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一節

　　軒轅借著一起夜觀天象的機會，和天老、吳權、馬師皇三位師臣又談起了對蚩尤如何處理的問題。天老說：“將汝之見，報知炎帝，若何？”他們邊議邊返回軒轅的中軍大帳，隻有大橈一個人還在那裏靜心地觀察著夜空。這位西陵氏部落當年的年輕巫師，現在已經不那麽年輕了。星星的微弱寒光，耀在他光亮的額頭上。作為曾經建立過排出六十花甲子這樣巨大功勞的大橈，自己卻從來沒把這特別地放在心上。

　　從出川到橋山，直到來到河東這兩年多的複雜鬥爭和鍛煉，他的視界和心胸更加開闊了。他心裏記著，正是因為有像軒轅攝政王這樣一位“命世之英”巨大的凝聚力、感召力和向心力，才會取得對曾經不可一世的蚩尤率領的九黎、三苗及羊龍部落戰爭的最後勝利。通過這場支持炎帝榆罔的戰爭，重新恢複了炎、黃兩大部落聯盟的關係，以軒轅為首的華夏部落聯盟的盟友更多了……就以軒轅提出的對蚩尤的處理方式來說，出於感情的因素和直覺判斷，一開始大橈也無法接受。但是仔細地想過軒轅的意見之後，他終於明白了軒轅的良苦用心——既是在他“愛才惜才、唯才是用”的一貫原則指導下對特定人才網開一麵的特殊保護，也是他善意、和解、包容，實現各部落之間平等相待、和諧相處的大同思想的具體體現。軒轅完全是出於化解怨仇——“怨者，宜解不宜結”和對以後長遠的部族關係考慮。蚩尤雖然作惡多端，罪有十惡，但是從內心裏，軒轅還是認為他是一代英雄。同樣都是濟世英雄，而且蚩尤比他小了二十五歲，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英雄，其形象完全可以重塑……這其中也包含了一種父輩的慈愛和“英雄惜英雄”的同情。他希望這紛亂的人世上，能多一些真正以其智慧造福人民的英雄！大橈自己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後，他又要從天象上尋找證據，從而證明這也是一種天意。在這深秋的寧靜之夜，夜空中一派浩瀚無垠的晶亮的星星。看著這遠遠近近、大大小小、分布得極有規律的星群，你不由自主地會將自己的心，完全融入這深不可測的星空，你覺得自己的心胸能包容一切，比天還大！這樣想著的時候，大橈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清涼的秋夜濕潤的空氣，他感到有一種濃重的苦艾、淺淡的菊香和甜絲絲的瓜果、清爽的草味混合的味道……這個季節對人類來說，對大地上所有能跑會走的動物來說，都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粟穀黃了，成片地低下了它們沉重的頭；豆蔓幹了，豆子就要從咧開嘴的豆莢裏蹦出來了。甜的紅果、山桃，酸甜的、咬一口噴水的水桃，又甜又澀的杜梨、柿子，吃得人滿嘴黑紅、一臉紅汁；紅山楂甜中有酸，黃的梨沁人心脾，綠的獼猴桃，更是染了雙手黏黏甜甜的綠汁……這是一年中收獲的季節！在這收獲的季節，他們也收獲了戰爭的勝利。前段時間的月圓之夜，當軒轅和大家一起賞月的時候，看著天上那一輪大大的如同玉盤一樣的月亮，吃著時令水果，軒轅就說：“（天下）共賞此圓月，為期不遠矣！”如今，他的這句話已經變成了現實。這樣想著的時候，大橈的心裏就抑製不住有了幾分激動和興奮。他很隨意地又掃視了一遍夜空，習慣成自然——每一次夜觀天象的時候，他都要先把整個天空掃視一遍。雖然剛才和軒轅、天老帝師及幾位王師一起觀測了半晌夜空，但是，當他要獨自一人靜心地觀察星相時，他還是又掃視了一遍夜空。這夜空中的每一組星相，甚至每一顆星，對他來說都是爛熟於心的，即使閉著眼睛，他的眼前也能顯現出這一組組星相來。最近，他經常根據觀測和記憶，將這些星相一組組地畫出來，再在每張圖上標明它在天空中的位置。這種星象圖畫得多了，逐漸地，他就體會出一些規律來了。這種人類與生俱來的形象思維和理性概括的能力，被大橈用在了對天象的觀察上。有時候，他覺得這一組星像鹿，有時候他又覺得它像馬了；有時是一條蛇，有時又是一隻雞，還有虎呀，龍呀……特別是對龍、虎星相的發現，讓他興奮了好幾天！自從伏羲的龍天下最後在接近東夷之地形成定勢之後，人們就認為東方是龍興之地，而西方，有西王母的以白虎為圖騰的部落聯盟。巧的是，這天空上，東邊的星相也呈龍形，西邊的星相則成虎形！這似乎是老天爺一種有意的安排，是偶然嗎？這其中可有某種對應之關係？經常在大橈的腦海裏盤旋的問題，就是星相和地相之間，到底有沒有一種對應關係呢？和人事又是怎麽個對應法？雖然這種對應關係，前人已經有了一些說明，而且被用在占星活動中。但是，他還是要通過自己的觀察，由自己找出這種對應關係來。人隻要盯著一個地方看，專注於一件事情去做，就肯定會有自己的收獲。

　　這就像打井一樣，隻要你不是分散了精力去到處亂挖，而是堅持在一個地方一直往下挖，就遲早會挖出一口井來。有時候，你淘不出水來，卻發現你淘出的是金子！大橈就在這夜空中淘出了金子。終於有一天，大橈在天象和地象、天象與人事之間找到了一種完全的對應關係。這種對應關係，都體現在他對“洛（龜）書圖”——也就是修建黃城的藍本的理解上。當初在軒轅祖地橋山修黃城的時候，他跟著天老學到了不少知識；最近在渤澥這個地方再修黃城時，他依據的依然是這張洛書圖。這讓大橈有機會利用這深秋裏秋高氣爽的晴朗夜空，再次確認了這種對應關係。當大橈把他的這種觀察結果在一整張獸皮上繪成一張大圖去向軒轅匯報的時候，軒轅與他一樣非常興奮。剛才軒轅和天老、吳權、馬師皇等一起觀察天象時，軒轅又一次在這幾位師長麵前表揚了他。天老帝師充分地肯定了大橈的這一功德：“此將成一範式，波及未來。”大橈從小形成的小動作，就是思考問題的時候總愛用手撓頭——一個人用手撓著頭在屋裏轉圈圈。雖說大橈現在還是滿頭黑發，但他頭頂上的頭發，卻是越來越稀少了，甚至從前額向後還謝頂了一部分。還有，當別人當麵誇讚他時，他總是不好意思地邊笑邊撓頭。所以倉頡在為他記功而造字的時候，就抓住了大橈的這一特點。又因為他的另一個發明，即把木屋架在土窯前，才寫成目前的這個木旁的“橈”字的。其實，大橈從小頭上的頭發就比較稀少，誰讓“聰明腦殼兒不長毛”呢！但他始終是一個樂天派。如果不是在思考問題，那麽，無論你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見到他，總能看到他那一副天生的笑模樣。可以說，他是屬於“開口必帶笑”的一類人。所以他也始終保持了紅光滿麵的這一特征，但卻絕不是赤將那樣的紅臉。這不，即使在星光之下，我們雖然看不到他紅光滿麵的樣子，仍然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額頭上星星的輕淡反光。由於他經常習慣於眯縫著眼睛觀看，又經常沉浸於自己的內心世界，與人交流越來越少，所以他有了一雙細長的眼睛和略微顯厚的嘴唇。當他停止微笑閉起嘴來的時候，就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這樣的人不做事則已，一旦認定一件事要做，你就是有九條牛也不能把他拉回來。剛才幾個人都沒看出今夜有什麽特殊的天象，但是強牛脾氣的大橈還是一個人留了下來，這時候，因為夜已經深了，明顯地有了一些寒意。他把背上的麻布披風緊了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以自己的體溫給自己取暖——他就不信看不出端倪！大橈的目光在星空上遊移，北鬥、南鬥、魁星、角星、鬼星……他在一顆一顆地檢視。他的目光遊過了天河，他的目光又收回到牛郎星這邊，那一個大星旁邊兩顆小星，就像一個父親和兩個孩子……

　　這一夜，大橈沒有新的收獲。但是大橈並沒有放棄。軒轅處置蚩尤的意見被畫在龜背上，快馬送到炎帝榆罔那裏去。勝利後的軒轅才想起有好多天沒有親近嫘女等嬪妃了。緊張艱苦的戰爭環境，讓他把男女之情和天倫之樂早已置之腦後了。當人被拴上某一個車輪之後，你就隻能像風車一樣飛速地去旋轉，旋轉……直到這時候，他才可以輕鬆地舒一口氣了。藍天是純粹的碧藍。早春時節，正午的陽光，溫和地撫摸著人臉，和風習習地吹著，涼而不冷……人心情好的時候，什麽都是愜意的！軒轅這會兒顧不上細細地體味這種愜意，卻仔細地欣賞著這大好的河山——戴了雪帽、依然裹著冬裝、起起伏伏橫在南天的中條山挺起的脊梁，那白花花的泛著耀眼碎銀的白茫茫的鹽池和湖水，還有這成片分布的黃城的各組建築群，黃城外高大巍峨的用黃土夯築起來的城牆……勝利了的人們，勞動起來心情也是歡暢的！經過幾個月晝夜不停的連續奮戰，位於渤澥（山西運城解州）的“黃城”總體上基本建成了（由於冬寒，部分建築隻有到了春暖之後才能接著幹完）。這座軒轅在河東的都邑，已經歡叫著展開了它的翼翅，活生生地顯出了它的生機。這座初見端倪的土城，建築布局更加規整，對後世的城建，更有典型的示範作用。前天，在赤將、高元的帶領下，軒轅和所有的文武大臣、各部落的酋長一起，再次對全城進行了檢查驗收。大家讚不絕口，文武大臣，包括各部落的酋長都非常滿意。昨天，大家就開始往新城裏搬家了。嫘妃帶著除了玄女以外的所有嬪妃和孩子們都搬進了黃城的中宮，隻有軒轅暫時還留在中軍帳裏，等著今天再在慶賀聲中正式搬入。軒轅一個人獨立思考的時候，決不容身邊有任何人。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是思想最自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