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裏去

第九節

　　不過事後，宋揚把注意力放到了房子上。家裏老宋給他準備的又寬又大的房子自己自然用不到了。但是在北京考慮房子的問題卻讓宋揚笑不起來了。

和敏敏戀愛之後緊接著就要考慮結婚了，可沒有房子婚怎麽結？以前雖然也想過，但是從未把房子放到現在這麽一個重要的位置上來考慮，老宋當時能結婚，那是老宋的父親給了他三間房住著，然後老宋才一點一點地蓋起了如今的這個有十幾間屋的新房。而如今宋揚別說三間了，連半間都沒有。況且既然出來了，宋揚無論如何是不會再回去了。北京的房價高得讓宋揚有點不敢奢想，首付得個七八萬，月付少說也得個一二千，雖說自己工作已步入正軌，每個月可以拿固定的二千多塊錢，可他也沒攢下錢來，掙的錢除了日常花銷外，交成人大專學費、買電腦、買數碼相機、買手機、買書、淘碟，尤其是有了女朋友後，看電影吃飯出去玩聽演唱會請客過生日過節，老宋的情況他也了解，如此一算，自己的房子遙遙無期。

敏敏倒沒急，她說沒事，不行咱們將來先租房或者先買一個小戶型甭，將來條件好了再改善，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的人。

她越是這麽說，年輕的宋揚就越焦躁。宋揚原本的自信一下子少了一半，有些不太自信了。

這時宋揚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謂的進城了，工作了，卻剛剛是個小小的開始。剛剛獲得一種身份而已；宋揚心生一種漂浮不定的感覺，卻不再是高中時間的那種厭學情緒的鬧騰，因為現在的工作很踏實了，他搭上了個時髦：北漂一族。雜誌裏網站上記錄描寫的“北漂”們的日子過得是即灑脫又現代，飛來飄去的，他現在剛剛俯下腰準備跑呢，心裏卻突然沒了底。由房子再想到更多，因為不是北京戶口，其它的例如上不了保險，享受不到福利等等一係列實際問題越來越多浮現了出來……

宋揚開始喜歡上了喝酒。真正地喜歡上了酒。他主要喝啤酒，最普通的燕京啤酒，退瓶一塊三一瓶，中午喝一半，晚上喝一半，沒有酒吃飯不香，喝了酒卻也不醉，這種喝法不傷人，相反有些養人，時間一長宋揚的啤酒肚就出來了。要是敏敏陪他喝，那麽有時候他也會喝醉，喝醉的宋揚就會說一些好玩的話來，例如：我愛你，你愛我；我愛北京，北京不愛我……

宋揚為房子的事煩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有實際性的結果，孟副主編也看出了宋揚的變化，從側麵了解了原因，但這些事讓他也為難，如今單位早已取消了福利分房，再者自己又是個文化單位，清水衙門啊，偶爾遇到一次優惠買房，那也是一大排人在等著，基本全是中層領導，按宋揚的學曆和資曆，根本就輪不到他。

孟副主編隻有鼓勵他，不能滿足於現狀，要上進，上進自然就會有希望！

“上進，上進，上進！”宋揚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上進。恰好這時候北京出了個新政策，凡是本科畢業獲得學士學位的一部分人可以申請北京綠卡，這對宋揚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喜訊；再加上在工作上走得越遠，宋揚越是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知識結構和文化層次上的單薄，底氣不足等種種原因，激發了宋揚繼續進修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強烈得不可收拾。宋揚把目光最後定位在了南方的一所大學身上，那是所實力很強的名牌大學，中文係特招作家的插班生，恰好適合宋揚。從決定報考的那一刻起，宋揚便開始蓄備了，身體裏迸發出一種動力，推著他朝著方向前進，每天下班後他便開始複習，往往都到二三點鍾。高考時的苦此時又加到了宋揚身上，宋揚可算明白了，實際上生活中的每一次重負都不可逃脫。

如此半年下來，終於有一天，他收到了該高校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錄取通知上寫著：“宋揚同學，你已被我校錄取為春季入學全日製插班生，學製三年……”信封上的校門仿佛笑著，在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敏敏流著淚，看著一臉毅然的宋揚，問：“你真的要去了麽？你不想和我一起在北京麽？”而備考期間，她卻是最支持宋揚的人。如今真的考上了，她卻意識到為了他們更穩固的以後，他們兩人要付出什麽；

——老宋得知宋揚考上了，卻沒有立即表態，隻是嗬嗬地笑，說：“好事，好事。”宋揚隻當他是為難，畢竟一年學費一萬多，還不包括食宿等。老宋然後補上了一句：“要是上的話咱倆學費一人一半吧。”宋揚知道老宋開玩笑，也沒往心裏去；

——宋揚的好朋友給宋揚出主意：“如今你在北京已做到一定位置了，去上學得不償失啊，不如折中上個在職研究生課程班，同時再報一個遠程教育學院的專升本，這樣既拿文憑又不耽誤工作……”

原本堅定的宋揚變得很為難了起來，從北京到南京，他的生活突然間就要發生這麽大的變化。好像新冒出綠的楊柳枝，被一個想做支小笛子小孩子滿心喜悅地剪下，輕輕扭動，讓外皮與木枝分離，並且就要抽出其中的枝似得的微微的疼，但一想到就自己的生活就要被重新吹響，卻又隱隱得向往。

但想來想去，聽這個說說，聽聽那個的建議，好像各個方麵都是壓力，宋揚便有些不想去上了，於是就給家裏打電話，一向很少接電話的老宋好像預料到他會打來電話，他接了電話問：“考慮得怎麽樣了？”

宋揚聽得出來老宋在笑，老宋的這種笑宋揚在電話這邊都能想象出來，老宋也沒有笑出聲來，但宋揚從老宋的語氣上能猜出來他在笑。老宋的笑讓宋揚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股怨氣來，他說：“你把電話給我媽，我找我媽有點事。”

宋揚媽接了，宋揚就問：“媽，你以前有沒有對不起我爸的地方？”

宋揚媽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順口說：“有啊，怎麽了？”

宋揚憤憤地說：“怪不得呢。我估計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吧！我這邊急得跟什麽似得他還在那邊笑，學費還要一半一半。”

宋揚媽一聽：“啊！”隨即反應過來，笑著大罵宋揚：“你這個小混蛋啊！我讓在那邊瞎說，你要在我旁邊我非得給你一個耳瓜子！”隨即又罵老宋……

電話又給了老宋，老宋的嘴總是湊電話筒很近，宋揚聽出來他呼赤呼赤的喘息聲，從聲音裏麵可以聽出來他臉上仍然掛著笑。他卻不說話。

宋揚說：“我這兒有個事挺矛盾的。”

老宋輕輕地笑出聲來：“瞧得起誰跟誰說去！”

宋揚說：“我就瞧得起你！”

老宋說：“那你就跟我說。”

宋揚說：“我不想念了。”

老宋問：“怎麽不念了？”

宋揚說：“我拿不出學費的一半。”

老宋問：“你在北京掙的錢呢？”

宋揚說：“都花了。”

老宋說：“我看你以後省不省！”

宋揚心想：“你還不是一樣！”

老宋又問：“就是為這個？”

宋揚說：“你當我傻啊，我才不為這個呢，要是真想上，我就不信背個書包到學校了你能讓我討飯去。”

老宋哈哈大笑：“那對！這他媽才是我兒子！說為什麽吧。”

宋揚說：“壓力太大。還怕家裏承受不了。”

老宋說：“家裏有我呢，你不用想那麽多。”

這個時候，老宋不笑了。老宋斬釘截鐵地說：“兒子你聽著：咱念！一定去念！”

老宋說：“……”

老宋說了很多。宋揚什麽也不說了。什麽也說不出了，他感受到了老宋在用他寬實的背靠著他，他感受到了老宋把用他堅實的肩把他扛了起來，這些跟小的時候在媽媽的懷裏一樣溫暖的讓人感動。

宋揚鼻子都酸酸的了。老宋說得越多，宋揚卻越是不想上了。

鐵了心不上了！

就是不上了！就是不聽老宋他的了！

爺倆在電話裏僵持了一個多小時，老宋見宋揚如此堅決，軟硬不吃，便罵了一句：“你小子到底是翅膀硬了啊，不聽老子的了，你小子等著瞧！”說完“啪”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