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續編（下卷）

26、謝幾何詩選

　　謝幾何

　　雲影集（選）

　　一

　　我記得那麽一刹那春光。

　　碧淨的藍天下，有一隻白鷺在徜徉……

　　那是一個禾苗綠得鮮翠欲滴的季節。四周彌漫著春日野地裏特有的芬芳，田間的小路被春風打掃得纖塵不染，遠處的山丘上麵布滿了彩霞般的繁花綠葉，景色像仙境一樣。

　　一隻白鷺的倩影就在這仙境一樣的野地上空翱翔，她盤旋著，尋覓著，期望著什麽，終於輕盈地飄立在不遠的地方。

　　我輕輕地驚叫一聲，凝止住了，看著她雨霧一樣潔白的柔羽在飄蕩。

　　這是夢境般轉瞬即逝的美景，美得令人驚歎，短促得使人恨恨……

　　我還記得另一刹那美的光芒。

　　也是在這樣春風和煦的野外，她披著一肩垂柳的濃陰，亭亭玉立在村外的古道上……伸延著秀項把我盼望。我從她的後麵向她走去，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偷竊了她思念我的形象。

　　我的忍不住的呼喚碰破了畫麵。她發出一聲清脆的歡叫向我跑來，兩條長辮一時間如此美妙地在她身後飛舞，似乎融入了春風的舞蹈的旋律，至今在我的心中清晰地震顫和回旋。

　　她那被驕陽和青春染紅的笑臉，是如此神奇的鮮豔；她美好的身軀是那樣洋溢著生氣的輕盈。情和景的交融在她身上煥發了異彩，錯過了這一形象，夠我懊悔千萬載！

　　我的心發出了一聲無聲的驚叫，在美的享受中凝止住了。

　　感激您嗬，春之女神！

　　感激您嗬，神秘的生命！

　　思念您嗬，青春，令人心醉心碎的青春年華！

　　1971年於焦塘胡歸屋場

　　二

　　當知道你噙著昏花的淚眼，離開我住過的茅舍時，啊，請相信吧，我一切都原諒……

　　我能夠想象得出，你那孤獨的身影，是怎樣在一片寂寞的晚霞照耀下彳亍，就在那我們曾經無數次漫步的青石板路上。

　　請不要以為我那麽輕易地就作出了不辭而別去流浪的決斷，正因為我是如此的苦惱怎樣才能較容易地割舍那纏綿的絲絲縷縷，我才下定了決心。就讓我背上寡情的罪名吧，隻要不使我再看見你嬌小的身軀，那麽可憐地背著感情的重負。

　　我當然知道，就青春而言，這次分別，就等於是永訣。誰說那麽容易相忘呢？當那些已經逝去的日子曾經把你我連在一起的時候，我怎能忘記在這塊天空下被春風鼓動著飄遊的白雲呢？我怎能忘記那在清晨的陽光下盛開的鮮花？又怎能忘記那在花草上雙飛的蝴蝶？更怎能忘記你那因歡愉而光豔照人的笑臉？

　　但是，當我把這些美好的情景，編織成一片幻景的雲霓時，我理智的內心深處仍不能忘記，自己是這人世間許多被命運擺布的可憐的凡人之一。而且你也清楚，這一切真實的幻景畢竟不能成為生活的基礎。所以，當你首先從夢幻中醒來，麵對著我們愛情將要麵臨的命運而為之卻步的時候，我不應該責怪你。

　　如果說，我因為自己沒有完全清醒而恨過你的話，我要請求你的原諒。

　　當我得知你因我的離去而流下傷心的眼淚時，我似乎明白了生活中一個令人難堪的真理：這世界上哪有真正隨心所欲的愛情呢？從前，我感激過你的歡笑，感激過你的溫柔，現在，我深深地感激你傷心的眼淚！

　　最後，請記取我的贈言吧，願意記住的，不妨記住，不願記住的，趕快忘掉。隻是不要過多地背著感情的重負，去完成你今後的生活旅程！

　　作於1973年

　　三

　　在夏天的一場暴雨驟然降臨的時候，我們來不及跑到村裏去，你我隻好躲避在一堵山崖下。

　　穀地裏的包穀稈兒被豆大的雨珠打得東倒西歪，狂風猛烈地搖撼著樹木，山坡上一霎時水流遍地。

　　你身上薄薄的衣衫被雨水淋透了，緊貼著你青春的軀體，發絲打濕後零亂地粘在你秀美的頸項和臉龐周圍，我發覺你從未被我看見的形象竟是如此美麗。

　　眼前一片電閃雷鳴，你早已不由自主地靠在我的身上，從一隻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到你微微地顫抖，竟愚蠢地問：你冷嗎？

　　你異樣地看了我一眼，眼睛裏含著一絲欣喜的恐懼搖了搖頭。我更加愚蠢地問：

　　你怕這雷電的轟響嗎？你好像承認似的更緊地貼在我的身上。

　　當一個霹靂夾著震耳的轟鳴在我們頭上滾過的時候，你把淋濕了的頭驚慌地倒向我的胸前。這時，我已不自覺地克服了自己的愚蠢和怯懦，把你緊緊地擁在懷裏……是的，當我確切地感到你在企求我的保護時，我難道能表示出絲毫的膽怯嗎？

　　暴雨終於因用盡了它的氣力而收斂肆虐變得細小，一絲輕鬆的情緒回到我們心中來。這時，你看著眼前的水花出了神，我奇異於你太像一個出浴的小山妖，忍不住抓住你的雙臂把你拉向我的眼前，久久地凝視著你。

　　你嗔怪而逗人愛憐地一笑，我情不自禁猛地把你拉向我的懷裏，你溫順地靠在我的胸上，輕鬆地歎了一口氣……

　　現在你離我已如此遙遠，遙遠得像隔著一個命運。但我總禁不住想向你詰問，你可還記得，還記得暴雨驟臨時，我們躲避在山崖下的那一幕情景嗎？

　　1973年於郴縣焦塘

　　我的心曾是……

　　我的心曾是青翠的竹林清風拂煦，寂寞而安靜。

　　你像小鳥一樣飛來，

　　竹林啊，從此――

　　生氣勃勃，欣欣向榮……

　　我的心曾是荒涼的沙漠，

　　寸草不生，灼熱而幹渴，

　　你像流泉一樣注入，

　　沙漠啊，從此――

　　充滿生意，繁榮歡樂……

　　我的心曾是清澈的池塘，

　　花影扶疏，灩瀲波光，

　　你像月亮一樣出現，

　　池塘啊，從此――

　　竟日竟夜把月亮盼望……

　　我的心曾是湛藍的海洋，

　　水天一色，波瀾不驚，

　　你像暴風雨一樣降臨，

　　海洋啊，從此――

　　洪濤洶湧，再也不能平靜！

　　作於1972年

　　七律

　　桃源

　　詩酒飄零意不差，運交華蓋漫谘嗟。

　　家國有難成孤客，城鄉無礙看晚霞。

　　誤入歧路餐秀色，迷進武陵醉桃花。

　　風塵陌路逢知己，一路浩歌又歸家。

　　1975年於茶庵鋪

　　作者簡介

　　謝幾何，男，1946年生於浙江淳安。1965年畢業於長沙市三中，同年9月插隊落戶到湖南郴縣板橋公社紅金大隊焦塘生產隊，1973年病退回城，後在一建築公司謀生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