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中國之十五:《追我魂魄:一個新聞記者對一場戰爭的追索》(三)
作者:雲杉
人可以落魄,但不能失魂。一個失魂的人就會成為被人擺布的木偶,他的命運會比死亡更悲慘。——穆易
談鞋論襪——詭異的日本殺人挺進隊——千軍危亡係於一線
繡襪在民間藝術中,含義是最豐富的,它已經超脫了服飾的概念,表述的是情愛。在這種表述中,婉約與奔放並存。
一雙滿幫繡花的襪子,是神來之筆。圖案和針法都有講究,極工極細。據說,有繡上成出戲文的,如羅成叫關、西廂記等,我沒見過實物,不敢妄評,這應該屬於大師級的繡工了,但是一般的女性,都會做的美倫美奐,圖案一般寓意喜慶、吉祥,也有直接表述情愛和魚水之歡的,這樣的圖案包括喜鵲、蝴蝶、雙魚、鴛鴦、並蒂蓮花等,我曾見過繡著一對上下翻飛的蝴蝶,長須互相纏繞,文思奇巧。還有一雙襪子的底和麵都繡滿雙喜字,筆畫互相連接,每一劃都非常清晰,這叫喜字不到頭花樣,襪子的中心留出空白,繡出一個白胖嬰兒,這是新娘送給新郎的禮物,此時新娘肯定情思飄渺。
相形之下,女性自己穿的羅襪就樸素得多,基本以針腳的繁複和細密取勝,如梭子花、對子花、羅紋等,而且,越是不大被人看到的地方,花樣越是細密精致,這種隱秘的美麗是留給自己的。在根據地一帶流行的軍鞋、軍襪等,屬結實、耐用型,但是在布襪中,仍然能看到非常精致的花紋,也有用繡字代替圖案,在字樣周圍纏繞細密花樣。這裏有根據地婦女對子弟兵關切、愛慕等等微妙含意,一般來說,越是細密的手工越帶有更多的女性信息和情思。
銅壽:《談鞋論襪》
李營長收到的並不是一雙繡工精妙的襪子,他一直沒明白,為什麽名鎮四方的巧手花梨,是和他一樣的粗針大線的縫紉水平。
通訊員王俊有點兒奇怪,一向簡捷利落的李營長,在村口的時候有點兒磨磨蹭蹭的,他說:首長,太陽快露頭了,再不走容易碰上敵人了。李營長說:等等,等等。
終於,李營長上了馬,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這時候,村中的土路上,滾出一個小的黑影,拚命向他們飛奔過來,王俊定睛一看,是村長家的兔唇。
兔唇喘籲籲的從胸口裏掏出個白綿紙包,遞給李營長,“花梨給你的,”李營長就握在手裏了。馬兒得得地轉著圈子,李營長好象還在等著什麽,兔唇又說:花梨不來了,她磨不開。
李營長說:回去吧,豁兒,天冷。
兔唇說:李叔,還回來嗎?
李營長說:回來,回來看你們。
兔唇說:我等著。
李營長鬆開了韁繩,馬就箭一般向前衝去。
李營長走的時候是2月,接著春天來了,這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第五個年頭。
銅家峽天天能聽到槍炮聲,黑村長聽見就說:豁兒,你李叔他們還在呢!
說完了,黑村長就蹲在地上抽煙,他心裏裝著一件大事。
銅家峽的後山裏藏著20萬斤公糧,這是給八路軍的。區長拉著黑村長的手說,聽著,老郝,你給我放好了。黑村長說:命在,糧在,命不在,糧還在。
新編營也走了,滿山裏跟日本人轉悠呢,村裏隻留下十幾個民兵,黑村長心裏空落落的。他能商議的就剩下民兵隊長秋生。秋生是個二十二歲的漂亮小夥子,練就百發百中的槍法,區裏還獎過他一支鋼槍,上麵有“太行神槍”四個紅漆字。
“郝伯,有我呢,”秋生說,他正是心高誌大的年齡。
黑村長又開始抽小煙袋鍋了,他在想:八路軍什麽時候回來呢?
八路軍回來了,那是五月的一個春夜。不是李營長他們,是十幾個人的一個班,帶隊的是個司務長,叫老魏,成天樂哈哈的,愛唱歌。
銅家峽又泛出活氣兒來了。從早上起,瑞大娘的石頭牆院裏,就沒斷了人來人往,送雞蛋的、送棗子核桃的,大人孩子,閨女媳婦,擠了滿滿一牆院。黑村長笑得臉上都是坑兒窩兒,連連說:“讓老魏他們歇歇吧,安生吃個飯,缺了什麽,有我呢。”黑村長的本家大娘,剛烙了餅送來,覺得黑村長有那麽點愛顯擺自己,顯擺自己跟八路軍更近乎的意思,就揭挑說:缺什麽?缺口大鍋讓你挑了!眾人便哄哄的笑了,老魏有些好奇,問什麽意思,旁邊的人就繪聲繪色將黑村長挑鍋的事說了一遍。
黑村長臉上有些下不來,心想人家老魏初來乍到的,會怎麽想銅家峽呢?老魏身後幾個年輕戰士,都笑得靠在牆上,“嗨兒,嗨兒”的叫。老魏卻神色不動,他對黑村長說:這年頭,糧食可是個金貴事兒。
黑村長知道老魏誤會了,紅著臉說:再金貴能越過抗日的事去?今天銅家峽就是石頭裏榨油,也能供八路軍的的糧!
黑村長說得斬釘截鐵,老魏拍拍黑村長的肩,說我信。
瑞大娘最心疼的是那個小不點兒的戰士,好象十五六的樣子,他和老魏嚓嚓的掃院,穿一件肥肥的軍裝,頭都不抬。瑞大娘端著水過來說喝水吧孩子。小戰士,說我不喝。瑞大娘舉起袖子,想給小戰士擦擦額頭上的汗,小戰士呼的後退了一步,抬起了眼,那黑黑的瞳人好象小針似的閃了一下。老魏正唱著“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就停住了,說大娘,小鄧子就是這麽個性子,見了女人就害臊。瑞大娘想,我是女人嗎,這孩子,真是的!
第二天早上,黑村長興衝衝的朝瑞大娘家走去,他想和老魏擺談擺談敵人掃蕩的事兒,看見瑞大娘正在井台上挑水。他剛想問上幾句,瑞大娘卻長籲短歎起來,說昨黑夜我一宿沒睡塌實,我還是沒進步成呀,我怎麽會覺得八路軍撞客呢?
“撞客?”黑村長有點疑惑,剛邁的腳又停下了。
瑞大娘晚上煮了十幾個雞蛋,想給老魏他們送去,那天月亮很亮,是陰曆十五的日子。老魏他們住的西屋裏沒人,她剛要轉身,突然看到後牆跟下十幾個人正撅成一排,月亮地裏白花花的一片,老魏他們在上茅房呢。
“二呀麽二月天!”老魏覺察到有人,扯開嗓子便唱。
“不當話話的!”瑞大娘吃了一驚,轉身就走,心裏有些氣惱,覺得被撞客了。瑞大娘回屋後便想起撞客後種種惡運:雞不下蛋,豬瘟,發痧,等等。她又想老魏他們沒有什麽錯處,誰說過上茅房不能唱曲子,不能十幾個人一起上呢?
但瑞大娘仍覺得被撞客著了。
黑村長聽完後笑了一聲,突然覺得笑不出來了,他一時想不起這種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仿佛有一條陰冷的長蟲滑過他的腳背。他抬眼看瑞大娘,瑞大娘看見他的眼神就怔住了。
“現在……人呢?”
“天剛亮就和秋生上山了,好象是上南山了。”
南山,藏著20萬斤公糧的南山嗬!
黑村長的頭一下子變得老大,他鐵青著臉問:有多大時辰了?“有兩頓飯的工夫了。”
黑村長大喝一聲:敲鍾!集合民兵!
春天的山風很勁,郝玉生的夾襖卻一下被汗浸透了。他很明白,輕信的秋生帶著老魏他們已經進山了,他無法追上他們了。
黑村長的兩隻手一個勁的哆嗦,小煙袋鍋兒怎麽也點不上,黑村長還不能斷定老魏是什麽人,但是憑著攛掇秋生一聲不吭,直奔南山的這股陰勁兒,黑村長越來越斷定自己的懷疑沒錯了。
誰也沒看到兔唇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黑村長身邊的。她對黑村長說:舅,點山火!黑村長正帶著民兵出村,頭也不抬的說:回去!兔唇又說:舅,點攆狼的山火!
“什麽季節,攆狼?”黑村長突然楞住了,心裏豁朗朗好象閃過了一道亮光,好女子,說得對!銅家峽的獵戶在每年秋冬之季會上山攆狼,這時候就要在山上點上一堆煙火,防止不知情的村民進山,被跑出的狼所傷,或者掉進捕狼的套中。這煙火的意思就是警示牌:不要進山。
老魏不懂山火的意思,可是秋生懂。
黑村長激動得微微顫抖,他說:豁兒,從北麵上山,點煙火,三堆煙火!
三堆煙火,秋生會想到發生了大事。
黑村長他們是在半山上發現秋生的,離藏糧的山風口已經不遠了。秋生死了,槍彈是從眉心間射入的。
秋生的手指還在槍機上,神槍手秋生是和那個人同時開槍的。秋生的槍管還有餘溫,秋生死未暝目。
狗日的,獵戶郝玉生咬著牙說,好準的槍法。
穆易對銅壽開玩笑的說:宮本雄一暴露的根本原因是什麽?是兩種文明的衝突。銅壽翻翻眼睛看看穆易,未置可否。
穆易說:一個法國人曾經很入微的描寫過明治時代的日本,日本人確乎有一種異於其他民族的特性。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給銅壽。
在長崎,一天當中最有喜劇時刻的,是下午5、6點鍾的時候。這時,人們都光著身子,無論孩子、年輕人、老人或婦人,都坐在一隻甕裏洗澡。這件事在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進行,無遮無掩,在花院,在鋪子,甚至就在門口,為的是街這邊的人可以和街那邊的人聊天。人們在這種情況下接待客人,會毫不猶豫的從澡盆裏出來,手上拿著一成不變的藍色小浴巾,招呼那位上門的客人坐下,彼此間恢諧的談話。
不過,這對日本女人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如果她們脫掉長袍,卸掉帶花結的寬腰帶,就隻是一個黃皮膚的小生物,有著畸形的腿和梨型的瘦乳房,人工的小魅力隨著服裝一起消失了。
皮埃爾?洛迪《菊子夫人》
銅壽把書扔在桌上,不以為然的說:我最不喜歡搞新聞的人那種腔調了,什麽都調侃,有什麽可調侃的?穆易說我不是調侃,真的。
宮本雄一不僅是個訓練有素的軍人,他的狡悍也遠在其他的日本軍官之上,他和他的隊員都是在日本軍隊中千中選一,百中選一的精選出來的,他們經過了長期的準備,他們沒有忽略每一個細節,可是他們的文化習俗出賣了自己,在一個不識字的中國農民麵前,這些努力象破碎的紙鳶一樣四處飛散。
這幾乎是宿命一樣的失敗。
用一種文化去征服另一種,文化的失敗。
這次銅壽笑了,說你不會是想起美國了吧。
穆易接著又說:宮本雄一的隊伍叫殺人挺進隊,這是一字不易從日文翻譯過來的,這是一支特殊的、異常凶悍的部隊,專門用來對付八路軍的,是岡村寧次的得意之作。
穆易的起居室裏裏堆滿書報,從敞開的窗戶裏可以看到喧鬧的農貿市場,空氣中飄動著炸糕的香氣。我們的話題顯得很久遠,但我能夠清晰的想象出老魏,他就象電影中八路軍的司務長的模樣,有點老相,善意又快樂,他應該是矮壯的,但是非常精悍,這種精悍是深藏在肥大、破舊的八路軍軍裝裏的,他盤腿坐在瑞大娘的土炕上,粗大的手指拈著一根細針,縫補磨破的鞋子,唱著剛學的小曲兒:
九曲十八坡兒,坡坡都種果果兒……
日本人血洗銅家峽的時候,老魏,或者說宮本雄一也來了。他穿著整齊的呢製的日本軍服,站在稍遠一點的高坡上,神態冷漠而悠遠。
銅家峽的村民們是在最後一刻認出他的。那時侯日本人的機槍已經吐出火舌,河灘上的老弱婦孺象大火燎過的樹葉般蜷曲著散落,哭聲和驚呼之聲不絕,這時老魏轉過目光了,他的眼睛和垂死的銅家峽人相對。
“老魏!……”
老魏的目光寧靜,他微微含笑。
銅壽突然對穆易說,我想見見陳輝。
在我的印象裏,陳輝象是我們單位的一處陳年古跡。我從來沒見過他,我隻是在翻閱那些塵封以久的新聞文集時,時不時的看到陳輝的名字跳出來,他好象是一位很不錯的戰地記者。
穆易說可以試試看,陳輝兩年前得了腦血栓,有點半身不遂。
陳輝的家裏一直沒人接電話,後來終於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位女性,聲音高亢激烈,穆易吃了一驚,終於聽明白了,陳輝一直住在醫院裏。現在輪到穆易著急了,他又給老幹部局打電話,對方說陳輝的病情沒什麽變化,現在的問題是他的兒媳從美國回來了,要賣掉陳輝的房子,理由是房子對陳輝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了,老幹部局不同意,雙方正在扯皮,雲雲。
晚飯的時候,陳輝自己來電話了。穆易正在廚房裏做泰國式的酸湯,他打過老幹部局的電話後兩手就有點哆嗦,在廚房裏弄得一塌糊塗,聽到陳輝的電話,穆易就舉著兩隻沾滿麵粉的白手,從廚房裏衝出來。
“陳輝,陳輝,是我呀,”穆易哆哆嗦嗦的說,“你聽見我說話嗎?”
“聽見了,我聽得見,”對方安慰他說,“你著什麽急呀?”
穆易鎮靜了一下,簡練的把我寫這篇文章事說了一遍,最後說太行老區來了位同誌,是銅家峽人,就是當年陳輝報道過日寇屠村的銅家峽。
“銅家峽?”陳輝突然激動了,“我是隨著區工作隊最先衝進去的,太慘了,真的太慘了,還有那個孩子,後來怎麽樣了,解放後我寫了好幾封信去問,結果是石沉大海。”
什麽孩子?穆易不解的問,然後舉著話筒對銅壽說,陳輝要和你說話,他想問個孩子的事兒,你知道不知道?
銅壽不動。
“銅壽!”我也叫了起來。
我走過去,銅壽端坐,形態凝止。
他早已淚流滿麵。
晉中一所中學的後院裏,一棵老榆樹下埋著三封信。這些信是一個叫陳輝叔叔的人寫的,他寫給一個不知姓名的孩子,隻有一封信是拆過的,是縣裏來的人帶來的,陳輝叔叔說一直掛念著他,問他願意不願意到北京去看看?如果願意,他來接他。
其餘的兩封信都沒拆開過,它們一直靜靜的睡在樹下。
日本防衛廳在80年代出版的《華北治安史》中,詳盡記錄了日軍圍剿八路軍總部的作戰行動,並且提及了那個神秘詭異的殺人挺進隊。
晉冀豫邊區肅正作戰(C號作戰)
(5月15日—7月20日)
敵情:共軍第18集團軍總部(八路軍—作者注)及129師仍盤踞於晉冀豫邊區的山嶽地帶(太行軍區)及沁河中遊的河畔地帶(太嶽軍區),屢次巧妙避開日軍討伐的鋒芒,企圖擴大其勢力。第一軍於5月8日下達了第一期作戰命令。
……
獨立混成第三、第四旅團及協同作戰的第一、第八旅團,對涉縣北麵的共軍根據地,從東麵、北麵構成了封鎖線,第36師團進其西麵和南麵,從而完成了對共軍的包圍圈。
24日晨,各兵團同時開始進攻,在各地於大大小小敵人發生戰鬥,追擊包圍圈內的敵人。光岡明中佐指揮的第29獨立飛行隊,進行地麵攻擊和搜索敵人,第一軍戰鬥司令部從太原進駐潞安,軍參謀乘作戰飛機進行現場指導,26日第三旅團正麵的敵人繼續進行頑強抵抗,而36師團正麵的敵人,已經擊潰四散逃跑。
《華北治安史》中是這樣介紹殺人挺進隊的:
根據第一軍的要求,第36師團的兩個步兵聯隊分別編成“特別挺進殺人隊”(步兵第223聯隊以益子重雄為隊長,第224聯隊以大川桃吉為隊長,由特別選拔的、改穿便衣的約100名士兵組成。)挺進隊接受的任務是:深入敵後捕捉敵首腦,(朱德、彭德懷、金永德、左權及劉伯承等)如不得手也應攪亂敵指揮中樞,報告敵主力方向及所隱藏之
軍需品。
從《華北治安史》中,我們可以想見這場戰爭的慘烈。在這被名以“C號作戰計劃”中,岡村寧次調集了最精銳的部隊和空中支援,組織了從暗殺到圍剿的周密計劃,企圖一舉殲滅八路軍首腦機關和有生力量。
岡村寧次的突襲差點兒成功,日本人追殺著八路軍數千人的後勤機關、學校、醫院、也包括培蕊所在的魯藝劇團。但是,如《華北治安史》中所承認,日本軍隊也遇到了頑強的抵抗,這是保護總部突圍的作戰部隊。
這支八路軍作戰部隊的人數很少,所有資料表明,可能不足300人。
300人和2萬人。我一直想不出這場仗怎麽打。實際情況是,從雙方交火到日軍攻上山嶺,戰鬥的時間持續了十幾個小時,一直到26日淩晨,仍然有零星的槍聲和手雷彈爆炸的響聲。
日軍攻入陣地的時候,陣地上已經闃無一人。誰也不知道300名八路軍戰士,是全部陣亡了呢還是殺出了重圍?
王俊被炮彈的汽浪卷下了山穀,後來被搜救民兵發現。王俊一直在尋找原先那個部隊的戰友,他堅信不疑他們會安全轉移,他會在有生之年一直,尋找下去。
李營長和他的部隊並不知道發生了大事。當時這個營正在外線轉戰,偶然路經南艾鋪的北麵。哨兵報告:前麵山上有部隊轉移,好象是我們的後勤機關。未幾,一馬飛馳而至。馬上的人厲聲問:
“是哪個團?”
李營長認出,是總部的一位副參謀長。他跑步上前:
“769團,3營。”
副參謀長臉色鐵青:“有重要任務。”
李營長站在南艾鋪的山嶺上,崇山峻嶺一覽無餘。現在他才真正理解他的任務什麽。在崎嶇的山道上,正滯重的流動著輜重、馱隊和人群,有醫院的傷病員的擔架隊,有報社、銀行和學校的同誌,有頭發已經斑白了的人也有婦女。李營長還沒見過這麽多戴眼鏡的人,他甚至心裏微笑了一下,在他年輕的人生裏,把眼鏡看做古怪的、有趣和不可思義的東西。
人們不斷的向前走去,他們看見李營長和正在挖掩體的戰士們,就會向他們笑笑,然後繼續走。一個清瘦的、有著大黑眼睛的少年在李營長麵前站住了,拍了拍李營長的肩。
“我從馬來亞回來,一萬多公裏,走了一個月,想打仗,打日本鬼子。”
他奮力的拉著馱著機器的騾子走了幾步,又回頭說:
“替我打。”
人們平靜的、沉默的走著,甚至有一種泰然,他們把生命交付給了李營長等人,也交付給了戰場,毫無怨尤,又視死如歸。
時值正午。李營長聽到鳥的叫聲,他抬頭望望天空,空中不時有鳥群飛過。
鳥的叫聲淒厲。
這是一場惡戰。李營長感覺到,敵人的規模和數量已經遠遠超出他的估計,這次戰鬥的慘烈也會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半小時後,哨兵緊急報告:敵人已經出現在南艾鋪的東麵,接著。其他哨位報告:南麵和北麵均發現敵情。
李營長心急如焚,一次次向總部報告,請求總部首長立即轉移。王俊說,性格倔強的彭老總一直不走,他要所有的總部機關撤離後再離開。總部副參謀長左權下令牽來了戰馬,他和幾個警衛人員把彭老總架了上去。這時候,敵人的飛機已經在南艾鋪上空盤旋,左權指揮著大隊人馬向後山撤退,他走過李營長的時候,停了下來。
左權沉默了一會兒,說:明白你的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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