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裏去

第八節

　　故事剛開了一個頭。

給家裏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宋揚想得出來老宋會是怎麽樣的高興。他自己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終於為家裏做了一件事情！他想以後真的得多為家裏做點事了，原本一個勁地汲取，現在該回報一下了。他的心情都是那麽的舒暢，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後來，在一次和女朋友去外麵吃飯的時候，宋揚一不小心注意到了一家公司在裝修。公司給辦公室裝上了一批上檔次的木頭門窗，換下了一批老式樣但是很結實的鋁合金門窗，堆了一院子。於是宋揚便又動了心思，當即去找了負責人，花了極少的錢給買了下來。

宋揚的女朋友敏敏不理解：“你買這麽些東西幹什麽啊？不吃飯了，就吃這些？”

“我家的門窗早該換了，四處透風，一到冬天跟那冰窖子似的，飯等會兒再吃吧。我先把它弄回宿舍。”宋揚滿心的興奮。

敏敏是個百分百的城市女孩，在北京上大學，美麗可愛，善良真誠，同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資，她總是滿心愛意地稱呼宋揚“老農”，她愛好一點文學，寫“柔和的燈光下，凱麗金一首憂傷的薩克斯曲子讓屋子也有了靜靜的生命，我輕輕持起杯子，閉上眼睛喝一口綠茶（或者不加糖的麥斯威爾），然後開始給一個男生寫信……”諸如此類的文字，早在老家上高中的時候，就看了宋揚的一個小說《等著我，哥們兒》，寫鄉村的一個少年與他家的狗的故事，結果被深深地感動，哭得稀裏嘩啦的。兩人後來就做起了筆友，來北京後見了一麵，敏敏看宋揚做事挺認真的，於是就有了意，宋揚也“認真”地加緊了進攻，一來二去，倆人就戀上愛了。宋揚稱他們進行的是“一個標準老農和一個典型準小資的非典型愛情”。像貓愛上老鼠，兩人在北京這個精彩的城市愛得津津有味。

宋揚回單位找了輛平板車，把門窗一件一件地往上裝，敏敏也幫不上忙，就在一旁和宋揚說著話。

裝了滿滿的一車，宋揚一身的灰土，他給敏敏找了張報紙墊上，把她也安排在了板車上，於是，這個城市小姑娘又平生第一次有了坐板車的體驗。

宋揚蹬啊蹬，蹬啊蹬，滿頭大汗，敏敏起初又新鮮又高興，後來看宋揚蹬得費勁，便跳了下去，抓住宋揚的胳膊說是幫他。被她一推，宋揚把車子騎得東倒西歪，宋揚就罵她：“看你冰雪聰明似的，根本就是四肢簡單嘛。哪有你這樣幫忙的。”敏敏便推宋揚的腰，宋揚癢得不行，連喊：“算了算了，你就跟在旁邊走吧。”敏敏便邊走邊喊：“加油！加油！加油！老農加油！”

敏敏說：“楊，說真的我覺得你挺顧家的。”

宋揚說：“我也沒做什麽，你看我家老頭子和我媽養我這麽大給你做男朋友容易麽？兩口子辛苦啊，你說我做什麽了。”

敏敏就邊扶著板車走邊說：“做的還少啊？你看啊，五一不休息，給家裏做了個紅富士蘋果網站，幫你爸賣蘋果。我說那事沒成就是因為你爸不會說普通話，要是我去接的話，那二百多個電話裏麵肯定能給拿下十個客戶來！還有呢，你上次還給家裏想出來一個往蘋果上貼情侶名字的創意，我就是認為那一對經曆了風雨考驗的愛情蘋果可是無價之寶啊，要不是運輸問題沒解決好，要不然準得掙大錢；還有，前幾天你往潘家園、毓璃廠跑，推銷你家的大個子寶葫蘆的事怎麽樣了？”

宋揚說：“香山那兒有個攤兒挺感興趣的，估計差不多。能賣些錢。我們那的大葫蘆好啊，長得跟工藝品似的，話說葫蘆內裝乾坤，是吉祥物。我家又離蓬萊閣近，就兩小時就到了，有八仙人的仙氣呢，那個拿葫蘆叫什麽來著，鐵拐李？好像是鐵拐李，你說兩個大葫蘆往家牆上一掛，嘿！那叫個俗啊，俗到家了。——大俗即雅啊。”

然後呼呼呼地喘了幾口氣，腳下加了把勁。敏敏就笑，滿心喜愛地盯著宋揚看。又說：“單那些還不算，你知道你給你家做的最大的事是什麽麽？”

宋揚問：“什麽？”

“——長得比張藝謀還醜，卻給他找了個比章子儀還好看的媳婦！可是讓他二老省了心啦。而且！丈母娘還是幼兒園園長，將來有了小孩兒更讓他們省心了。”

宋揚一聽急了：“那可不行！我有了兒子你父母家養一個月，我父母家養一個月，我爸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夥兒都有兒子，他想孫子想得跟什麽似的呢。”

……兩人說著笑著，都忘了中午還沒吃飯呢。

第二天，宋揚又找了輛麵包車，把鋁合金門窗拉到長途客運站，花了二百塊錢運回了家。

老宋接到後，三下五除二給家裏裝了上去，他本就是瓦匠活的，自然沒費什麽大勁，這門窗一裝上去，家裏跟變了個樣似的，又透亮又明朗。

美滋滋地欣賞了兩天後，向來愛好看的宋揚媽提了個建議，說是牆顯得舊了些，老宋一高興買了好幾桶塗料把牆給從天花板到廁所都給塗了一遍。這下倒是更亮堂了，可是老宋又覺得水泥地麵土了些，一不做二不休，把水泥地麵打了，換成了大理石的地板，換完地板換家具，換完家具買電冰箱換電視，換完了電器又裝暖氣片……一圈子下來老宋把家裏弄得跟結婚新房似的，宋揚媽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也顧不上平日的節儉了。村裏人都納悶呢，這老宋家怎麽了，發什麽大財了，第二次改革又開放了？

自從老宋把這房給蓋起來，這還是第一次裝修，確切一點說是維修，以前的房就跟城裏麵的毛坯樓房似的。

宋揚媽在全部完事後給宋揚打了電話：“老兒，今年過年你就能看見咱家變樣啦！”然後把裝修的事給宋揚講了，宋揚這個笑啊，怪不得這些天打電話家裏一直沒有人接。原本想給家裏省下鋁合金門窗那幾千塊錢，這倒好，沒想到到最後卻花進去了一萬多。

老宋接過去電話，說：“給你個任務，今年過年回來把女朋友帶回來。看看咱家的新房子。”

宋揚順口說了一句：“新房子有什麽好看的，將來我們又不回家住去。”

老宋聽了半天沒吭聲，後來宋揚聽那邊老宋啪地一聲，估計是拍在大腿上了，然後就聽老宋對著宋揚媽笑罵道：“他媽的，咱倆成老彪子了，兒子將來也不回來咱把家弄這麽好幹什麽！瞎花這麽多錢！”（注：彪子，膠東方言，即類似於呆子之類“傻”的意思。）

然後就聽那邊的電話掛了。放下電話的宋揚也開始笑，而且逐漸笑得不能抑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隨即就給敏敏打電話告訴他家裏的事，邊講邊笑，幾乎都講不成句了，敏敏在電話那頭卻沒覺得有什麽好笑的。甚至有點納悶，這有什麽好笑的呢。她越是莫名其妙，宋揚笑得越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