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王皇後在宮中和宮女一起做著小布人，小衣服和小帽子。這時，下人來報，鄭貴妃求見。王皇後冷冷地笑了一聲說，讓她進來。鄭貴妃一進來，就感覺房間的氣氛不大對勁，王皇後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很複雜，其中有得意，有怨恨，還有一絲慌張。鄭貴妃笑了笑說，妹妹給姐姐道喜了。王皇後說，快，快起來。鄭貴妃說，妹妹叫人做了點你喜歡的小吃，請姐姐嚐嚐。王皇後說，妹妹可真是有心人啊，可本宮最近胃口不好，這不，早上，太後送來的吃食，我動都沒動。鄭貴妃說，姐姐的福氣可真好，這麽快就懷了身孕。王皇後說，說來也怪，自從有了這個小東西，我在宮裏也不覺得悶了，白天閑著沒事，就給他做些衣服什麽的。晚上做夢的時候，老是想著他的樣子，今天這樣，明天那樣，也不知道生出來到底是什麽樣子。鄭貴妃說，姐姐的氣色比以前紅潤了許多。王皇後說，可不是嗎，有了這個小東西，心裏就踏實了，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心情一好，臉色自然就紅潤了。鄭貴妃說，對了，丁禦醫說你肚子裏的是男還是女？王皇後說，丁禦醫說了，肯定是個男孩。鄭貴妃說，這丁禦醫可真神，趕明兒我也得讓他看看。王皇後拿起手邊的小布人說，妹妹，可愛嗎？鄭貴妃說，姐姐的手真巧。王皇後說，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搶一個小布人的事嗎？鄭貴妃說，記得，當然記得，為這事，我們三天都沒說話。王皇後說，那都是我不好，是我撕爛了你的小布人。鄭貴妃說，那是因為我太小氣了。王皇後說，時間過得太快了，這些事，總覺得是昨天剛剛發生，扳指一算，竟然過去十幾年了。鄭貴妃說，說來說去，還是姐姐的福氣好。王皇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說來也巧，從坤寧宮回來的第三天鄭貴妃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了。春兒說，主子，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沒什麽，就是頭有點昏，可能是受了風寒。春兒說，我去叫禦醫。鄭貴妃說，不用了，休息一會就好了。春兒說，要不要告訴皇上一聲？鄭貴妃說，這麽小的事情，就不用驚擾他了。春兒說，可皇上吩咐過，娘娘隻要有一點不適，就要向他稟報。鄭貴妃沒再說什麽。
不一會兒，萬曆皇帝就來了。他握著鄭貴妃的手說，愛妃，你哪兒不舒服了？鄭貴妃說，臣妾並無大礙。萬曆皇帝心疼地說，朕看你麵如菜色，還說沒事。鄭貴妃說，臣妾對不住皇上。萬曆皇帝說，為什麽這麽說？鄭貴妃說，臣妾沒能給皇上懷上龍胎。萬曆皇帝說，別胡思亂想了，你永遠是朕的心頭肉。鄭貴妃笑了笑，一滴眼淚滑落下來。萬曆皇帝說，你別哭，別哭啊。鄭貴妃哭得更凶了。萬曆皇帝將她摟在懷中。鄭貴妃說，皇上。萬曆皇帝說，嗯。鄭貴妃說，臣妾要是死了，你會傷心嗎？萬曆皇帝說，朕不許你說這種話。鄭貴妃說，臣妾隻想知道，你會不會傷心。萬曆皇帝說，朕願意替你去死。鄭貴妃說，皇上，你真好。說完，咳嗽起來。萬曆皇帝說，快，快，宣禦醫。
丁禦醫給鄭貴妃把完脈，萬曆皇帝說，怎麽樣？丁禦醫，恭喜皇上，鄭貴妃遇喜了。萬曆皇帝說，你不會弄錯吧？丁禦醫說，千真萬確。不過……萬曆皇帝說，不過什麽？丁禦醫說，鄭貴妃的身體十分虛弱，如果不好好調養，恐怕母子都會有危險。萬曆皇帝說，那該如何是好？丁禦醫說，為了保險起見，老臣建議打掉胎兒。鄭貴妃說，不，不，萬萬不可。萬曆皇帝不說話。鄭貴妃說，皇上，不能打掉啊，這可是我們相愛的結晶啊。萬曆皇帝說，可是，朕怕你有危險。鄭貴妃說，臣妾不怕，臣妾一定好好調養。萬曆皇帝還是不說話。鄭貴妃開始哭起來。丁禦醫說，貴妃娘娘，千萬不要動了胎氣，否則，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一聽說胎兒，鄭貴妃立刻不哭了。鄭貴妃說，皇上，臣妾求求你了。萬曆皇帝說，容朕再想想。
貴妃懷孕的消息很快在宮裏傳開了，大家議論紛紛。月兒把這個消息稟告了王皇後。王皇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什麽？怎麽可能這麽巧？你是不是聽錯了？月兒說，這可是鳳兒親口跟我說的。王皇後眼中露出凶光，咬著牙說，為什麽她什麽都要跟我爭，跟我搶。一定不能讓她生出來。一定不能。月兒說，恐怕讓她生，她也生不出來。王皇後說，此話怎講？月兒說，丁禦醫說她身體太虛弱，到時候，大人小孩都有危險。王皇後大笑起來說，這能怪誰呢？隻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月兒附和道，這下，娘娘可以高枕無憂了。王皇後說，且慢，依我看，她詭計多端，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月兒說，娘娘放心好了，皇上和禦醫都在給她會診呢。王皇後說，我還是不放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切還是按原計劃進行。
這段時間，萬曆皇帝心煩意亂，鄭貴妃好不容易遇了喜，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馬上有一道難題出現在他的麵前。如果要把孩子生下，那麽，鄭貴妃就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把孩子生下來，以後，鄭貴妃可能再也不能生育了。一時間，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隻好一個人在宮裏喝悶酒。小順子說，皇上，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萬曆皇帝喝多了，舌頭有些大了，他說，醉了好，醉了好，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朕真希望永遠這樣醉下去，解我千愁，唯有杜康。說完，又喝了一杯。小順子說，皇上，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上早朝呢。萬曆皇帝說，過來，陪我喝幾杯。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你敢抗旨？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那就滿上。小順子滿上酒。萬曆皇帝說，幹。小順子說，奴才遵旨，然後皺著眉頭喝下了酒。萬曆皇帝說，什麽奴才奴才的，朕不愛聽，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兄弟。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你再提奴才這兩個字，朕挖了你的舌頭。小順子說，好好，我，我不說了。萬曆皇帝很開心，又滿上杯，一口幹了。萬曆皇帝說，鄭貴妃如果把孩子生下來，自己就會有危險，你說朕該怎麽辦？小順子說，皇上不必擔心，禦醫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萬曆皇帝說，他們不過是一幫廢物罷了。小順子說，要不奴才給皇上去民間找些神醫來？萬曆皇帝說，你，你，你又說到奴才這兩，兩個字了，罰酒三杯。小順子沒辦法，隻好喝了。萬曆皇帝說，爽快，朕喜歡。小順子說，皇上，我真的不能再喝了。萬曆皇帝說，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呢，你說朕該怎麽辦？小順子說，我，我真的不知道。萬曆皇帝說，如果換了是你，你會怎麽辦？小順子忙嚇得跪倒在地說，皇上，你饒了我吧。萬曆皇帝說，開，開個玩笑，你，你怕什麽？小順子說，皇上，你饒了我吧。萬曆皇帝說，快起來，要不然，朕叫人把你淩遲了，淩遲你知道吧，就是把你做成肉丁。說完，大笑起來。小順子隻好起來。他剛站起來，皇上卻醉倒在地上。小順子喊，快，快來人啊。兩個宮女進來了。小順子說，快把皇上扶上床。萬曆皇帝口裏還在念叨，朕沒醉，朕沒醉。
這天晚上，鄭貴妃心神不寧，一直在做夢。她夢到一間草屋和一個男孩，男孩長得白白胖胖。他走在前麵，鄭貴妃和萬曆皇帝走在後麵。她說，慢點跑，慢點跑。皇上說，不要管他，他是男孩，肯定會調皮一點。她說，小林子。萬曆皇帝說，怎麽了？她說，我看到你小時候的樣子了。萬曆皇帝說，朕小時候可不像他那麽調皮。她說，反正我看到了。男孩見到一隻青蛙，便想要抓住。青蛙一跑，男孩便去追，一不小心，跌入了水中。他們趕忙上前，但是一個人都沒有。河麵非常平靜。她說，小林子，快，快，救我們的孩子。萬曆皇帝便跳下去，但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她坐在河邊哭了起來，孩子，我的孩子，老天啊，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
春兒聽到她的哭聲跑了進來。春兒說，娘娘，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我的孩子不見了。春兒說，娘娘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看你額上那麽多汗，我給你擦擦吧。鄭貴妃說，春兒，你說，皇上會不會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春兒說，我想，隻要娘娘多爭取，皇上一定會同意的。鄭貴妃咬著嘴唇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孩子生出來。
萬曆皇帝還在大睡。太監小郭子找到小順子說，皇上呢？小順子說，睡得正香呢。小郭子說，可早朝的時間快到了，大臣們都在候著呢。小順子說，我去喊一聲。小順子來到門外喊，皇上，該上朝了。萬曆皇帝不理他。小郭子說，怎麽樣？小順子搖頭。小郭子說，要不，你再喊一次。小順子說，我可沒那個膽，皇上喝醉了酒，最容易發火了，一不小心，我這頭立馬就掉地上了。小郭子說，可這事要傳到太後那裏，可不太好。小順子說，這倒也是……那，我再喊一遍。小順子又到門口喊，皇上，上朝了。皇上，上朝了。萬曆皇帝聽到外麵的叫聲，把一個枕頭扔了出去。小順子嚇得連氣都不敢出了。小順子對小郭子說，今天皇上龍體欠安，恐怕上不了朝了。
春兒扶著鄭貴妃來到乾清宮。小順子正在打盹，春兒推了推他。小順子把手一揮，繼續睡。春兒便在他耳邊，拍了一巴掌。小順子馬上跳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鄭貴妃，忙給鄭貴妃請安，鄭貴妃吉祥。鄭貴妃說，皇上呢？小順子說，還在歇息呢。鄭貴妃說，今天不用上朝嗎？小順子說，娘娘，昨天，皇上一個人悶悶不樂，喝了很多酒，後來就醉了。鄭貴妃很生氣，你是怎麽做奴才的？小順子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可任憑奴才怎麽勸，皇上都不聽。鄭貴妃說，皇上為何悶悶不樂？小順子說，這個，奴才不敢說。鄭貴妃說，說吧，本宮不怪罪於你。小順子說，皇上悶悶不樂，都是因為娘娘。鄭貴妃一驚說，我？小順子說，正是。皇上很想要娘娘將孩子生下來，可又怕娘娘會有危險，所以，左右為難，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鄭貴妃說，你進去通報一聲吧。小順子說，請娘娘稍等。
鄭貴妃來到萬曆皇帝身邊。鄭貴妃說，皇上，你好些了嗎？萬曆皇帝說，愛妃，地震了嗎？鄭貴妃說，沒有啊。萬曆皇帝說，朕怎麽覺得屋裏的東西都在晃啊？鄭貴妃說，那是因為皇上的酒還沒醒。萬曆皇帝說，朕沒醉，朕隻是覺得頭有些昏。鄭貴妃說，臣妾給你弄點解酒的藥吧。萬曆皇帝說，朕已經吃過了。鄭貴妃說，皇上，那你先睡吧，臣妾下午再來看你。萬曆皇帝說，不，你在朕身邊，朕才能睡得踏實。鄭貴妃說，皇上，你猜我昨天夢到誰了？萬曆皇帝說，誰？鄭貴妃說，你猜。萬曆皇帝說，我猜不到。鄭貴妃說，我夢到我們的孩子了，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非常可愛。萬曆皇帝說，後來呢？鄭貴妃說，後來，他掉到水裏，不見了。臣妾就拚命地喊，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萬曆皇帝說，朕知道你一心想生下這個孩子，其實朕也想，可是，朕怕如果有什麽不測，朕會後悔一輩子的。什麽皇上，什麽江山，朕統統不在乎，朕在乎的隻有你。鄭貴妃說，皇上，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調養身子的。萬曆皇帝說，朕真的很難下決心。鄭貴妃說，皇上，你就答應臣妾吧。萬曆皇帝說，不如，讓術士給你算上一卦。鄭貴妃說，皇上是否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出宮去看元宵燈會？萬曆皇帝說，記得，當然記得。鄭貴妃說，那你還記得那個算命先生說的話嗎？萬曆皇帝說，朕記不清了。鄭貴妃說，那個算命先生說我會生一男一女，還會活到七十歲。萬曆皇帝說，對，對，對，朕想起來了。鄭貴妃說，他既然那麽說，那就說明我不會有危險的。萬曆皇帝想了想說，既然如此，那就生下來吧。鄭貴妃高興壞了，她說，多謝皇上，皇上對臣妾真是太好了。
王皇後正在吃新鮮的櫻桃，月兒進來了。月兒說，主子，大事不好了。王皇後用纖纖玉指慢條斯理地將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慢吞吞地說，你急成這樣，難道天要塌下來了嗎？月兒說，火都燒到眉毛了，主子還有心思說笑話。王皇後說，你還別說，自從肚子裏有了孩子，本宮心裏總是樂滋滋的。隻要能把孩子順順利利地生下來，本宮就知足了，別的事情都是小事，本宮懶得瞎操心。月兒說，可這下出大事了。王皇後說，哦，出了什麽大事？月兒說，這鄭貴妃不知道使了什麽花言巧語，皇上竟然答應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了。王皇後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本宮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做的。月兒說，難道真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王皇後冷笑說，她休想。月兒說，那咱們該怎麽辦？王皇後說，你猜猜本宮會怎麽做？月兒說，奴婢愚笨猜不到。王皇後笑著說，我這兒有一樣東西，你交給鳳兒。月兒接過它，看了看說，娘娘想得可真周到。王皇後說，不是本宮狠心，這都是她逼我的。王皇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我的兒啊，母後的下半輩子可就全靠你了。說完，王皇後伸出手，月兒扶著她站起來。王皇後說，備駕。月兒說，主子，你這是要去哪裏？王皇後說，本宮得去看看我那可憐的妹妹了。
鄭貴妃正在看醫書，下人來報，皇後娘娘駕到。鄭貴妃說，快快請進。月兒扶著王皇後進來。鄭貴妃說，姐姐，你怎麽來了？王皇後說，妹妹不歡迎嗎？鄭貴妃說，哪裏，哪裏，姐姐能來，妹妹高興還不來及呢。王皇後說，本宮聽說妹妹也有了身孕，特意過來看看。鄭貴妃說，多謝姐姐掛念。王皇後說，本宮看妹妹最近氣色不太好，你可得注意點，這懷孕的前三個月，可要特別小心，要多吃點滋補的東西。鄭貴妃說，我什麽東西都不想吃。王皇後說，那怎麽行，懷了孩子，可不能由著性子來了，什麽事都得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鄭貴妃說，妹妹一定牢記在心。王皇後說，這往後，咱們得多交流一下。鄭貴妃說，妹妹什麽都不懂，一定要跟姐姐多討教。王皇後說，對了，太後來過了嗎？鄭貴妃說，還沒有呢。王皇後歎了口氣說，都是皇上的骨肉，這太後怎麽還偏心呢。鄭貴妃有些尷尬，不自然地笑笑。王皇後說，禦醫說，酸兒辣女，這段時間我特別想吃辣的東西，看來，我懷的是個女兒了。鄭貴妃說，那隻是民間傳說，信不得，依我看，姐姐懷的肯定是個兒子。王皇後說，你呀，從小嘴巴就甜，怪不得皇上這麽喜歡你。鄭貴妃說，其實皇上最在乎的還是姐姐。王皇後有些得意地說，妹妹還記得小時候看燈會的事情不？鄭貴妃說，記得，記得，當然記得。那時候，舅舅一隻手抱一個，我們一人手裏拿著一個小燈籠，在人群裏穿來穿去。姐姐特別調皮，還用手去抓別人的帽子。王皇後說，我記得你特別膽小，聽到爆竹的聲音，就要到被窩裏躲起來。鄭貴妃說，我是個苦命的人，從小就沒了爹娘，舅舅舅媽把我拉扯大，可真不容易。王皇後說，記得有一次，父親帶我們去集市，父親跟你開玩笑，指著一個賣豆花的人，說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還真信了，過了一會，你不見了，父親很著急，到處找你，最後，看到你正在吃豆花。鄭貴妃說，記得，記得。那時候，我還真以為舅舅說的是真的呢。王皇後笑了起來。鄭貴妃說，姐姐你笑什麽？王皇後說，我記得第二天一早，你還悄悄溜出了家，去集市上找那個賣豆花的。父親在府上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你。鄭貴妃說，要不是管家找到我，說不定，我真的跟著那個賣豆花的回家了。王皇後說，我記得那次你哭得可傷心了，一個人在房間裏，一直哭到天黑，我怎麽勸你都不聽，叫你吃飯你也不吃，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鄭貴妃說，姐姐不說起來，我都快記不得了。等我們的孩子都出生了，一定要把這些事情跟他們說。王皇後歎了口氣說，可惜啊可惜。鄭貴妃說，姐姐何故歎氣？王皇後臉色馬上轉變，她說，可惜他們生下來，就隻能在這深宮裏度過童年，再也體會不到我們小時候的樂趣了。鄭貴妃說，就是，就是。
張誠和張鯨在值事房喝酒。兩人碰了杯，抿了一小口。張鯨從懷裏拿出一個錦盒，打開把一個翡翠白菜遞給張誠。張誠放在手裏看了看說，這可是個稀罕的東西。張鯨說，兄台如果喜歡，就收下吧。張誠把東西放在桌上說，我可是從來不奪人所愛的。張鯨說，我們之間何必這麽客氣呢，快收好吧。張誠笑了笑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張誠又將此物細細端詳了一番，輕輕放入錦盒，收入懷中。張鯨說，最近，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似乎很親近。張誠說，依我看，這樣的親近，反而有點不太正常。張鯨說，怎麽不正常呢？張誠笑了笑說，往常，皇上這麽疼鄭貴妃，王皇後肯定不樂意。現在，鄭貴妃又懷了皇上的骨肉，王皇後應該恨之入骨才對。她們現在如此親密，肯定就不正常了，我總覺得這宮裏最近會有大事要發生。張鯨說，你說是王皇後和鄭貴妃之間？張誠笑了笑，喝了口酒。張鯨說，她們兩個鬥爭，可把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害慘了。張誠說，何出此言？張鯨說，我們這些當奴才的時候，有沒有前途，關鍵在於有沒有跟對主子，如果王皇後和鄭貴妃都生了男孩，這太子肯定是王皇後的兒子吧。張誠說，那可不一定，這事，最後還得皇上說了算，我覺得，還是鄭貴妃的兒子希望大些。張鯨說，唉，這不，還有兩宮太後嗎。李太後一向對王皇後寵愛有加，對鄭貴妃則是不冷不熱的。我覺得，這事就像是霧裏看花，摸不著頭腦。張誠說，我覺得，這跟賭博一樣。張鯨說，兄台有什麽高見？張誠說，你我都是貴妃的人，這個關鍵的時候，如果能鼎力相助，貴妃自然不會忘記咱們的好，以後我們就可以在宮裏呼風喚雨了。張鯨說，萬一王皇後得勢了呢？張誠說，這賭博嘛，有贏，也自然有輸。張鯨說，聽為兄一席話，小弟真是茅塞頓開啊。這次，我就把籌碼壓在貴妃身上。張誠指了指腦袋說，你壓的可是這個。張鯨說，唉，有什麽辦法呢？
早朝的時候，戶部尚書吳大人上奏，啟稟皇上，河北宣府疫情盛行，人腫頸，一二日即死，名大頭瘟。病者不敢問，死者不敢吊，所到之處，巷染戶絕。另有一位官員說，吳大人所言極是，民間流傳著一句話，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萬曆皇帝大驚說，這，這可如何是好？一個官員說，老臣以為這瘟疫乃由大旱引起，皇上不必驚慌，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戶部尚書吳大人又說，宣府離京不遠，微臣擔心，疫情一旦傳入京城，後果不堪設想。萬曆皇帝說，眾愛卿，可有解決之道？眾官員議論紛紛。黃大人說，老臣以為，應該將死者的屍體深埋。仇大人說，人越多，疫情越容易傳播，可讓大家避居野外，待疫情平息後，再回到原來的居住地。徐大人說，微臣聽說人參可敗毒，如加西藏紅花飲之，即可。徐大人，你的藥雖好，可是，人參不是紅薯，到哪裏去弄那麽多人參？萬曆皇帝說，依你之見，又當如何？陳大人說，微臣以為，可服連翹、赤芍、柴胡、葛根、甘草、生地、紅花、當歸、川樸、桃仁，解毒活血，劇者各用石羔、西藏紅花。又有用附子八錢、泡恙三錢治療。萬曆皇帝說，既然如此，此事就交戶部辦理吧。戶部尚書吳大人說，臣領旨。
退朝後，萬曆皇帝心事重重。鄭貴妃說，皇上，你怎麽了？萬曆皇帝說，最近，河北流行瘟疫，如果不采取措施，很快就會傳入京城。鄭貴妃說，那皇上應該給災區分發些湯藥才是。萬曆皇帝說，朕已交給戶部去辦了。這時，小順子進來。小順子說，皇上，申時行有急事求見。萬曆皇帝說，快讓他進來。申時行進來後說，老臣給皇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萬曆皇帝說，申大人，你急著見朕，所為何事？申時行說，啟稟皇上，壽宮工地，發現了瘟疫，已有數人暴亡。萬曆皇帝大吃一驚，說，這，這，可如何是好？鄭貴妃說，皇上不必如此驚慌。萬曆皇帝問，申大人，你有何良策？申時行說，老臣以為，壽宮應該暫停施工，否則，瘟疫一旦大麵積蔓延，就不可收拾。鄭貴妃說，皇上，臣妾覺得，壽宮可照常施工，隻要分些湯藥，以做預防即可。申時行說，民工們的生活條件十分簡陋，瘟疫很容易傳播。萬曆皇帝說，壽宮必須照常施工，其他的事情，你讓戶部去辦吧。申時行說，皇上……萬曆皇帝說，好了，你先下去。申時行說，老臣告退。
王皇後準備用午膳了，她問月兒，她也應該在用膳了吧？月兒說，嗯。王皇後說，本宮怎麽覺得今兒個的飯菜特別好吃？月兒說，可能是今兒個主子的心情特別好吧。王皇後說，這次可再也不能失手哦。月兒說，主子盡管放心好了，她這次怎麽都逃脫不了。王皇後說，月兒，你說，我是不是太狠了一點？月兒說，奴婢覺得主子做得英明。王皇後冷笑著說，妹妹，你可別怪姐姐太狠心，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姐姐這麽做，隻是為了自保。
鄭貴妃正在用膳。鄭貴妃說，我要喝口蘑菇燈籠湯。鳳兒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鳳兒盛了一碗湯，端了過去。鄭貴妃正準備喝，突然感覺身子有些不舒服。站在一旁的春兒說，娘娘，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我有些頭暈。春兒說，娘娘，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鄭貴妃說，你扶我上床，休息一會。鳳兒的臉色突變，一陣紅，一陣白。
王皇後對宮女小雲說，你過來，給本宮捏捏。小雲說，娘娘，你哪裏不舒服？王皇後說，我覺得手好酸。小雲給她捏。王皇後說，你用點力。小雲果真用力，不料王皇後一個巴掌打過去說，你要疼死本宮啊。小雲仆地求饒。這時，月兒進來。王皇後對宮女們說，你們先下去。王皇後說，你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月兒說，娘娘，這次，又失敗了。王皇後說，這，這，這怎麽可能？月兒說，鳳兒已經把湯盛給她了，卻沒想到，她突然覺得頭暈，沒有喝這個湯。王皇後說，怎麽會這樣？月兒說，主子，你放心，這次不成功，還有下次呢。正說著，小雲進來了。王皇後說，誰叫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小雲嚇哭了，她跪倒在地說，娘娘，小德子求見。王皇後說，叫他進來！小德子進來便說，奴才給娘娘請安。王皇後說，起來吧。小德子說，太後叫你過去看戲。王皇後說，今兒這是什麽戲？小德子說，回皇後娘娘，今兒上的是《十五貫》。王皇後說，你先回吧，我隨後就到。
王皇後來到慈寧宮。李太後說，皇後，快過來坐。小德子說，主子，可以開始了嗎？李太後點了點頭。舞台上的戲演唱得正精彩：
“熊友蘭，雪花飄飄伴行人，撐傘登程曆艱辛。熊友蘭，家貧難把爹娘養，事迫無奈當傭人。家主是豪華一商賈，我為他登山涉水披風塵。終日裏買貨與賣貨，賺得錢銀歸主人。我走遍蘇杭湖廣閩皖贛，販賣山珍海味與綾羅絹。急事在身快趕路……
蘇戍娟，我步履踉蹌去投親。且行且淚淚如泉湧，腳疼腿酸步難行。怕追趕，我隻得強撐弱體再趕路，怎奈是，我似落葉飄零歎孤身。風飄殘葉誰動問，堪歎我戍娟少親人。眼前唯有一線路，去向姨娘訴苦因。
熊友蘭，當牛作馬苦受盡，到頭還難奉雙親，何日方能把家養，共敘天倫聚親人……呼我莫非為問路，風雪天獨行為何因？
蘇戍娟，隻因我平素少外出，如今迷途急在心。為問路，不揣冒昧將你喚——”
戲看了兩個時辰，王皇後回宮時，天色已晚。突然，她的腳一崴，從台階的最高處摔了下來。月兒忙喊，主子，主子。王皇後已昏迷不醒，地上有一攤血。月兒說，快，快，快把娘娘背進宮，快，快，快去叫禦醫來。太監把王皇後背進宮中。
說來也巧，從坤寧宮回來的第三天鄭貴妃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了。春兒說，主子，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沒什麽，就是頭有點昏，可能是受了風寒。春兒說，我去叫禦醫。鄭貴妃說，不用了，休息一會就好了。春兒說，要不要告訴皇上一聲？鄭貴妃說，這麽小的事情，就不用驚擾他了。春兒說，可皇上吩咐過，娘娘隻要有一點不適，就要向他稟報。鄭貴妃沒再說什麽。
不一會兒，萬曆皇帝就來了。他握著鄭貴妃的手說，愛妃，你哪兒不舒服了？鄭貴妃說，臣妾並無大礙。萬曆皇帝心疼地說，朕看你麵如菜色，還說沒事。鄭貴妃說，臣妾對不住皇上。萬曆皇帝說，為什麽這麽說？鄭貴妃說，臣妾沒能給皇上懷上龍胎。萬曆皇帝說，別胡思亂想了，你永遠是朕的心頭肉。鄭貴妃笑了笑，一滴眼淚滑落下來。萬曆皇帝說，你別哭，別哭啊。鄭貴妃哭得更凶了。萬曆皇帝將她摟在懷中。鄭貴妃說，皇上。萬曆皇帝說，嗯。鄭貴妃說，臣妾要是死了，你會傷心嗎？萬曆皇帝說，朕不許你說這種話。鄭貴妃說，臣妾隻想知道，你會不會傷心。萬曆皇帝說，朕願意替你去死。鄭貴妃說，皇上，你真好。說完，咳嗽起來。萬曆皇帝說，快，快，宣禦醫。
丁禦醫給鄭貴妃把完脈，萬曆皇帝說，怎麽樣？丁禦醫，恭喜皇上，鄭貴妃遇喜了。萬曆皇帝說，你不會弄錯吧？丁禦醫說，千真萬確。不過……萬曆皇帝說，不過什麽？丁禦醫說，鄭貴妃的身體十分虛弱，如果不好好調養，恐怕母子都會有危險。萬曆皇帝說，那該如何是好？丁禦醫說，為了保險起見，老臣建議打掉胎兒。鄭貴妃說，不，不，萬萬不可。萬曆皇帝不說話。鄭貴妃說，皇上，不能打掉啊，這可是我們相愛的結晶啊。萬曆皇帝說，可是，朕怕你有危險。鄭貴妃說，臣妾不怕，臣妾一定好好調養。萬曆皇帝還是不說話。鄭貴妃開始哭起來。丁禦醫說，貴妃娘娘，千萬不要動了胎氣，否則，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一聽說胎兒，鄭貴妃立刻不哭了。鄭貴妃說，皇上，臣妾求求你了。萬曆皇帝說，容朕再想想。
貴妃懷孕的消息很快在宮裏傳開了，大家議論紛紛。月兒把這個消息稟告了王皇後。王皇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什麽？怎麽可能這麽巧？你是不是聽錯了？月兒說，這可是鳳兒親口跟我說的。王皇後眼中露出凶光，咬著牙說，為什麽她什麽都要跟我爭，跟我搶。一定不能讓她生出來。一定不能。月兒說，恐怕讓她生，她也生不出來。王皇後說，此話怎講？月兒說，丁禦醫說她身體太虛弱，到時候，大人小孩都有危險。王皇後大笑起來說，這能怪誰呢？隻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月兒附和道，這下，娘娘可以高枕無憂了。王皇後說，且慢，依我看，她詭計多端，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月兒說，娘娘放心好了，皇上和禦醫都在給她會診呢。王皇後說，我還是不放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切還是按原計劃進行。
這段時間，萬曆皇帝心煩意亂，鄭貴妃好不容易遇了喜，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馬上有一道難題出現在他的麵前。如果要把孩子生下，那麽，鄭貴妃就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把孩子生下來，以後，鄭貴妃可能再也不能生育了。一時間，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隻好一個人在宮裏喝悶酒。小順子說，皇上，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萬曆皇帝喝多了，舌頭有些大了，他說，醉了好，醉了好，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朕真希望永遠這樣醉下去，解我千愁，唯有杜康。說完，又喝了一杯。小順子說，皇上，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上早朝呢。萬曆皇帝說，過來，陪我喝幾杯。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你敢抗旨？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那就滿上。小順子滿上酒。萬曆皇帝說，幹。小順子說，奴才遵旨，然後皺著眉頭喝下了酒。萬曆皇帝說，什麽奴才奴才的，朕不愛聽，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兄弟。小順子說，奴才不敢。萬曆皇帝說，你再提奴才這兩個字，朕挖了你的舌頭。小順子說，好好，我，我不說了。萬曆皇帝很開心，又滿上杯，一口幹了。萬曆皇帝說，鄭貴妃如果把孩子生下來，自己就會有危險，你說朕該怎麽辦？小順子說，皇上不必擔心，禦醫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萬曆皇帝說，他們不過是一幫廢物罷了。小順子說，要不奴才給皇上去民間找些神醫來？萬曆皇帝說，你，你，你又說到奴才這兩，兩個字了，罰酒三杯。小順子沒辦法，隻好喝了。萬曆皇帝說，爽快，朕喜歡。小順子說，皇上，我真的不能再喝了。萬曆皇帝說，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呢，你說朕該怎麽辦？小順子說，我，我真的不知道。萬曆皇帝說，如果換了是你，你會怎麽辦？小順子忙嚇得跪倒在地說，皇上，你饒了我吧。萬曆皇帝說，開，開個玩笑，你，你怕什麽？小順子說，皇上，你饒了我吧。萬曆皇帝說，快起來，要不然，朕叫人把你淩遲了，淩遲你知道吧，就是把你做成肉丁。說完，大笑起來。小順子隻好起來。他剛站起來，皇上卻醉倒在地上。小順子喊，快，快來人啊。兩個宮女進來了。小順子說，快把皇上扶上床。萬曆皇帝口裏還在念叨，朕沒醉，朕沒醉。
這天晚上，鄭貴妃心神不寧，一直在做夢。她夢到一間草屋和一個男孩，男孩長得白白胖胖。他走在前麵，鄭貴妃和萬曆皇帝走在後麵。她說，慢點跑，慢點跑。皇上說，不要管他，他是男孩，肯定會調皮一點。她說，小林子。萬曆皇帝說，怎麽了？她說，我看到你小時候的樣子了。萬曆皇帝說，朕小時候可不像他那麽調皮。她說，反正我看到了。男孩見到一隻青蛙，便想要抓住。青蛙一跑，男孩便去追，一不小心，跌入了水中。他們趕忙上前，但是一個人都沒有。河麵非常平靜。她說，小林子，快，快，救我們的孩子。萬曆皇帝便跳下去，但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她坐在河邊哭了起來，孩子，我的孩子，老天啊，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
春兒聽到她的哭聲跑了進來。春兒說，娘娘，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我的孩子不見了。春兒說，娘娘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看你額上那麽多汗，我給你擦擦吧。鄭貴妃說，春兒，你說，皇上會不會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春兒說，我想，隻要娘娘多爭取，皇上一定會同意的。鄭貴妃咬著嘴唇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孩子生出來。
萬曆皇帝還在大睡。太監小郭子找到小順子說，皇上呢？小順子說，睡得正香呢。小郭子說，可早朝的時間快到了，大臣們都在候著呢。小順子說，我去喊一聲。小順子來到門外喊，皇上，該上朝了。萬曆皇帝不理他。小郭子說，怎麽樣？小順子搖頭。小郭子說，要不，你再喊一次。小順子說，我可沒那個膽，皇上喝醉了酒，最容易發火了，一不小心，我這頭立馬就掉地上了。小郭子說，可這事要傳到太後那裏，可不太好。小順子說，這倒也是……那，我再喊一遍。小順子又到門口喊，皇上，上朝了。皇上，上朝了。萬曆皇帝聽到外麵的叫聲，把一個枕頭扔了出去。小順子嚇得連氣都不敢出了。小順子對小郭子說，今天皇上龍體欠安，恐怕上不了朝了。
春兒扶著鄭貴妃來到乾清宮。小順子正在打盹，春兒推了推他。小順子把手一揮，繼續睡。春兒便在他耳邊，拍了一巴掌。小順子馬上跳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鄭貴妃，忙給鄭貴妃請安，鄭貴妃吉祥。鄭貴妃說，皇上呢？小順子說，還在歇息呢。鄭貴妃說，今天不用上朝嗎？小順子說，娘娘，昨天，皇上一個人悶悶不樂，喝了很多酒，後來就醉了。鄭貴妃很生氣，你是怎麽做奴才的？小順子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可任憑奴才怎麽勸，皇上都不聽。鄭貴妃說，皇上為何悶悶不樂？小順子說，這個，奴才不敢說。鄭貴妃說，說吧，本宮不怪罪於你。小順子說，皇上悶悶不樂，都是因為娘娘。鄭貴妃一驚說，我？小順子說，正是。皇上很想要娘娘將孩子生下來，可又怕娘娘會有危險，所以，左右為難，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鄭貴妃說，你進去通報一聲吧。小順子說，請娘娘稍等。
鄭貴妃來到萬曆皇帝身邊。鄭貴妃說，皇上，你好些了嗎？萬曆皇帝說，愛妃，地震了嗎？鄭貴妃說，沒有啊。萬曆皇帝說，朕怎麽覺得屋裏的東西都在晃啊？鄭貴妃說，那是因為皇上的酒還沒醒。萬曆皇帝說，朕沒醉，朕隻是覺得頭有些昏。鄭貴妃說，臣妾給你弄點解酒的藥吧。萬曆皇帝說，朕已經吃過了。鄭貴妃說，皇上，那你先睡吧，臣妾下午再來看你。萬曆皇帝說，不，你在朕身邊，朕才能睡得踏實。鄭貴妃說，皇上，你猜我昨天夢到誰了？萬曆皇帝說，誰？鄭貴妃說，你猜。萬曆皇帝說，我猜不到。鄭貴妃說，我夢到我們的孩子了，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非常可愛。萬曆皇帝說，後來呢？鄭貴妃說，後來，他掉到水裏，不見了。臣妾就拚命地喊，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萬曆皇帝說，朕知道你一心想生下這個孩子，其實朕也想，可是，朕怕如果有什麽不測，朕會後悔一輩子的。什麽皇上，什麽江山，朕統統不在乎，朕在乎的隻有你。鄭貴妃說，皇上，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調養身子的。萬曆皇帝說，朕真的很難下決心。鄭貴妃說，皇上，你就答應臣妾吧。萬曆皇帝說，不如，讓術士給你算上一卦。鄭貴妃說，皇上是否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出宮去看元宵燈會？萬曆皇帝說，記得，當然記得。鄭貴妃說，那你還記得那個算命先生說的話嗎？萬曆皇帝說，朕記不清了。鄭貴妃說，那個算命先生說我會生一男一女，還會活到七十歲。萬曆皇帝說，對，對，對，朕想起來了。鄭貴妃說，他既然那麽說，那就說明我不會有危險的。萬曆皇帝想了想說，既然如此，那就生下來吧。鄭貴妃高興壞了，她說，多謝皇上，皇上對臣妾真是太好了。
王皇後正在吃新鮮的櫻桃，月兒進來了。月兒說，主子，大事不好了。王皇後用纖纖玉指慢條斯理地將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慢吞吞地說，你急成這樣，難道天要塌下來了嗎？月兒說，火都燒到眉毛了，主子還有心思說笑話。王皇後說，你還別說，自從肚子裏有了孩子，本宮心裏總是樂滋滋的。隻要能把孩子順順利利地生下來，本宮就知足了，別的事情都是小事，本宮懶得瞎操心。月兒說，可這下出大事了。王皇後說，哦，出了什麽大事？月兒說，這鄭貴妃不知道使了什麽花言巧語，皇上竟然答應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了。王皇後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本宮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做的。月兒說，難道真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王皇後冷笑說，她休想。月兒說，那咱們該怎麽辦？王皇後說，你猜猜本宮會怎麽做？月兒說，奴婢愚笨猜不到。王皇後笑著說，我這兒有一樣東西，你交給鳳兒。月兒接過它，看了看說，娘娘想得可真周到。王皇後說，不是本宮狠心，這都是她逼我的。王皇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我的兒啊，母後的下半輩子可就全靠你了。說完，王皇後伸出手，月兒扶著她站起來。王皇後說，備駕。月兒說，主子，你這是要去哪裏？王皇後說，本宮得去看看我那可憐的妹妹了。
鄭貴妃正在看醫書，下人來報，皇後娘娘駕到。鄭貴妃說，快快請進。月兒扶著王皇後進來。鄭貴妃說，姐姐，你怎麽來了？王皇後說，妹妹不歡迎嗎？鄭貴妃說，哪裏，哪裏，姐姐能來，妹妹高興還不來及呢。王皇後說，本宮聽說妹妹也有了身孕，特意過來看看。鄭貴妃說，多謝姐姐掛念。王皇後說，本宮看妹妹最近氣色不太好，你可得注意點，這懷孕的前三個月，可要特別小心，要多吃點滋補的東西。鄭貴妃說，我什麽東西都不想吃。王皇後說，那怎麽行，懷了孩子，可不能由著性子來了，什麽事都得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鄭貴妃說，妹妹一定牢記在心。王皇後說，這往後，咱們得多交流一下。鄭貴妃說，妹妹什麽都不懂，一定要跟姐姐多討教。王皇後說，對了，太後來過了嗎？鄭貴妃說，還沒有呢。王皇後歎了口氣說，都是皇上的骨肉，這太後怎麽還偏心呢。鄭貴妃有些尷尬，不自然地笑笑。王皇後說，禦醫說，酸兒辣女，這段時間我特別想吃辣的東西，看來，我懷的是個女兒了。鄭貴妃說，那隻是民間傳說，信不得，依我看，姐姐懷的肯定是個兒子。王皇後說，你呀，從小嘴巴就甜，怪不得皇上這麽喜歡你。鄭貴妃說，其實皇上最在乎的還是姐姐。王皇後有些得意地說，妹妹還記得小時候看燈會的事情不？鄭貴妃說，記得，記得，當然記得。那時候，舅舅一隻手抱一個，我們一人手裏拿著一個小燈籠，在人群裏穿來穿去。姐姐特別調皮，還用手去抓別人的帽子。王皇後說，我記得你特別膽小，聽到爆竹的聲音，就要到被窩裏躲起來。鄭貴妃說，我是個苦命的人，從小就沒了爹娘，舅舅舅媽把我拉扯大，可真不容易。王皇後說，記得有一次，父親帶我們去集市，父親跟你開玩笑，指著一個賣豆花的人，說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還真信了，過了一會，你不見了，父親很著急，到處找你，最後，看到你正在吃豆花。鄭貴妃說，記得，記得。那時候，我還真以為舅舅說的是真的呢。王皇後笑了起來。鄭貴妃說，姐姐你笑什麽？王皇後說，我記得第二天一早，你還悄悄溜出了家，去集市上找那個賣豆花的。父親在府上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你。鄭貴妃說，要不是管家找到我，說不定，我真的跟著那個賣豆花的回家了。王皇後說，我記得那次你哭得可傷心了，一個人在房間裏，一直哭到天黑，我怎麽勸你都不聽，叫你吃飯你也不吃，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鄭貴妃說，姐姐不說起來，我都快記不得了。等我們的孩子都出生了，一定要把這些事情跟他們說。王皇後歎了口氣說，可惜啊可惜。鄭貴妃說，姐姐何故歎氣？王皇後臉色馬上轉變，她說，可惜他們生下來，就隻能在這深宮裏度過童年，再也體會不到我們小時候的樂趣了。鄭貴妃說，就是，就是。
張誠和張鯨在值事房喝酒。兩人碰了杯，抿了一小口。張鯨從懷裏拿出一個錦盒，打開把一個翡翠白菜遞給張誠。張誠放在手裏看了看說，這可是個稀罕的東西。張鯨說，兄台如果喜歡，就收下吧。張誠把東西放在桌上說，我可是從來不奪人所愛的。張鯨說，我們之間何必這麽客氣呢，快收好吧。張誠笑了笑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張誠又將此物細細端詳了一番，輕輕放入錦盒，收入懷中。張鯨說，最近，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似乎很親近。張誠說，依我看，這樣的親近，反而有點不太正常。張鯨說，怎麽不正常呢？張誠笑了笑說，往常，皇上這麽疼鄭貴妃，王皇後肯定不樂意。現在，鄭貴妃又懷了皇上的骨肉，王皇後應該恨之入骨才對。她們現在如此親密，肯定就不正常了，我總覺得這宮裏最近會有大事要發生。張鯨說，你說是王皇後和鄭貴妃之間？張誠笑了笑，喝了口酒。張鯨說，她們兩個鬥爭，可把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害慘了。張誠說，何出此言？張鯨說，我們這些當奴才的時候，有沒有前途，關鍵在於有沒有跟對主子，如果王皇後和鄭貴妃都生了男孩，這太子肯定是王皇後的兒子吧。張誠說，那可不一定，這事，最後還得皇上說了算，我覺得，還是鄭貴妃的兒子希望大些。張鯨說，唉，這不，還有兩宮太後嗎。李太後一向對王皇後寵愛有加，對鄭貴妃則是不冷不熱的。我覺得，這事就像是霧裏看花，摸不著頭腦。張誠說，我覺得，這跟賭博一樣。張鯨說，兄台有什麽高見？張誠說，你我都是貴妃的人，這個關鍵的時候，如果能鼎力相助，貴妃自然不會忘記咱們的好，以後我們就可以在宮裏呼風喚雨了。張鯨說，萬一王皇後得勢了呢？張誠說，這賭博嘛，有贏，也自然有輸。張鯨說，聽為兄一席話，小弟真是茅塞頓開啊。這次，我就把籌碼壓在貴妃身上。張誠指了指腦袋說，你壓的可是這個。張鯨說，唉，有什麽辦法呢？
早朝的時候，戶部尚書吳大人上奏，啟稟皇上，河北宣府疫情盛行，人腫頸，一二日即死，名大頭瘟。病者不敢問，死者不敢吊，所到之處，巷染戶絕。另有一位官員說，吳大人所言極是，民間流傳著一句話，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萬曆皇帝大驚說，這，這可如何是好？一個官員說，老臣以為這瘟疫乃由大旱引起，皇上不必驚慌，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戶部尚書吳大人又說，宣府離京不遠，微臣擔心，疫情一旦傳入京城，後果不堪設想。萬曆皇帝說，眾愛卿，可有解決之道？眾官員議論紛紛。黃大人說，老臣以為，應該將死者的屍體深埋。仇大人說，人越多，疫情越容易傳播，可讓大家避居野外，待疫情平息後，再回到原來的居住地。徐大人說，微臣聽說人參可敗毒，如加西藏紅花飲之，即可。徐大人，你的藥雖好，可是，人參不是紅薯，到哪裏去弄那麽多人參？萬曆皇帝說，依你之見，又當如何？陳大人說，微臣以為，可服連翹、赤芍、柴胡、葛根、甘草、生地、紅花、當歸、川樸、桃仁，解毒活血，劇者各用石羔、西藏紅花。又有用附子八錢、泡恙三錢治療。萬曆皇帝說，既然如此，此事就交戶部辦理吧。戶部尚書吳大人說，臣領旨。
退朝後，萬曆皇帝心事重重。鄭貴妃說，皇上，你怎麽了？萬曆皇帝說，最近，河北流行瘟疫，如果不采取措施，很快就會傳入京城。鄭貴妃說，那皇上應該給災區分發些湯藥才是。萬曆皇帝說，朕已交給戶部去辦了。這時，小順子進來。小順子說，皇上，申時行有急事求見。萬曆皇帝說，快讓他進來。申時行進來後說，老臣給皇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萬曆皇帝說，申大人，你急著見朕，所為何事？申時行說，啟稟皇上，壽宮工地，發現了瘟疫，已有數人暴亡。萬曆皇帝大吃一驚，說，這，這，可如何是好？鄭貴妃說，皇上不必如此驚慌。萬曆皇帝問，申大人，你有何良策？申時行說，老臣以為，壽宮應該暫停施工，否則，瘟疫一旦大麵積蔓延，就不可收拾。鄭貴妃說，皇上，臣妾覺得，壽宮可照常施工，隻要分些湯藥，以做預防即可。申時行說，民工們的生活條件十分簡陋，瘟疫很容易傳播。萬曆皇帝說，壽宮必須照常施工，其他的事情，你讓戶部去辦吧。申時行說，皇上……萬曆皇帝說，好了，你先下去。申時行說，老臣告退。
王皇後準備用午膳了，她問月兒，她也應該在用膳了吧？月兒說，嗯。王皇後說，本宮怎麽覺得今兒個的飯菜特別好吃？月兒說，可能是今兒個主子的心情特別好吧。王皇後說，這次可再也不能失手哦。月兒說，主子盡管放心好了，她這次怎麽都逃脫不了。王皇後說，月兒，你說，我是不是太狠了一點？月兒說，奴婢覺得主子做得英明。王皇後冷笑著說，妹妹，你可別怪姐姐太狠心，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姐姐這麽做，隻是為了自保。
鄭貴妃正在用膳。鄭貴妃說，我要喝口蘑菇燈籠湯。鳳兒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鳳兒盛了一碗湯，端了過去。鄭貴妃正準備喝，突然感覺身子有些不舒服。站在一旁的春兒說，娘娘，你怎麽了？鄭貴妃說，我有些頭暈。春兒說，娘娘，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鄭貴妃說，你扶我上床，休息一會。鳳兒的臉色突變，一陣紅，一陣白。
王皇後對宮女小雲說，你過來，給本宮捏捏。小雲說，娘娘，你哪裏不舒服？王皇後說，我覺得手好酸。小雲給她捏。王皇後說，你用點力。小雲果真用力，不料王皇後一個巴掌打過去說，你要疼死本宮啊。小雲仆地求饒。這時，月兒進來。王皇後對宮女們說，你們先下去。王皇後說，你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月兒說，娘娘，這次，又失敗了。王皇後說，這，這，這怎麽可能？月兒說，鳳兒已經把湯盛給她了，卻沒想到，她突然覺得頭暈，沒有喝這個湯。王皇後說，怎麽會這樣？月兒說，主子，你放心，這次不成功，還有下次呢。正說著，小雲進來了。王皇後說，誰叫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小雲嚇哭了，她跪倒在地說，娘娘，小德子求見。王皇後說，叫他進來！小德子進來便說，奴才給娘娘請安。王皇後說，起來吧。小德子說，太後叫你過去看戲。王皇後說，今兒這是什麽戲？小德子說，回皇後娘娘，今兒上的是《十五貫》。王皇後說，你先回吧，我隨後就到。
王皇後來到慈寧宮。李太後說，皇後，快過來坐。小德子說，主子，可以開始了嗎？李太後點了點頭。舞台上的戲演唱得正精彩：
“熊友蘭，雪花飄飄伴行人，撐傘登程曆艱辛。熊友蘭，家貧難把爹娘養，事迫無奈當傭人。家主是豪華一商賈，我為他登山涉水披風塵。終日裏買貨與賣貨，賺得錢銀歸主人。我走遍蘇杭湖廣閩皖贛，販賣山珍海味與綾羅絹。急事在身快趕路……
蘇戍娟，我步履踉蹌去投親。且行且淚淚如泉湧，腳疼腿酸步難行。怕追趕，我隻得強撐弱體再趕路，怎奈是，我似落葉飄零歎孤身。風飄殘葉誰動問，堪歎我戍娟少親人。眼前唯有一線路，去向姨娘訴苦因。
熊友蘭，當牛作馬苦受盡，到頭還難奉雙親，何日方能把家養，共敘天倫聚親人……呼我莫非為問路，風雪天獨行為何因？
蘇戍娟，隻因我平素少外出，如今迷途急在心。為問路，不揣冒昧將你喚——”
戲看了兩個時辰，王皇後回宮時，天色已晚。突然，她的腳一崴，從台階的最高處摔了下來。月兒忙喊，主子，主子。王皇後已昏迷不醒，地上有一攤血。月兒說，快，快，快把娘娘背進宮，快，快，快去叫禦醫來。太監把王皇後背進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