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4年2月11日
“母雞”我們閩南話倒過來叫“雞母”。這麽一解釋,您大概就明白“雞母狗仔”是什麽意思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住在老家安海一個叫海八路的地方。那時候,每年過年以前十天左右,我就開始聽到遠近傳過來的“通通”的搗米聲,其中最近、最清晰的搗米聲來自我們自家後門外:那是奶奶的搗米聲。搗米沒有什麽神秘的,就是把糯米放進石槽裏,然後用石錘去錘,硬是這樣把糯米捶碎。這是硬功夫,很花力氣,很累手臂和腰。奶奶每次都要錘上幾天,才最後把米都搗成粉狀。我們幾個孩子也幫奶奶掄過那石錘。年前兩天左右,奶奶就用做好的糯米團捏成各種家禽:母雞、公雞、狗仔、羊兒什麽的,奶奶統稱它們為“雞母狗仔”。糯米團有兩種,一種是天然色;一種是著色的,一般都是粉色。奶奶捏“雞母狗仔”時,我和姐姐會在邊上跟著一起捏。不過,我們捏的總是沒有奶奶的好,沒有奶奶的像。
奶奶喜歡養雞鴨來下蛋,過年過節或給家人(爺爺、爸爸媽媽和我們)滋補身體時也會宰雞鴨來烹煮美味。奶奶過年捏的糯米雕塑不是別的,就是那自給自足平民生活的反映,是奶奶過年的一份浪漫和夢。現代人的過節浪漫五光十色,絢爛無比,而那時的奶奶,大致就隻有那些糯米雕塑。
奶奶做那些雞母狗仔本來不為吃,而是當作過年的一種擺設。不過到了最後,奶奶總是擰不過我們幾個孩子,於是雞母狗仔們便和糯米丸子一起被放入沸水裏煮。盡管原料一模一樣,可吃起來,總感覺那雞母狗仔比丸子好吃。
常聽美國同事講起他們過聖誕時如何提前讓孩子們許願,又如何假扮聖誕老人半夜送禮。難怪大多數美國的孩子都經曆過對聖誕老人的童真信念。相比之下,我們的童年沒有那麽多虛幻的東西,奶奶留給我們的,是那沉重的搗米聲和那實實在在的、軟軟粘粘、口感極佳的糯米小動物。
離家經年,出國數秋,每次農曆新年來臨,隻要我一閉眼睛,那搗米聲,連同那鞭炮聲一起,就會穿過老家的半夜和淩晨,回響在我的耳邊;那些糯米小動物的影像就會在我的眼前浮現。……奶奶離開我們很久了,我也很久沒有再聽到老家的搗米聲了。現在有了各種攪拌機,搗米應該是容易多了,不再需要那笨重的石槽和石錘。而奶奶的雞母狗仔似乎也連同那石槽和石錘一起消逝,化為一份悠悠的回憶和淡淡的憂傷,徘徊在我異鄉的除夕夜裏。
今天逛超市,冰櫃裏照常擺著各式糯米丸子:有大,有小;有原色,有粉色;有芝麻餡,有紅豆餡,有花生餡……這些丸子常年有,並不需要等到過年過節。取出一袋來,那玲瓏可愛的糯米丸子給了我一份平常心:隻要願意,隻要心中有情有信念,每一天都可以是溫馨佳節;每一處都可以是親情故鄉。逝去的隻是形式,實質是永存的。
超市裏響著喜氣洋洋的過年曲,麵前這位女銷售員穿著亮麗的過年裝。“這種丸子好吃!”她順口告訴我。“你怎麽知道?”我問。“這是我老家來的,我從小吃到大。”她笑咪咪地回答。
安海白塔:讀者在線為本文配的圖
這些動物形餅幹,讓我想起奶奶的“雞母狗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