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守東
初學寫作時家裏外頭好多人都笑話我,包括我的父親。
那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高中畢業落榜而歸的我回到村裏。那時家家戶戶都養牛,村裏要公推一個牛倌,牛倌很辛苦,整天趕牛滿山架嶺地跑,刮風下雨都得出去,大夥出的錢又不多,沒人願幹,我卻毛遂自薦當上了這個倌。見我放牛還帶著紙筆琢磨寫小說,村裏人就說我得魔症,父親也說我異想天開。我寫了好多好多,詩歌、散文、小說什麽都有,偷偷寄出後如石沉大海。這樣的還好些,怕就怕那些退稿信,送到村長家被人拆開後,更加證明了大家的判斷:黃家那小子是飛機上吹喇叭——想得高。
後來在鄉中當老師的母親就叫我把回信地址寫到學校,由她代轉。
一年過去,我一稿未發;兩年過去,我還沒見一個鉛字。
我成了村裏一號人物,代表了白日做夢、不務正業、魔魔怔怔。我自己也終於心灰意冷了,覺得不是那塊料。有一天,我決定放棄了,盡管我十分不甘和不舍。
幾乎就在那一天,母親給我帶回了一個好消息:我的處女作小小說《三嬸子》發表了,而且還是在一家有名的省級文學刊物。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親拿出一個很新的信封,落款果然是那家刊物的地址,而收信人則是我的大名。
我捧著信封激動得流出了熱淚,好半天才想起找信“瓤兒”。
母親說,書讓校長拿去看了!
雖然我十分迫切要看見自己作品發表會是什麽樣,可想到校長正在欣賞我的大作,我心裏美滋滋的,覺得讓校長看過了,比直接給我看更好——校長就是我初中的語文老師,他早就說我有文才,沒準能成事,現在他也一定為自己的慧眼識才而得意吧?
我那篇作品隻是篇小小說,可它給我的鼓勵卻超過千言萬語、五車書,它給了我自信、勇氣、還有收獲的快樂。於是我重新拿起了筆,麵對冷嘲熱諷我也不再躲避,往信箱裏投稿件也敢大明大擺了。
幾天後,母親告訴我,那本有登我作品的刊物正在師生間傳閱著。想到有更多人能欣賞自己的作品,我自然很高興,可又有些不放心。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笑著說:“寫東西不就是給人看的,看得人越多你的收獲也越大!現在大家都在看你呢,連我心裏都挺美——放心,我叮囑他們加倍小心,決不會弄丟弄壞的!”聽了母親的話,我不禁為自己的小心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快一個月時,刊物又讓鄉書記拿走了,母親有些抱歉地說:“那天我正要帶回來,書記恰巧來了,他要看,我又不好拒絕……”我安慰母親:“沒關係,看的人越多我的知名度也越大!”
過了一陣,母親又帶回一個消息,我的作品正在鄉幹部中間傳看,衛生院、信用社、供銷社還有好多人都在後邊排隊等著呢……我覺得自己成了名人,我發現別人看我的目光已不再是輕蔑嘲諷,而是羨慕敬仰。我寫得更有勁了。
這一天,母親終於帶回了一本刊物,不過裏麵刊登的不是小說處女作,而是第一篇散文——這應是我發表的第二篇作品。母親說:“這回我有了經驗,收到後就趕緊藏到抽屜裏。”我終於親眼見到了自己的作品變成了鉛字,捧著那本樣書,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總也看不夠。
幾個月後,我又收到了樣書、樣報,可是我仍惦記著那篇處女作——沒有它,就不會有以後這些收獲了——對於我的創作生涯來說,它就是點燃熊熊烈火的那第一根火柴,就是染綠荒原的那第一場春雨——有了那篇不足千字的作品做種,才有了後麵百萬字的收獲。
五個月之後,母親終於把我的處女作帶回來了,不過那不是一本刊物,而是我自己寄出去的手寫稿——它根本就沒有被發表,而是又一篇退稿。但母親卻把它發表了,就像我的人生第一步,是靠在她的臂彎裏邁出的。
一直到今天,那篇文字稚拙的手寫稿還一直被我珍藏著,盡管它一直未被正式發表,可它確實是我的處女作。
感謝我的處女作。更感謝為我發表處女作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