指那漂亮娃娃。
還是那個售貨員姑娘，耳朵靈，美吉一聲喚娘，她就過來了。
“辛迪娃娃，女孩都喜歡！”姑娘開腔了。
“那，要多少錢？”阿菊問。
“十七元。”
阿菊嘴角動了一下。“孩子，這回阿娘沒帶那麽多錢，咱下回吧。”
美吉還站在那裏發愣，阿菊拉了拉她，“孩子，走吧！”

街邊一家商家門口掛著一排女童衣裙，美吉被吸引住了。“阿娘，那裙子，可漂亮呢！”
阿菊看了看那些衣裙，又看了看美吉那幾乎要滾出來的發亮的眼珠子，便走過去，翻動著那些衣裙，細細審看。“妞，這些裙阿娘會做。家裏有布，阿娘給你做套新的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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