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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的漢帝 新浪 @ 大雪弓刀

(2006-08-22 20:31:35) 下一個
                        一        公元前200年的一天,漢高祖劉邦親自率領三十二萬大軍離開都城長安,發動了一場聲勢驚人的大規模遠征。        在兩年前,曾經統帥江東男兒們縱橫天下的西楚霸王項羽已經自刎烏江;一年前,功高震主的楚王韓信也已被貶為淮陰侯,失去了造反的力量。當年和劉、項逐鹿中原的群雄們要麽血染沙場,要麽早已對漢帝劉邦俯首稱臣。總之,在廣闊的中國大地上,已經沒有一個漢人敢於向這位新王朝的開拓者挑戰了。        那麽,這次禦駕親征的對象又是誰呢?        他就是——匈奴。        此時,匈奴的單於名叫冒頓。這隻草原上的雄鷹,是一位絕不亞於劉、項的蓋世梟雄。當冒頓還是太子的時候,他的父親頭曼單於因為愛上了一位年輕的閼氏,想要將王位傳給她為他生下的兒子,於是把冒頓作為質子交給了敵國月氏。隨後,頭曼立刻發動了對月氏的攻擊,企圖借月氏的刀除去他不喜歡的長子。        然而,出乎頭曼意料的是:少年冒頓並沒有束手待斃,而是盜取了敵國的駿馬,飛馳著逃離了厄運,回到了自己的部落。        也許是出於遊牧民族喜愛勇士的天性吧,見到兒子平安歸來的頭曼不僅打消了陰謀害死冒頓的念頭,反而向他授予了統率萬騎的大權。但是,他還是遠遠低估了這位有著鷹隼般深雋目光的年輕人。        冒頓在訓練他的部下的時候,自製了一種帶著風笛的響箭,下達了這樣的軍令:“響箭所至之處,如有不齊射者斬!”並在平時的射獵中嚴格地執行了這條規定。甚至當冒頓以響箭射向他心愛的坐騎時,部下們也能毫不手軟的萬箭齊發向那匹大宛良馬。        有一天,冒頓帶著他的愛妻來到了軍隊當中。麵對著他的士兵們,他微微地笑了一聲,突然一箭射向了那個花容月貌的少婦!        大多數的部屬想起了首領的命令,也向閼氏應聲放箭;但仍有不少的人或是驚呆了,或是憐香惜玉不忍下手,沒有執行那條殘酷的規定。事後,所有未放箭的人都被冒頓下令斬首。        幾天以後,冒頓率眾出獵。這一次,他的響箭射向了父親頭曼最喜愛的一匹良馬。部下們對不久前的例子記憶猶新,全無猶豫地把那匹馬射成了刺蝟。那一天,冒頓的笑聲響徹了整個草原,他知道,他已經贏得了天命。        當半個月後冒頓跟從頭曼出獵的時候,他將弓矢指向了父親。隨著在風中鳴響的箭笛聲,一萬支利箭飛向了匈奴之王。子弑父的叛變以閃電般的速度完成了,包括美貌的後母、爭奪王位的幼弟和反對冒頓即位的大臣們在內的幾千人在一天之內被全部處死。冒頓成了匈奴族至高無上的大單於。        在此時,匈奴近鄰的強國東胡聽說了冒頓的殺父自立,於是派使者向冒頓索要頭曼的一匹千裏良駒。        當冒頓向大臣們征求意見時,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千裏馬是匈奴的至寶,不能讓給東胡。”        “何必為了一匹馬失去鄰國的友誼呢?”冒頓微笑了起來,把寶馬交給了東胡的使者。        不久,東胡王又向冒頓表示想要得到一名冒頓的閼氏。        “東胡太不講理了,竟向大王索要愛妃!請大王立即發兵攻打東胡!”匈奴的重臣都吹胡子瞪眼的咆哮了起來。        “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失去鄰國的友誼呢?”冒頓又笑著將閼氏交給了東胡王。        “原來匈奴單於是個膽小怕事的懦夫啊!”        東胡王喜滋滋地想著,打發使者又向匈奴索要兩國交界處的“棄地”。        所謂的棄地,是指東胡、匈奴兩國之間無人居住的一大片土地。雖說是棄地,但仍有千餘裏的疆域。        這一次,匈奴大臣們也揣測到了大王的性格,於是有人就附和著說:“既然是棄地,那麽可以給,也可以不給。”        然而,以往一直忍讓的冒頓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推翻了酒席,打碎了金杯,以雷霆般的聲音大吼著:“土地,乃是立國之本,怎能交給敵人!”將剛才讚成獻地的大臣和東胡的使者一並斬首,披上了出征的重甲,拿起彎刀和弓箭,在馬上大聲下令:“後退者斬!”率領大軍如風卷殘雲般橫掃東胡的國土,猝不及防的東胡王和他的軍隊像雪崩一樣被擊潰。滅亡東胡之後,冒頓又西擊月氏,南並樓煩,盡收秦朝時蒙恬奪取的匈奴故地,使匈奴的疆域達到了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巔峰,匈奴以北的部落全都向冒頓遣使稱臣。此時,冒頓麵前的敵人,就隻有南方新興起的漢帝國了。        公元前200年,匈奴軍攻破馬邑,守將韓王信(不是那個名將韓信)出降。匈奴引兵南下,直至晉陽城下,對漢王朝的統治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剛統一天下不久的劉邦不得不再興兵革,發動了本章開頭時提及的遠征。              這次的戰爭,是漢和匈奴兩個偉大民族在彼此最強盛之時進行的第一次全麵碰撞。不幸的是,失敗的一方是漢人。        在戰爭的初期,冒頓藏起了他的精銳部隊,以老弱殘兵誘敵深入。漢兵吞下了香餌,北上進入了敵人的腹地。由於那年冬天下起了暴風雪,漢軍士卒有百分之二三十都凍掉了手指。漢帝劉邦率先鋒軍到達平城時,大部分的步兵由於惡劣的天氣而行動奇緩,遠遠落在了後麵。        這時,冒頓率領著匈奴精兵出現了,將劉邦的部隊團團圍困在白登。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會戰,據說,當時有多達四十萬的匈奴騎兵參加了圍城。在白登的城頭,可以看見西方是一色的白馬,東方是一色的青馬,北方全是黑馬,南方全是紅馬。馬挨著馬,連營接著連營,而天空中飄灑著無盡的鵝毛大雪,這一切在被圍困者的眼中映成了“絕望”兩個字。        民間傳說,陳平獻計給劉邦,在城頭用木偶扮成美女來回走動,並揚言城中還有大量的漢人美女。善妒的閼氏擔心城破後被那些中原佳麗搶去了單於的歡心,於是勸冒頓撤圍而走——這也就是中國木偶戲的由來。        不過,編這個故事的人明顯醜化了這位千年一人的匈奴大單於,也侮辱了陳平和劉邦的智力。        當時,在楚漢戰爭中就已經以離間計成名的陳平使出了自己的老本行:以重寶賄賂了閼氏,讓她在冒頓麵前說:“我聽說兩位英主不會互相苦逼。就算大王得到了漢人的土地,我們匈奴人也不可能在這裏居住。而且漢王也有上天相助,請大王明察。”        而在這時,先前和冒頓約好一同圍城的韓王信部將又失期未來。冒頓懷疑他們已經和漢軍設下了圈套,再加上閼氏的進言也有幾分說動了他,終於下令撤去了圍城的一角。漢軍箭上弦,刀出鞘,戰戰兢兢地護送著劉邦逃出重圍,會合上了後繼大軍。圍城前後持續了七日,這七天的雪中被困,相信讓漢高祖此生難忘。              其實,白登之圍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劉邦在一開始時聽從了某個人的勸告的話。        那個人,名叫劉敬。他原來姓婁,因為一年前進言遷都長安有功,被賜“劉”姓。當漢和匈奴尚未開戰時,他奉命出使匈奴,實際上的使命是偵查敵國的內情。冒頓也知道這點,因此故意陳示老弱人馬給他看。劉敬回到漢地後,稟報說:“兩國交戰,理當相互誇耀自己的軍威,但臣在匈奴卻隻看到瘦馬和老兵,這必定是想欺騙我軍,以奇兵對付陛下。愚臣以為匈奴不可擊!”        此時,漢兵已經有二十多萬人出發了,而其他十幾位前往匈奴的使者也都認為這是一場必勝之戰。於是劉邦大罵了劉敬一頓,以蠱惑軍心的罪名將他送往廣武關押。        白登解圍之後,劉邦盡斬先前進言匈奴可擊的十幾名使臣,赦免劉敬說:“我不聽劉公的話,才會被困平城。請劉公為我想想怎樣才能對付匈奴?”        劉敬提出的,就是有名的“和親”策略。              從此,漢朝就經常派遣宗室女子嫁給匈奴的單於。名義上,匈奴就這樣成了漢朝的女婿甚至外孫。劉敬是這樣想的:世上哪有外孫打外公的道理呢?        可惜的是,匈奴人可不懂這些漢人的倫理觀,該打的還是打,該搶的還是搶。兩個民族就這樣打打和和了一百多年時間,直到公元前五十六年時,一場大規模的內亂使匈奴分出了五位單於,其中的呼韓邪單於在漢軍幫助下擊敗了其他四單於,於是他感激不盡的向漢朝稱藩,請求與漢結親,漢元帝從後宮挑選了一位絕色美人嫁給呼韓邪,她在匈奴被稱為寧胡閼氏,在漢則名叫王嬙,字昭君。        匈奴的臣服一直維持到了西漢的滅亡。王莽之亂時,匈奴再度叛離。東漢建立之後,漢光武帝劉秀趁匈奴的內亂降服了稱為南匈奴的一部;此後又經過了多年的征討,終於消滅了叛離的北匈奴。從此,匈奴成了東漢的附屬藩國,並在長年累月的過程中將居住範圍漸漸滲入了中國的內地。三國時期,曹操將匈奴分為五部,分別定居於太原泫氏(今山西高平)、祁縣(今祁縣)、蒲子(今隰縣)、新興(今忻縣)和太陵(今文水)這五個地方,進行統一管理。匈奴人一方麵吸收了漢人的政治和文化,一方麵又保持著固有的強悍性,同時人口也不斷繁衍增加,成為了漢人社會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然而,曹魏王朝和隨後的司馬氏政權卻仍舊以臣仆看待這些已經有了知識文化的強悍人民,對匈奴人進行了嚴酷的奴役和剝削。他們似乎已經忘了,這些人曾經是戈壁和草原上的主宰,冒頓大單於的子孫……。                            二              本章的主角,就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一位匈奴貴族。他是五部匈奴中的左部帥劉豹之子,劉淵劉元海。        少年時期,劉淵就離開了自己的部落前往上黨,在大學者崔遊的門下學習漢文化。他的主修課目是《詩經》、《易經》和《尚書》,但似乎對於兵法典籍和史書更感興趣,甚至能背誦《孫吳兵法》和《春秋左傳》的大部分內容。《史記》、《漢書》、諸子百家的著作他也都一一博覽。每個人都說,他一定會成為一位異族的博學鴻儒。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對兩位名叫朱紀和範隆的同學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我每次看史傳,常常感慨隨、陸(指漢高祖創業時的隨何和陸賈兩位謀臣)無武,絳、灌(指和隨陸同時代的周勃和灌嬰兩位名將)無文。文武的本領,都是可以通過學習和訓練掌握的,隻擅長其中一樣,而對另一門一竅不通,這實在是君子的恥辱!”        說完之後,劉淵就開始勤修武事。經過幾年的自我訓練,他精通騎射之術,武藝妙絕於眾。成為了一位古來罕見的文武全才之士!        此時,他大約二十來歲年紀,身軀達到了八尺四寸(約兩米)的高度,蓄了三尺長的美髯,在胡須的中間有三根赤紅色的長毫,長三尺六寸,風姿英偉,長成了一位驚羨於世的偉丈夫。太原名士王渾對他讚歎說:“劉君形容非凡,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相貌!”與他結為忘年交,並讓兒子王濟對劉淵行跪拜禮。就是這個王渾,在後來的伐吳戰爭中大顯身手,與王浚一同建下滅吳的大功,晚年享盡榮華富貴而終。王濟後來成了晉武帝的駙馬,也極盡榮寵。有這樣的豪門大族與劉淵為友,可想而知他當時聲名之盛。        公元二六三年,由桃園兄弟和諸葛武侯共同創立的蜀漢帝國被鄧艾、鍾會攻滅。與此同時,劉淵以部族質子的身份開始了在都城洛陽的寓居生活,當時曹魏政權的實際統治者司馬昭對這位匈奴名士也給予了優厚的待遇。兩年之後司馬昭病死,魏帝禪位給司馬昭的長子司馬炎,兩個王朝的更替以無血的方式宣告完成。當時在洛陽的劉淵也目睹了這一曆史事件的全過程,也許就在這時,他已經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了吧。        由於王渾的屢次推薦,晉武帝在宮中召見了劉淵,這位左部匈奴的質子以非凡的容貌和驚人的談吐給武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天,皇帝對駙馬王濟說:“劉元海的容儀和識鑒,就算是由餘和金日蟬(音為金密緹)也無以過之了吧。”        這裏提及的由餘和金日蟬,一個是輔佐秦穆公稱霸的西戎人,一個則是在漢代擔任幾朝重臣的匈奴人,武帝以劉淵和他們相比,很明顯是有將要提拔劉淵的打算。        王濟這時也順水推舟地說:“元海的儀容識鑒的確和聖上所說的一樣。但是,他在文武方麵的才幹更比那兩人遠勝一籌。陛下如果將東南方的大事委任給他,吳會之地唾手可定!”        晉的東南方是吳國,王濟的意思是讓劉淵負責對東吳的征討。這樣的話,劉淵必定能以戰功而躋身朝中顯貴之列。        武帝聽了王濟的話,撫須點點頭。階下的劉淵心頭一陣狂喜,他知道,建功立業留萬世之名的的時機已經到了。        但在此時,從朝臣中卻衝出了大臣孔恂和楊珧,他們神色凝重地跪在武帝的腳下,說:“臣等以為,劉元海的才能當世恐怕是無人能比。陛下讓他坐鎮東南的話,給他的權輕,則不足以建功;給他的權重,則隻怕他平吳之後將不複北渡!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怎麽能把江東的重任交給這樣的人!”        這一番重量級的話,讓武帝沉默了。        劉淵就此被晾在了一邊,而且一晾就是十幾年。              公元二七九年的春天,鮮卑族酋長禿發樹機能率本部反亂,涼州淪陷,邊關的告急文書雪片般飛向洛陽。        “諸君以為誰能平定涼州之亂?”        晉武帝向群臣發問。        “陛下隻要征發匈奴五部兵馬,給劉元海授予一個將軍的名號,令他西討樹機能,涼州之亂指日可平。”        說話的是大臣李熹,他是上黨人,劉淵在那裏求學時兩人曾有過交往。        然而,又是十幾年前的那個孔恂跳了出來:“李公的建議,可不是剿匪的良方啊!”        李熹的臉色變了:“以匈奴的精銳強悍,劉元海的文韜武略,承聖上的天威而戰,天下有誰能當!”        孔恂冷笑了起來:“元海如果能平定涼州,斬殺樹機能,隻怕涼州才是真有大難了吧。蛟龍一旦得雲雨之助,怎麽還會甘心做池中之物!”        這次的爭論,最終還是孔恂占了上風。從年青時就以文武全才名揚天下的劉元海,被他自己的才氣毀掉了前程。              說句題外話,這次的涼州平叛任務,最後落在了司馬督馬隆的肩上,當皇帝詢問他有何平賊方略時,馬隆說:“臣隻要求能自募三千勇士,不問身世背景,並給與重金報酬,必能一鼓而破西虜。”公卿大臣們都說:“朝廷的軍隊已經夠龐大了,不宜再隨便設重賞募兵。馬隆這種卑微小將的胡言不可聽信。”然而武帝仍然還是接受了馬隆的要求。        馬隆在洛陽城中設下校場,重金選拔能引四鈞弓,挽九石弩的壯士。從早晨到中午,共募得三千五百人。馬隆說:“已經足夠了。”於是率領這三千五百人西渡溫水,和樹機能的數萬大軍轉戰千裏,殺敵無數。十二月,馬隆斬樹機能,凱旋而歸。武帝對著群臣拍手大笑說:“要是先前聽了諸位卿家的話,朕就不會再有涼州了。”對馬隆給予了重重的封賞。              平定涼州之後的第二年,王浚和王渾各率大軍兩路並進,直逼建業城下,吳主孫皓自縛出降。長達九十年的三國之亂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晉王朝終於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偉業。        然而,文負經國治世之才,武有安邦定國之能的劉淵,在這轟轟烈烈的大時代中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從263年入質洛陽,到280年晉統一天下,這整整十七年的時間,也是劉淵一生當中最寶貴的壯年時光,就這樣碌碌無為的消磨了。當他在無意義的酒宴、遊獵、賞花、吟詩中虛擲著光陰時,這位少年時就已經有“隨陸無武,絳灌無文”的壯語流傳於世的錚錚男兒,心中又有怎樣的悲傷和怨恨啊!        十七年恍如一夢,夢醒已白了少年頭。        劉淵已經四十多歲了,昔日如鴉翎般烏黑的滿頭鬢發,此時也已爬上了幾縷銀絲,但除了這人生易老的傷悲,劉淵的心裏更有一種刻骨的惶恐:        也許我的一生,就要這樣平凡的度過了吧。        在這期間,劉淵在洛陽結交的一位好友王彌,離開京師踏上了東歸故鄉的旅程。這位王彌,是青州東萊的官宦士族,少年時博覽群書,遊俠京都。有一位名叫董仲道的隱士看了他的相貌,說:“王君豺聲豹視,好亂樂禍。假如有一天海內大亂,君就不會再做士大夫了。”後來八王之亂中,王彌果然成為了一位縱橫天下的豪傑,以高超的騎射和如閃電般的作戰風格聞名於世,人稱“飛豹”。但在這時,他和劉淵一樣,都隻是空負滿腔抱負的天涯失意人。        在為王彌送行的酒席上,劉淵對這位有著相近命運的至交吐露了心聲:        “王渾、李熹二公因為和我有故交,常常向天子稱讚推舉我,而小人們卻又借之進讒言打壓我。這樣的官場傾軋,真是讓我心灰意冷嗬!天下隻有王君才能體會我的心情,隻怕總有一天,我會就這樣老死在洛陽。今日和王君一別,也許就是永訣了吧!”        說完,他淚流滿麵,一邊飲酒,一邊縱聲長嘯,清越的嘯聲直穿雲天,傳遍了黃河九曲之濱。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本是亂世裏鐵錚錚的大丈夫,卻在歡宴中英雄空老!滿座的賓客被嘯聲感染,無不黯然淚下。        此時,武帝的弟弟齊王司馬攸正路經九曲,在遠處聽見這驚世駭俗的長嘯,忙令人飛騎打探。得知是劉淵之後,他立即奔入洛陽宮中,對皇帝說:“陛下不除去劉元海,隻怕並州將不複為大晉所有!”        如果武帝當時采納了皇弟的建議,也許劉淵的名字會就此在曆史上被抹去了吧。就像以往無數的失意英雄一樣,默默無聞的湮沒於遺忘的塵埃。萬幸的是,這時有一位故人正站在武帝的身邊,他就是王渾。        “元海可是個老實人啊,這一點老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平吳的功臣嗬嗬笑著,打圓場說:        “大晉如今剛完成混同宇內的偉業,正當以寬政治國,向各方蠻夷宣德教化,如果以無根據的猜疑殺掉異族的質子,不免有虧聖朝的威德。”        “王卿說得有理。”武帝沒有聽從齊王的進言。        當王渾偷偷將這件事告知劉淵時,劉淵不禁大吃一驚,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袍。從此,他不得不謹言慎行,在洛陽的生活更加是度日如年了。        幸好,不久後從並州傳來了左部帥劉豹病卒的消息,王渾、李熹等人力保劉淵回到本部,繼任了亡父的職位。幾年後,又加封他為北部都尉。        劉淵在匈奴左部的這段時間,初步展示了他治政方麵的才能。他明刑法,禁奸邪,輕財樂施,以誠待人。五部匈奴的英傑無不甘心為他效死力,幽州冀州的名士大儒們,也不遠千裏前來交結這位識鑒談吐超人一等的北部都督。        然而,區區的匈奴五部對於劉元海來說,隻不過是小試牛刀而已。真正值得這位蓋世英傑縱橫馳騁的地方,是中原的萬裏河山。                            三              隻是,時機還沒有到……。        公元二八九年的冬天,建立了一統天下的武功,也享盡了人世間榮華富貴的晉武帝司馬炎,由於過度縱情聲色而染上了重病。此時,晉朝開國的勳臣們已大半亡故,隻有外戚楊駿一人侍於皇帝的左右,其他宗室諸王和朝廷重臣都被他假借聖旨擋在了宮外,並命令當時朝望最盛的汝南王司馬亮出鎮許昌。        到第二年三月時,武帝的病情突然加重,他叫來了中書監華廙(曹魏名臣華歆的孫子),對他口述了一份遺詔,詔書的內容是任命汝南王司馬亮和車騎將軍楊駿共同輔佐太子登基,並選了幾名朝望較高的大臣作為以上兩位顧命公卿的副手。        楊駿聽說了這件事,連忙前往中書省找到華廙,死皮白賴說要借聖旨一看,到手後就將遺詔藏好,再也不認帳了。華廙心驚膽戰,幾次上門去催討,都被楊駿又哄又偏地拖了過去。        當華廙第三次催討遺詔失敗時,武帝已經進入了神誌不清的昏迷狀態。楊駿的女兒皇後楊芷聲稱天子已經許可了由楊駿單獨輔政,於是令華廙和中書令何劭重作遺詔,任命楊駿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事,幾乎集所有的朝政軍權於一身。        遺詔做成之後,楊皇後讓武帝過目,武帝一言未發,這位還算睿智的開國大帝在臨死前或許已經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了,一切掙紮都已是徒勞。        武帝的病情越來越沉重,但他仍以微弱的聲音喃喃地呼喚著:“汝南……王……來了……嗎?”        “王爺還沒來。”床邊的一名侍者回答。        “是……嗎……”        說完了這句話,司馬炎終於永遠閉上了眼睛,他在彌留之際念念不忘的汝南王司馬亮,畏於楊駿之威,甚至連武帝的大葬都不敢參加,在宮門之外大哭而去。        隨後,楊駿奉立太子司馬衷為新皇,即晉惠帝;太子妃賈南鳳為皇後;而武帝的皇後,楊駿的女兒楊芷,則成為了皇太後,此時她僅有三十三歲。              “天下將要大亂了。”        得知了洛陽城中發生的事情,劉淵對身邊的人們說。        “如今宗室諸王個個手握重兵,而楊駿身為外戚,既無聲望,又無兵權,卻妄想一個人獨霸朝綱。當他們之間的猜忌激化時,晉朝的大禍就要降臨了。”        他隱隱地感覺到,屬於他的時代已經不遠了。              第二年,賈後秘密聯絡楚王司馬瑋、淮南王司馬允,以及一些宿衛軍官和宦官,宣稱楊駿謀反,下詔捕殺楊氏一門。楊駿在馬廄中被殺死,楊太後被廢,楊氏族人和黨羽共數千人被先後處死,整個洛京一片騷亂。        在以楊黨的名義被肅清的人中,其實也有不少是被無辜陷害的。有一位名叫文鴦的將軍,在羅貫中筆下是位武勇不亞於常山趙子龍的蓋世名將,但在這時也被仇人誣陷而誅滅三族。由此可以想見這次大屠殺的慘烈和無道。        屠殺結束之後,汝南王司馬亮入朝輔政。然而,自恃功高,飛揚跋扈的楚王司馬瑋卻在賈後的示意下將他殺死。不久,賈後又聲稱楚王瑋是矯詔作亂,令人捕殺楚王,從此朝政就落入了她的手中。賈氏族人紛紛出任朝廷顯職,和不久前被滅門的楊氏如出一轍。        這位賈後,是司馬氏政權開國功臣賈允的女兒,但卻是名權力欲、妒忌心極強的狠毒婦人。她還是太子妃時,就已經親手殺了不少和她爭寵的妃嬪。成為皇後之後,更是幹涉朝政,公然和臣子穢亂宮廷。她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卻嫉恨由另外一位謝妃所生的太子司馬遹。先是指使宦官太監故意誘引隻有十幾歲的太子沉溺於嬉戲淫樂,之後又讓人灌醉了他,在神誌不清的狀態下叫他寫下了謀反的文章。於是下詔廢黜司馬遹,密令他的奸夫太醫令程據毒死太子,並誅殺了謝妃和他的家人。        這位後來被諡為“湣懷太子”的少年,在五歲時就已經以聰慧睿智聞名天下,武帝有一次甚至在公開場合說他酷似宣帝司馬懿。因此,晉國的士人們無不將這位太子當作未來的英主看待。他的被誣陷而死,終於引發了朝野上下和宗室諸王的公憤。        公元300年,趙王司馬倫和齊王司馬冏率軍入宮,幽禁並殺死賈後,捕殺賈黨多人。這一場血腥的鬧劇,仿佛就是幾年前楊氏被滅門的翻版。隨後,趙王倫和淮南王司馬允又發生了衝突,在洛陽城中展開大戰,淮南王允兵敗被殺,總握大權的趙王倫在第二年篡位稱帝,又引起了其他諸王的憤怒。以齊王司馬冏為盟主,包括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常山王司馬乂、新野公司馬歆在內的四王一公組成了一支龐大的聯合軍,宣布討伐趙王倫。西晉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八王之亂”,終於在一片血泊之中上演了。              這時,劉淵因為部中有人叛逃出塞而受到了免職的處分。討伐趙王倫聯軍中的成都王司馬穎征用他為寧朔將軍,監督五部軍事。於是他也參與了這場晉室諸王之間的大混戰。        趙王倫為了抵擋聯軍,一麵派出征虜將軍張泓等人在陽翟迎擊齊王軍,一麵派出孫會、士猗、許超三將率三萬宿衛軍在黃橋迎擊成都王軍。自己則和寵臣孫秀終日祈禱,讓巫婆挑選各軍決戰的日期,又讓人在嵩山上假扮成仙人王喬,聲稱司馬倫的國祚長久,總之是醜態百出。        當成都王的前鋒部隊到達黃橋時,遭到了孫會等三將的猛烈抵抗,引起了一場全軍性質的大潰敗,傷亡人數達一萬餘人。年輕的成都王穎驚慌失措,打算退守朝歌。謀士盧誌(盧植之後)進諫說,現在我軍打了敗戰,敵人已經有了輕視我們的心思。如果還要退縮不前,軍中的士氣一定會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勝敗乃是兵家的常事,此時隻要選出一支精兵,倍道兼行,對敵人發動一場出其不意的襲擊,必定能夠扭轉戰局。        這個奇襲的任務落在了劉淵的身上,他率領一千名匈奴勇士,每人牽著兩匹隨時替換用的戰馬,長驅繞到了趙王軍的背後。        此時,孫會、士猗、許超三將由於黃橋大捷的戰功,得到了趙王倫的重重封賞,每人都被授予了“執節”的大權,彼此各不相讓,軍隊的指揮係統十分混亂;而且由於輕敵,這支部隊連基本的防禦措施都沒有實行。        當劉淵率部發起進攻時,正是深夜時分。黑漆漆的天穹上星月無光,如毛細雨無聲地灑向人間,在微涼的晚風中,匈奴人吹起了進攻的號角。劉淵和他的鐵騎直踏入了孫會軍的大營,刀槍的輝芒頓時照亮了黑夜,血光在黑暗中狂熱的飛揚。        當孫會軍在睡夢之中崩潰時,其他兩名將領並沒有出手援助,而是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思在不遠處作壁上觀。但當潰敗波及到他們自己頭上的時候,後悔已經太遲了。匈奴人的喊殺聲響徹了雲霄,夜色下又無法分辨出到底有多少敵軍來襲,趙王軍的士兵們隻求保命,在大混亂中自相殘殺,三將的兵馬一時間土崩瓦解。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成都王的各支軍馬也已經趕到了戰場,對趙王軍施加了毀滅性的最後打擊。三將狼狽不堪的棄軍南逃,他們的士兵被敵人趕下湨水,遭到了滅頂的命運。成都王軍乘勝而進,渡河直逼洛陽城下。        河北軍敗的消息傳到京師,全城大亂。當趙王倫和他的心腹們驚惶不安,還未商議出應對之策的時候,左衛將軍王輿等人率數百營兵在城中起義,誅殺趙王倫、孫秀等人,重迎惠帝入宮。當天,成都王穎也進了洛京,並派大將石超率軍援助齊王。在陽翟和齊王相持的張泓等趙王部隊紛紛投降。這次戰亂曆時六十多天,死者達十萬多人。              在這個時候,成都王穎隻有二十三歲,容貌頗美,雖然不喜讀書,但個性敦厚,事事都聽從謀士盧誌的策劃。盧誌見齊王司馬冏驕橫,於是勸成都王推讓平定趙王的大功,將朝政委任給齊王,以王太妃生病為借口離京還鎮。        臨行前,成都王令人向齊王告辭,齊王大吃一驚,連忙乘車為他送行。兩人相會於城外的七裏澗,情真意切地互相告別。成都王淚流滿麵,隻是談論母親的病情,一句話也未提及政事。七裏澗送別在當時成為流傳甚廣的美談,成都王穎的賢明頓時不脛而走。回到鄴城之後,成都王又在盧誌的建議下發糧救濟陽翟的饑民,並收殮在大戰中陣亡兩軍將士的屍骸,祭奠黃橋戰士的英魂,對他們的遺族給予了豐厚的撫恤。朝廷授予司馬穎“九錫”的殊禮,他又推辭不受。從此,天下士民無不歸心於成都王。              此時,有一位名叫呼延攸的匈奴貴族來到了鄴城,找到了在成都王麾下擔任冠軍將軍的劉淵,為他帶來了匈奴五部的消息。他所說的話,讓劉淵一時間大驚失色。        原來,當中原諸王爭戰,血流成河之時,匈奴五部中的一些有識之士敏感的預料到晉王朝崩潰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右賢王劉宣召集各部族頭領,進行了一次秘密的商議。他說,昔日匈奴先人和漢朝約為兄弟,生死與共。漢亡之後,魏晉兩朝先後統治天下,匈奴單於隻剩下了虛名,就連尺寸大小的土地都不再擁有,匈奴的貴族王侯甚至已經淪為了一般的國家編戶。如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正是匈奴複興的大好時機。左賢王劉元海的風姿氣質天下罕見,能力才幹世間絕倫,如果不是上天要振興匈奴,怎麽會有這樣一位蓋世豪傑降生人間!於是,劉宣等人共同推舉劉淵為大單於,並讓呼延攸前來通知他返回五部。        劉淵將呼延攸安置了下來,立刻前往王府,以部落會葬為借口向成都王辭行。        然而,司馬穎此時正是用人之際,怎麽會隨隨便便地放這員難得的驍將離開?        被拒絕的劉淵沒有流露出半點失望的表情,他彬彬有禮地告辭離開了王府。回家之後,他讓呼延攸回五部轉告劉宣:先以響應成都王的名義招募五部的壯士,接納宜陽一帶的各族胡人,不要輕舉妄動,等待他回來。        從二六三年到現在的三〇一年,劉淵整整等待了三十八年的時間。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口出狂言,夢想建下封侯之業的少年;也不再是那個感慨英雄將老,壯誌蹉跎的中年了。他,劉元海,是冒頓大單於的後裔,背負興複匈奴命運的不世英雄。為了這個光榮的使命,他還會繼續以非凡的耐心等待下去。                            四              由於齊王冏作威作福,荒廢政事,又殺戮忠良,終於招致了眾憤。河間王司馬顒召集成都王、範陽王和新野王,發起了對齊王的討伐,並邀約長沙王司馬乂在朝中起義。長沙王和齊王在洛陽城中大戰,飛矢如雨下,火光直衝雲霄。齊王令人拿著騶虞幡(騶虞是神話中一種喜愛和平的異獸,天子設騶虞幡,以止息臣下的爭鬥。)高唱:“長沙王矯詔!”長沙王又讓人回罵:“大司馬謀反!”戰鬥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齊王軍潰敗,長沙王誅殺司馬冏,死者二千餘人。        不久,河間王又以“清君側”為借口,聯合成都王一同討伐長沙王。成都王任命平原內史陸機為前將軍,統率二十萬大軍從鄴城南進洛陽,在河橋紮營。長沙王乂帶著惠帝一同出戰,在七裏澗大破陸機,成都王軍的士兵屍積如山,澗水為之不流。有人進讒言說陸機和長沙王勾結,成都王大發雷霆,下令誅殺陸機。        陸機是三國名將陸遜的孫子,陸抗的兒子。他和弟弟陸雲都是江東名士,以文章馳譽海內,人稱“天下二陸”。他本無統軍將略,又因為身為吳人受到屬下北方人將領的排擠和嫉恨,眾將不聽號令,這才導致了七裏澗的大敗。他聽說成都王使者前來,脫掉甲胄戰袍,穿著一身雪白的衣冠出迎,長歎著:“我還記得往日在華亭隱居的時候,常常聽見鶴唳的聲音——如今怎能再回到那樣的時光!”於是引頸就戮,陸雲不久也被下獄治死。        然而,長沙王軍暫時的戰術勝利,並不足以彌補兩麵被圍和敵眾我寡的戰略頹勢。洛陽城內糧食匱乏,人心浮動,東海王司馬越在朝中發動政變,率兵收捕長沙王,迎接成都、河間二王的軍隊進京。河間王大將張方把長沙王在火上活活烤死,掠取了洛陽官私奴婢一萬餘人,席卷西歸,路上由於軍糧短缺,張方甚至下令殺人混雜在牛馬肉裏作為食物。成都王穎被加封為皇太弟,在鄴城遙主朝政。這一次的戰亂,從三〇三年八月到三〇四年正月為止,曆時三個月,是八王之亂中損失最慘重的一次大混戰。        這次戰爭之後,成都王穎將天子乘輿服禦和宿衛軍士兵都遷往鄴城。他雖名為相國,但事實上已經形同皇帝,洛陽群臣無不憤恨。就在當年的七月,東海王司馬越統率十餘萬大軍,帶著惠帝和百官發動了對成都王的征討。成都王大將石超率五萬兵迎擊,在蕩陰襲破東海王大軍,就連皇帝也中了三支流矢,臉上血流不止。侍中嵇紹,就是“竹林七賢”之首嵇康的兒子,穿著朝服以身體護衛天子。石超兵士俘獲惠帝,要斬殺嵇紹,惠帝說:“這是忠臣,不要殺。”兵士們回答:“皇太弟有令,除陛下一人之外皆可殺!”竟將嵇紹在車下砍死,鮮血濺了惠帝一身,惠帝大叫著墜於車下。        當成都王穎率眾迎惠帝進入鄴城時,左右的侍從看見天子衣冠上血跡斑斑,想要為他清洗,這位一向以愚鈍無知聞名的傀儡皇帝此時卻悲痛地說:“這是嵇侍中的血嗬!不能洗!”從此就有“嵇侍中血”這句成語流傳後世。這位晉朝的天子,竟連一名忠臣的性命都保不住,可見天下大亂已經到了何等嚴重殘酷的地步!        東海王越兵敗之後,雄據幽州的平北將軍王浚(不是多年前平吳的王浚)盡發幽州兵馬,聯合並州刺史東贏公司馬騰,統領關外的烏桓、鮮卑兵團大舉南征,討伐成都王。總兵力號稱十幾萬人,軍勢浩大,鄴城中人心惶惶。        這時,劉淵借機向成都王穎進言說:“二鎮軍來勢洶洶,隻怕不是宿衛軍和近郡兵馬能抵擋得了的。我願為殿下說服五部匈奴之眾,助殿下共赴國難。”        司馬穎猶豫了一下,說:“五部之眾果真能征發嗎?就算能夠征發,鮮卑和烏桓兵團也不是輕易能對付的敵手嗬。我打算奉聖駕還都洛陽,暫時避敵鋒芒,然後再傳檄天下,順勢以製敵軍——劉君以為如何?”        劉淵大笑三聲,說:“殿下是武皇帝的兒子,對王室立下大功,四海之人無不甘心為殿下殞命盡力,匈奴五部怎會不望風追隨!以王浚和東贏公這兩個豎子,怎能和殿下爭衡?但如果殿下放棄了鄴宮,對敵人示弱,到那時民心已去,就算能回到洛陽,也不可能再握重權了。就算傳檄天下,又有什麽用呢?”        他說,鮮卑和烏桓兵再凶悍,也比不上五部匈奴。隻要殿下能安撫士眾,冷靜地應付局勢,微臣一定以二部的兵馬摧毀東贏公,三部的士卒擊斬王浚,將兩豎子的人頭懸於宮門,也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聽了劉淵的話,成都王這才笑逐顏開,於是拜劉淵為北單於,丞相府參軍,讓他回五部召集部眾。              得到司馬穎的許可之後,劉淵立刻飛騎奔回左國城。在那裏,劉宣等人早已作好了準備。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劉淵祭祀匈奴的列祖列宗,正式被眾人推舉為匈奴大單於。附近的一些小規模胡漢勢力紛紛前來歸附,二十天內,劉淵的帥旗下就已聚集了五萬人馬。        此時,王浚的先鋒大將祁弘已經擊潰了成都王軍的猛將石超,成都王穎的主力軍團遭到了崩潰的命運。鄴城中人心離散,百官紛紛逃走,士卒也大批大批的逃亡。城中隻剩下了一萬五千名甲士,盧誌勸成都王率軍奉惠帝回洛陽。但由於司馬穎母親程太妃留戀鄴城,司馬穎遲遲沒有出發。第二天的早晨,祁弘前軍已經逼近鄴城,城內的成都王軍隊聞風而潰,成都王穎和盧誌隻得帶著幾十名騎兵護衛天子南歸,一路上萬分狼狽。        得知這件事,劉淵歎息著說:“不聽我的勸告,全無抵抗就奔逃潰散,成都王真是天生的奴才!但我已經做下了承諾,不能不救他。”於是下令大將劉景、劉延年率二萬步騎出征,討伐鮮卑。        這時,劉宣進言說:“如今上天已經厭棄了晉王朝,讓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魚肉。大單於素有德名,得到晉人的欽服,正應該借機興複我們的民族,恢複呼韓邪單於的偉業。鮮卑和烏桓,與我們一樣都是晉人所輕賤的異族,是可以互相援助的朋友,怎能和他們作戰,而去拯救自己的仇敵?”        劉淵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我們要成為崇山峻嶺的話,怎能去效仿低矮的土丘和堤壩!”        他說,大丈夫當此亂世,就算不能建下漢高祖的豐功偉業,至少也要能比肩魏武帝才行,呼韓邪可不是值得模仿的榜樣嗬。雖說我們不是漢人,但也要有成為天下之主的信念。大禹是西戎的人,周文王則生於東夷,隻要擁有得到天下的能力和德行,誰都可以做皇帝。        此時,這位僅擁有十幾萬臣民的匈奴單於已經下定了以王霸之道統一天下的決心。數百年來,從未有一個胡人有過這樣的夢想。即使是劉宣和那些一心光複匈奴故業的重臣們,在聽到劉淵的話後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一同跪伏著讚歎說:“單於的大誌,實非臣等所及!”        目標確立之後,匈奴人就懷抱著這個夢想開始了戰鬥。劉淵深知,以匈奴的名分是不可能得到大多數晉人的心的。於是,他借用了“漢”的名義。        東漢的衰亡,發生於半個多世紀前;而蜀漢的被滅,則僅僅是四十年前的事。由於長時間的戰亂,中原人民已經對晉失去了希望,有不少人在懷念漢朝時的治世。因此,劉淵以“漢王”的稱號開始他爭霸天下的征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隻是,理由有點荒唐。        他說,匈奴是漢室的女婿,又約為兄弟。兄長亡故之後弟弟為之報仇,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並追尊蜀漢後主劉禪為孝懷皇帝,奉立漢代三祖五宗的靈位。采用漢時的官製,建立了一個完全由匈奴人組成的“漢國”。要是漢高祖和冒頓單於泉下有知,此時一定會捧腹大笑。曾經和漢人廝殺了數百年的匈奴,想不到他們的後裔卻以漢家劉氏的兒孫自居,而且竟要為他漢家劉氏的列祖列宗光複社稷!        但是,在笑過之後他們也一定會肅然起敬。因為,這個名叫劉淵的匈人為之奮鬥的,是自古以來從未有人想象過的事業。        這是第一個決心統治漢人社會的胡人。        不管當時和後世會對他有什麽評價,劉淵已經展開了他爭霸天下的大戰略。              麵對劉淵派出的二萬軍隊,東贏公司馬騰派部將聶玄予以迎擊,兩軍在大陵進行了會戰。忍受數百年欺壓的匈奴人在這場戰鬥中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神勇,幾乎一騎不剩的全殲了聶玄軍。大陵的慘敗讓東贏公萬分恐懼,甚至連領地都放棄了,帶著兩萬餘家並州百姓逃往山東一帶。        乘著大陵之捷的餘威,劉淵又派出大將劉曜掃蕩並州,一連攻陷泫氏、屯留、長子、中都四地。這次的戰爭,已經遠遠超出了為成都王複仇的範圍,成為了後漢帝國開疆辟土的第一次大攻略。第二年,東贏公騰派出一支軍隊討伐劉淵,又在離石遭到了慘敗。到這個時候,劉淵已經奠定了並州之主的地位。        此時,從鄴城傳來了成都王司馬穎被賜死的消息。這位劉淵的故主在棄城逃亡之後,被人關押送往了範陽王司馬虓處,範陽王沒有殺他,隻是把他軟禁了起來。在這一年的十月,範陽王暴薨,長史劉輿知道司馬穎一向為鄴人敬仰,擔心會因之發生變亂,於是矯詔賜死了司馬穎。        得知了這條命令,司馬穎對看守他的人問:“範陽王已經死了嗎?”        “不知道。”守者回答。        司馬穎長長歎息了一聲,又問:“卿今年幾歲了?”        “五十。”        “我聽說五十而知天命,卿可知道天命嗎?”        “不知道。”        司馬穎淚流滿麵,仰天說:“我死之後,不知道天下的大亂會停息嗎?自從我被放逐,到現在已經三年了,一直沒有洗過澡,請為我拿些熱水來。”        沐浴之後,他披散頭發,麵向東方躺下,讓守者把他勒死,死時年僅二十八歲。        同年,那位迷迷糊糊的晉惠帝也終於走完了他十六年的天子生涯——因為食用了有毒的麥餅而一命嗚呼。        有傳言說是輔政的東海王司馬越下的毒,但他的生死早就不是什麽大事了。這位奇妙的傀儡帝王,在登基初期被皇後利用,在後期又被他的叔公、堂叔、兄弟、堂兄弟輪番拿去做招牌,但仍平安無事地當了十幾年的天子。也許,人們是覺得殺他實在是沒有什麽意義吧。在和平年代裏,他曾經鬧過“何不食肉糜”的笑話,是位不知稼穡的白癡皇帝。但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裏,他目睹了舍身救主的重臣在眼前死去,經曆了顛沛流離的逃亡和兄弟親戚的骨肉相殘。他也體會到了人生的殘酷和無常,並也試圖對環境作出抗爭。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慘遭毒手的吧。        經由司馬懿、司馬師、昭、司馬炎三代人的努力而建立的西晉王朝,在司馬衷為帝的十六年間幾乎已經完全分崩離析。三〇二年,氐人李特在益州建立了割據政權;三〇四年,匈奴人劉淵稱漢王,雄霸並州。五胡亂華的時代,已經揭開了序幕。                            五              但在此時,仍有不少滿懷壯誌的英雄豪傑投入了挽救晉國命運的戰鬥。在並州,就有一位名叫劉琨的人,擋在了匈奴人的麵前。        這個劉琨,和劉備一樣都出自於中山靖王劉勝這一漢室譜係,和劉淵這個冒牌貨不同,是貨真價實的漢室宗親。在少年時代,他和好友祖逖就已經有“聞雞起舞”的故事流傳後世,是一位兼於文才和政略的豪傑人物。東贏公潰逃之後,他在上黨募兵五百,一路轉戰,奪回了並州的州治晉陽城。境內的遺民紛紛前往歸附,一天之內有時竟能達到幾千人之多。他大規模施展間諜戰,離間了劉淵麾下一萬多雜胡部落,成為插在後漢心口上的一柄利刃。        為了避開劉琨的鋒芒,劉淵決定將進攻的矛頭指向並州以南。匈奴軍團轉而進據河東,連陷蒲阪、平陽等地,進入了司州的地界,對晉都洛陽和關中之地都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在這期間,不斷有各地的胡漢流浪部隊加入劉淵的麾下。如劉淵在洛陽時的好友“飛豹”王彌、羯帥石勒、能力製奔牛、走及奔馬的劉靈等豪傑都先後率軍來投。後漢帝國已經不再是匈奴單一種族的國家,而是混合了匈奴、鮮卑、羌、氐、羯這五胡和漢人的一個新型的多民族邦國。        公元三〇八年,劉淵正式在平陽稱帝。從秦始皇的時代到此時,中國的大地上先後有過四十個左右的皇帝。但是,劉淵卻是古來未有的第一位胡人皇帝!        這位匈奴的漢帝,此時正夢想著建立一個混同各族人民於一家的偉大王朝,在他旗幟下的所有人也都為著這個理想而投入了空前絕後的奮鬥精神。不論是匈人、鮮卑人、羌人、氐人、羯人還是漢人,他們都滿懷著高漲的熱情,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掃蕩一切在這片大地上存在的舊勢力,創造著不再有種族歧視的明天。      此時,後漢的軍隊正在整個中原的大地上縱橫馳騁,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劉聰、劉曜、石勒和王彌這四支大軍。這四位大將,後來有三位先後成為了皇帝。他們都是在亂世中呼風喚雨的男子漢,揮舞著戰旗橫行天下的英雄豪傑。但是,世上卻有人能把這四大將統統籠於麾下,漢帝劉淵的神采風姿,又是何等讓人心向往之啊!        公元三〇九年,劉淵終於展開了對晉都洛陽的攻擊,以劉聰、王彌為先鋒,劉曜和趙固為後繼,出動了四大將之三,以閃電般的速度打垮了迎擊的東海王越的部隊和南陽王模部隊,一直攻到了弘農。弘農太守垣延舉城投降。        然而,就在當天夜裏,垣延率領一支敢死部隊突然發動了對劉聰軍的奇襲。後漢軍傷亡慘重,大敗而回。劉淵穿著潔白的喪服在郊外迎接敗軍的歸來,眾將痛哭流涕。        為了報弘農之仇,劉淵在兵敗的一個月後再度大舉出兵,令劉聰、王彌、劉曜、劉景率五萬精騎為前驅,呼延翼率步兵軍團為後繼,在河南打敗晉兵,長驅直逼洛陽城下。        這時,洛陽的防衛體係仍固若金湯。西涼驍將北宮純率千餘勇士夜襲漢軍,擊斬後漢征虜將軍呼延顥。不久,後方又傳來了呼延翼在軍中內訌中被殺,後繼步兵軍團潰退的消息。劉淵召劉聰回師,劉聰堅決要求留攻洛陽,但又遭到了新的慘敗,損失安陽王劉厲和冠軍將軍呼延朗兩員大將,不得不引軍敗退。        雖然一連兩次洛陽攻防都以漢軍的失敗而告終,但後漢並沒有放棄奪取晉都的目標。對於這些充滿著理想和信心的男子漢來說,世上的事是沒有完成不了的。隻是,劉淵已經看不到那個時候了。        公元三一〇年的七月,已經年過七十的漢帝劉淵身患重病,不得不放棄了由自己奪取天下的夢想,立太子劉和為帝,劉聰為大司馬,大單於,將建立新帝國的遺願留給了他的子孫們。        當他在病榻上彌留之際,這位老人或許會回想起他一生走過的道路:羈留洛陽的日子裏,他經曆過那樣的歧視和扼殺,有多少次他甚至陷入了無盡的頹廢和絕望。然而,若不是遭遇過這些常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也許此時他也像那些晉初的功臣們一樣,在和平時期中默默無聞的湮沒了,在八王之亂中隨波逐流的毀滅了。這幾十年的磨難,是他具備了世上罕見的毅力和忍耐力,並讓他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裏爆發出了照亮整個亂世的燦爛光輝。說不定,這正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啊!        這位自古未有的胡人皇帝,興複匈奴的民族英雄,終於閉上了眼睛。此時,他的嘴角仍殘留著一絲微笑。也許在臨終時,他已經看見了未來的那幅美好圖畫:匈奴人、鮮卑人、氐人、羌人、羯人和漢人在中國的大地上平等友好的共同生活。不再有戰亂,不再有別離,草原上繁花開遍,田野中碩果累累……。        劉淵死後,天下已經不再有能讓五胡和漢人都為之心服的英雄人物了。就在他魂歸天國的同一個月裏,劉聰攻殺劉和,奪取了後漢的帝位。匈奴人喪失了當初的複國理想,更拋棄了民族平等的偉大目標,開始了瘋狂而又無目的的掠奪和屠殺。        劉淵本以為在他的手上就能平息的戰亂,其實此時才剛剛開始。從這位匈奴的漢帝歸天之日算起,長達一百二十九年的五胡十六國大亂終於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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