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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史鐵生 (下)

(2013-06-24 19:38:12) 下一個

      自然而然、毫無刻意牽強地,史鐵生寫到了作家的最大主題:為什麽寫作;人間最大的主題:人生、欲望、生死。
  寫作似乎並不是他母親願意的,母親究竟願意他走什麽路,作者沒有寫出來,最後似乎也沒有捕捉到。其實母親不會刻意要兒子走什麽路,什麽路都好,隻要兒子幸福快樂。
 
  一個殘疾人為了證明自己不比人差,甚至可能比四肢正常的人還傑出,就這麽開始了寫作。這是再真實不過的動機,我覺得也是了不起的動機。在史鐵生這裏,為什麽寫作又是很自然地和為什麽活著?要不要提前結束生命這兩個問題糾結在一起的。一生下來就不想活或者不怕死的人是沒有的。可是等活著一再出現問題,死亡不斷被提前上議程時,作者終於悟出:寫作不是活著的目的,為了活下去才是寫作的原因。在生和死之間打了幾個來回之後,史鐵生還是選擇活了下來。為什麽要活下來呢?因為還想得到點什麽。於是作者得出結論:“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
 
  有欲望的人是沒有真正自由的。等到寫作有了成就後,史鐵生發現自己竟活得像個人質,時時在一種驚恐狀態裏。而“消滅恐慌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消滅欲望。可是我還知道,消滅人性的最有效的辦法也是消滅欲望。……那麽,是消滅欲望同時也消滅恐慌呢?還是保留欲望同時也保留人生?……我在這園子裏坐著,園神成年累月地對我說: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扯。”就像悟出苦難和世界的關係那樣,作者在自由和恐慌之間找到了辯證的平衡。
 
  在這一整段一整段的思索和自言自語裏,作者時常是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交用,這除了語言上的變化之外,它凸顯作者把自我也當作一個客觀實體來審視,就象他審視十五年在地壇裏遇到的鳥兒、昆蟲、螞蟻、小草、古鬆、陽光、雪花……和一個個的人那樣。
 
  坐著推著輪椅在地壇園子裏行走十五年,代表了一個人漫長的人生軌跡。終於到了那麽一個點上,作者感覺到自己在外頭玩得太久了,那招呼自己歸去的聲音呼之欲出。“那時您可以想象—個孩子,他玩累了可他還沒玩夠呢。心裏好些新奇的念頭甚至等不及到明天……還可以想象一對熱戀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說‘我一刻也不想離開你’,又互相一次次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時間不早了可我—刻也不想離開你,一刻也不想離開你可時間畢竟是不早了。”
 
  欲望也好,人質也罷,就人生的本性而言,人對這個陽光燦爛千姿百態的世界懷有無限的眷戀,可同樣是就人的本性來說,人終將要歸去。史鐵生用熱戀中的情人之間的關係來生動比喻描繪人對陽光世界的這樣一種既依依眷戀又清醒知道勢必分離的那樣一種無奈感覺。在月圓月缺,日出日落的環宇徹悟中,作者的胸懷延伸到時空的真諦處:“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裏,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
 
  記得羅素在寫到自己對死亡的理解時,用百川漸漸匯入大洋來比喻小我慢慢消失在宇宙的整體裏。史鐵生的描繪與此有著內在的相似性。在一個大宇宙生生不息的意誌裏,小我可以忽略不計。至此,作者的靈魂攀升到了一個與日月同輝的忘我境地。
 
  文筆和文思可以用來衡量一個好作家,上乘作家;但偉大的作家,必定要涉及生命最本質的那些點和麵,必定要平民,必定要大愛。史鐵生搖著輪椅在地壇走過的這十五年,就是和宇宙、和生命、和人間最普通平凡的一切對話的十五年。他的情和愛,期盼和夢想,膽怯和勇氣,迷茫和清晰,遐思和熟慮,跟隨他手下的輪子在結實的地上一寸寸印過;而我,也跟著一起身臨其境般體驗當時的一情一景。我隨著作者細細的筆觸靜觀那藤蔓與古鬆,那雨燕與瓢蟲,那樹幹上僅存的、“寂寞如一間空屋”的蟬蛻,那“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的露珠。我隨著那時而支呀出聲的轉輪,拾起片片思緒。那些曾經同樣困惑過我,甚至叫我懼怕的問題,因了基督信仰的關係而淡出我的腦海;而那些人情世事,卻是同樣的揪心難釋,也同樣的終潛入悠悠的淡定。
 
  人從某種角度上說都是殘缺不全的。我作為一個殘缺不全而又喜愛碼字之人,同樣希望以自己的文字來彌補自己生命裏的某種殘缺,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某種價值。讀著史鐵生那些關於寫作和人生的自我剖析,我伸出手來,和這位可敬的真誠的作家陰陽遠握。
 
  這個世界上感撼人心的無非這幾樣:愛,無私,苦難和自強。讀著《我與地壇》,我就這樣地被感撼了,不似回腸蕩氣,更勝柔腸九曲。遼闊的胸懷,高遠的境界,豐厚的文思,並不需要走千裏路來獲取,不需要天涯海角來映襯,耶穌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當然史鐵生不是耶穌,就像凡人一樣,他從肉到靈都不完美。他隻不過是用一雙文學家的眼睛,一顆敏感、謙卑、真誠的心和自己也和外部的世界交流,他有一副格外痛苦也敢於直麵痛苦的靈魂。這一切的自然外化,就成了《我與地壇》。
 
  同樣是輪椅上的強種,羅斯福後來發現聲音比外觀重要,於是有了他戰爭與和平的年代裏一聲聲鼓舞人心和勇氣的演講;史鐵生的文字,早就突破他身體的和時空的限製,長上翅膀飛遍五大洲四大洋,飛向天的高處,也飛入心的底端。於是,就有了《我與史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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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謙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呂貝卡的評論:

謝謝呂貝卡。謝謝厚愛鼓勵!很希望能和你保持聯係,我的郵箱:qianqianwxc@yahoo.com。夏安!
呂貝卡 回複 悄悄話 你是個優秀的作家,並具有偉大的作家的素質。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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