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母親的忌日，我和妹妹一同回到了老家，一是祭奠一下母親，二是看望一下二十年來一直孤獨生活著的父親，對於我們的到來，父親並沒有覺察到，他坐靠在椅子上，拿著母親的遺像，顯然已經進入了沉思，我想父親一定是在回憶他和母親生活過的那段日子，關於父親和母親之間的事，我了解的並不多，因為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小，而且父親也很少談論他們之間的事，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母親去世那天的事。
那一天，父親也象現在一樣坐著，守在母親的床頭，深深的凝望著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的母親。盡管大夫已經交代了該準備後事的事實，父親卻始終在對周圍的人念叨著，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母親看起來呼吸很是平穩，而且也不在有痛苦的掙紮和呻吟。其實母親的呼吸應該說是極其微弱的，隻是父親不肯接受這個現實，他相信母親會醒過來的，甚至覺得母親可能會好起來的。周圍的親戚朋友當然也都不願意接受母親要離開我們的現實，母親畢竟才三十四歲，加上我隻有十歲，可不幸從來不會因人的意願而改變的。每個人眼睛都已經被淚水打濕了，都在勸說父親理智一點，接受現實。也許是父親執著的意念，或者是母親未了的心願，在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母親真的睜開了眼睛，看了一下眼前的父親，嘴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麽，但聲音很微弱，（因為疾病消耗掉了她幾乎所有的精力，能夠醒來已經是一個奇跡了，這是後來父親說的）。父親趕緊把耳朵貼近去聽。我和奶奶隻聽到了一個找字。父親使勁的搖了搖頭，母親並不滿意父親的答複，目光顯出懇求，嘴唇動著，重複著剛才的話，直到父親點了頭，母親才滿意的眨了眨眼睛，側過頭轉向我和妹妹，卻再也沒能說什麽，隻留戀的看了我們一眼，便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母親就這樣的走了，父親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現在為止唯一的一次看到父親哭的那麽傷心。
後來奶奶問父親母親最後是不是要找什麽，父親說，“她讓我再找一個。”母親的這個要求很讓大家吃驚，她憑著堅強的意誌醒過來，留下的竟是讓丈夫再找一個的遺言，再找一個，那就意味著，給我和妹妹找一個後媽，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以至於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成為我心中的一個結。母親臨終沒有對尚未成年的兒女有任何的交代，卻要把兒女交給後媽，這使的我們幼小的心靈，對母愛產生了懷疑，甚至覺得她是不愛我們的。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的明白了，那是母親對父親的愛，再後來直到現在，看到父親孤單的生活的身影，我徹底的懂了母親當初的良苦用心。因為我們總有一天是要長大的，要成家的，而父親卻在一天一天的變老，到時候誰來體貼入微的關心他、照顧他，我們嗎？依父親的性格，他是不會麻煩我們的。
然而父親沒有實現他對母親的許諾，始終沒給我們找後媽。我和妹妹都認為這同我和妹妹當初的強烈的抵觸和對母親那近乎怨恨的心理有關，他不願意讓我們的心靈再一次受到創傷。所以就一個人帶著我們，直到我們成人，並且有了自己的家。他卻在老家獨自過著，不願意到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生活。為此我們一直都感到愧疚。
這次回來，妹妹說，征求一下父親意見，給父親找一個伴。我讚同這個想法，因為我覺得我們都已長大成家，應該為父親考慮一下。
妹妹終於忍不住叫了父親一聲。父親回過神來，笑了笑說，老了，總是想起你們的媽媽，好象是昨天的事。一邊說著一邊招呼我們給母親上了香。在我們和父親談論了一些家長裏短的事之後，妹妹提出了要給他找一個伴的想法。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父親沒有做片刻考慮便搖了搖頭對我們說：“其實，從你們的媽媽去世以來，給我找伴的人從來就沒有斷過，你們小的時候，怕你們受到傷害，所以從來就不去想這件事，你們成家後，我靜下心來認真的考慮了這件事，發現隻要我一坐下來，便想起你們的媽媽，想起我們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我感覺很快樂。我覺得這一輩子，有過你媽，足夠了，不找了。”
父親的話讓我無言以對，就連能說的妹妹也緘口不言。從父親的簡單的話語中我們能感受到藏在父親心中的那份對母親的深深的愛。我發現我們曲解了父親的幸福概念。在父親那裏，懷念就是幸福。
行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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