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藍天正在酒吧洗杯子,電話來了,沒有人在那裏,她就去接了。
電話是找珊玉的,藍天聽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覺得怎麽都不像是吳成的聲音。珊玉接電話的時候聲音很輕,邊說邊看店堂裏麵,然後就一直看著藍天。這時那個黑頭發的小夥子舉了一大托盤的酒杯走過來,放在藍天前麵。這是個土爾其小夥子,藍天隻聽出他們好像叫他阿興。他來告訴藍天,什麽時候該洗,什麽時候瀝幹。你先學著洗杯子,隻管往杯子裏接啤酒,再兌點不同的汽水,阿興邊說邊做給她看,等我再有空了也許還可以教你調幾種雞尾酒。說完他還對著藍天眨了眨眼睛,讓她覺得有點奇怪。
珊玉像往常一樣穿著她的那條短到膝蓋的黑色西裝裙,上麵一件帶花邊的白襯衣領口下麵還係了一條黑絲帶。雖然個頭不高,腰身也很纖細,但那麽多的杯盞碗碟托在手中卻是靈活穩當,遊刃有餘。一會兒在這張桌上給小孩子一個棒棒糖,一會兒在那張桌上給老太太送杯開胃青梅酒。人前人後,熱情周到,藍天覺得和珊玉平時的狀態完全兩樣,感覺珊玉在這裏好像是魚兒見到了水。
“兩杯黑啤酒。”阿興說著放了一張條子在藍天前麵。藍天剛開始看他做的時候覺得很容易,龍頭一擰,杯子在下麵接著,啤酒自己就出來了。但是她接的啤酒總是有很多泡沫,要等等再接。阿興一般兩次,最多三次就接滿一杯,她卻要四次五次才行。後來才知道這跟啤酒杯傾斜的程度很有關係。開始的時候她的手腳還是比較慢的,阿興跑堂的同時也常過來幫她兩手。好在中午來吃飯的主要是在外麵工作的人,也有老顧客,但一般說來喝飲料的人就不像晚餐那麽多那麽忙。
中午客人都走了,餐館裏幹活的人都圍坐在大圓桌上,那個大師傅從後麵廚房裏端出一盤鴨子,一盤紅燒肉,一鍋魚頭豆腐,還有一盤蠔油炒生菜。樣數雖然不多量都很大。魚頭豆腐是老板娘今天特意給大家加的菜。大師傅得意地說,我把那兩個鴨胸脯都留下了,鬼子吃的還開心根本不知道吃的是兩個無胸鴨。哈哈哈。那個土爾其人阿興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也跟著傻笑。老板娘假裝生氣的樣子說,下不為例啊。要讓客人知道了還不來找我。哪能呢,您放心,我做了這好幾年,在前麵那家餐館也是這樣,雞胸脯也經常拆了留給我們做湯的,還從來沒被發現過。珊玉招呼藍天,豆腐燉得很好,你多吃點,很鮮的。但是藍天發現珊玉自己吃的卻很少。這時一旁的大師傅也說,是啊是啊,我基本沒放什麽味精,不像平時做給鬼子吃的,一抓一大把,讓他們鮮的隻管一杯一杯叫飲料。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陣大笑。吃晚飯,大家收拾一下桌椅,洗好碗盞後就各自拿了東西回家。
“珊玉…,”藍天還想再問一下關於去醫生那裏檢查的事情。
“藍天,今天我不能和你一道回去了,我…還有點事情。”珊玉說這話的時候臉稍稍紅了一下。
“哦,沒關係的。”藍天馬上想到剛才的那個電話。
“那我先走了。”珊玉趕緊穿上外套,幾步趕了出去。
藍天收拾好東西剛走出餐館,正好看見珊玉走到街拐角停的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車前麵。車門打開,裏麵出來一個中年男人,舉著一束深紅色的玫瑰,珊玉用手去接玫瑰的時候,那個男人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接著珊玉就坐進了他的車。隻見車尾後麵卷起一股塵煙,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藍天覺得心跳快起來,好像那人親的不是珊玉,而是她自己一樣。定下神來才知道自己無意中窺視到了別人的秘密,而且這個人不是其他不相幹的人,是她一直以來的好朋友。她從沒有想到一向信賴的朋友還會有這樣的秘密,她也不知道今後看見吳成該怎樣反應。
回家的路上這件事就一直在她腦海裏轉悠,最後她還是覺得珊玉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她漂亮,熱情,聰明,能吃苦,也有責任感,助人為樂更是顯而易見的。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現在還不知道,也就不能輕易下定論。
現在她當務之急要考慮的還不是珊玉怎樣,而是她自己下周的檢查。曉強所裏情況怎麽樣,考試情況如何,簽證有沒有問題,藍天把幾件事情都放在腦子裏反複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還是再等等告訴曉強,不想給他太多煩惱。寶寶在自己肚子裏,反正是萬無一失的。
第二天藍天去上班的時候看見珊玉氣色不大好,便問她:
“昨晚你沒睡好吧,眼皮看上去有點浮腫。”
“別的沒什麽,頭痛啊!”珊玉換好了衣服又把長發波浪做成鬏用一隻銀色發夾別在腦後,看上去更像一個舞蹈演員練功時的裝扮。”
“昨天吳成又發了一大通火,他倒是先睡過一覺。我下班到家都已經深夜一多了,給他鬧得後來快三點才睡著。可我的習慣就是早上到時就醒,怎麽也睡不著了。”珊玉邊說邊拿出橢圓形的化妝鏡,用眼影粉盡力修補熬夜的痕跡。
“你們沒事吧?”藍天不想讓珊玉知道昨天她看見了那輛銀灰色轎車。
“你大概也看出一點問題了。反正讓你來打工就是不想瞞你的,再說現在也不是沒人知道,吳成都知道了我還有什麽好顧忌的。”珊玉在做最後的化妝,今天抹得是深紫色的口紅,和她頸項處露出的那紫底碎白花的一角領巾正好配上。藍天覺得珊玉真的很會打扮自己,讓人看起來挺得體的。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她格外注重化妝打扮和衣飾發形。
“真沒想到你和吳成… ”其實藍天要說的是,真想不到你對他這樣周到還會有感情問題。
“我們的事情等有時間來慢慢和你說。我現在可能陷入了感情的漩渦,真的難以自拔。”珊玉把收錢的黑色皮夾塞在圍裙口袋裏,和藍天一道去餐館的前廳做準備工作。
那個阿興也剛到,正在清點酒水儲備。看見藍天過去笑著對她說,你先給我們一人放一杯啤酒,讓我看看你是否已經過關了。藍天拿了幾個啤酒杯,對著龍頭一杯一杯往裏放,泡沫還是很多,隻有等下去了再加。
“我對你說過好幾次了,否則你永遠要等。呶,要這樣,斜著往裏灌泡沫才起得少。”阿興走過來一把抓住藍天拿酒杯的左手,他的身子就貼在藍天的背後,耳邊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藍天身子本能地側了一下,左手往後一縮,杯子裏的啤酒潑了出來,把阿興的袖口也弄濕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藍天怯生生地說。
“你看錯人啦,阿興。最好不要打藍天的主意,她有兩個哥哥都會中國功夫的,就是李小龍那種,不留神讓他們點了你的啞穴,這輩子你就去做沉默的羔羊吧。”珊玉剛擺完台端了托盤走過來似乎漫不經意地對他說道。
阿興狠很地盯了她們兩眼到後麵換衣服去了。
“藍天你可不能太老實了,對這種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氣,否則他老是要找茬兒欺負你。”珊玉告誡她。
阿興有個妹妹曾經和一個德國學生談過朋友,後來那個男孩子要和她分手,阿興還有其他兩個兄弟揣著匕首和棍子找到男孩子,堵住他一定要他和他們的妹妹結婚。他們的傳統是女孩子要受約束,可是男孩子在外麵就可以隨心所欲,甚至惹事生非。這使藍天心裏有點不踏實,吃苦她是有所準備的,但還要應付這樣複雜的人事,讓她覺得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的確很不易。可是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現在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藍天很清楚,如果曉強要知道了一定不會讓她來這裏受委屈的,但是她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她太想和曉強共同來承擔家庭的責任,哪怕隻能承擔這一點點。
中午吃飯的時候,老板娘提到她上小學的女兒課外輔導和中文學習都需要請家教,原來的老師走了,問珊玉有沒有認識的人介紹一下。
“有啊,這不現成的嗎”,珊玉指著藍天說,“人家可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哦。在中國那都不止是百裏挑一呢。”
“我…”藍天想說很久不和書本打交道了學業已經生疏了,但看見珊玉的眼神示意和她剛才提醒的話,馬上接著說願意先試試看。老板娘同意次日中午先去試一下,如果可以就讓她輔導女兒的功課。一般輔導課是二十,藍天以前沒做過,先按十五馬克一小時算。就這樣藍天心裏已經很高興了。一來可以擺脫阿興的糾纏,二來也能多賺點錢。再說輔導孩子比洗杯子總要輕鬆得多了。
下班後,藍天算了一下連小費一共有三十多馬克的進帳。回家路過市中心時她沒怎麽考慮就下了車,徑直去最大的一家百貨公司看嬰兒服裝。
她是第一次專門到賣嬰幼兒服裝的地方轉悠,發現即使是那麽小的人兒也是從晚禮服到鞋襪手套一應俱全。粉色的鏤空連衣裙,天藍針織連褲衫,黑緞子的迷你燕尾服,甚至還有南部巴伐利亞的背帶小皮褲。雖然已經過了夏季大拍賣,還是有一些優惠價的商品堆在那裏。
藍天在一大堆嬰兒衫褲中挑出一件淡黃色的連衣絨褲,拿出來拎在手裏顯得更加可愛。胸前一塊白絨布上繡著兩隻淡黃色的鴨子,旁邊有一隻剛剛孵出的小絨毛鴨,頭上還頂著裂開的蛋殼。藍天又看了一下價格,上麵已經改過兩次,原價是二十九馬克,現在是九馬克。藍天真的是很喜歡這件小衣服,雖然想到肚子裏的寶寶還有很久才會穿到,但是心裏就是有一種想買的願望。九馬克雖然不算多,但也占了她剛拿到的工資的三分之一。
想到當年在國內,發工資的時候總是要和朋友們出去吃一頓,玩一通,衣食住行都在家裏解決,從來不用算計著過日子。可是現在連買一袋整米都覺得太貴,通常買的是那種香稻米的碎米頭,而且為了便宜幾馬克,要貨比三家幾乎跑遍全城。雖然再三考慮,最後藍天還是買下了這件對他們來說暫時用不著的奢侈品。
她把那件小衣服連包裝袋一起放進了挎包,坐在交通車上的時候,挎包就靠在胸前,放在膝蓋上用兩手摟著,藍天好像感覺到了寶寶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