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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雨收雲斷憑欄靜

  渾噩間,是誰的身影在為他指路?

  方井天窗內月色靈動,淡淡撩撥一身,映亮天窗下仰麵臥躺、夢魘囈語的男子,他鬱結微喘,呢喃胡言,渾噩間喚的是同一個名字。

  府牢柵門啟,碎碎腳步沿甬道一路向他走來。牢門開,他恍視如夢,他夢中的紅裙衣袂飄飄,櫻唇緊抿,那雙丹鳳眼瞳中盡是自己的身影。他以為是錯覺,她眸中流露的盡是極少見的溫和憂心。

  “找大夫了麽……不,將他送往銀馨園,請沈青顏沈姑娘來一趟……”她的話語聲斷斷續續,卻實實在在是他熟悉癡戀的嗓音。他本已倦極合眼,聞聲重啟,粗繭大手費力抬起,仰視著身側的她,唇齒開闔,嘶啞低喚:“紅袖……你來了……”

  寧紅袖蹲身在旁,隻看他因高熱不退而燒紅的臉,黝黑的皮膚隱隱透著暗紅。她未探手迎向他伸出的手,別了眼,吩咐旁人將他送離,再無二話。

  夜愈深,風愈冷。西楚地界常年豐雨,眼下淅淅瀝瀝,又是一夜滴響,滴答如弦錚。

  銀馨園高閣內,一室漆暗,唯有黑暗中那襲烈焰焚燒似的紅裙如搖曳火種,獨凝門窗微滲月光。窗門大開,她正對風口,涼風拂起她肩下兩縷青絲,嬈至她唇間,搔癢亦未能讓她僵身一動。

  距她半丈的床榻上,是曾與她共拜天地的男子。說來諷刺,她逾禮逾製,一女嫁二夫,均是有名無實,盡是她有負於他們。一個身距近,心距遠;一個身距遠,芳心永係。想嫁的嫁不得,不想嫁的卻嫁了,又散了。

  她苦笑,自嘲撇嘴。忽覺身側門邊光影瞬暗,風勢微,餘光淡掃已知來者是誰。月色清煉灑落門邊雲紗雪緞,逆光相視,亦有他人不可得的驚豔仙姿,白衣低語,如空穀幽蘭綻放,輕靈似幻,竟是埋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她頭微偏,目光落在床榻上,旋即收回,邁檻入屋,“怎能將他安置在這兒?萬一他趁機離開,後果……”

  “我知道,”寧紅袖起身,示意噤聲,推攘著沈青顏屋外敘談,“他高熱不退,你快快用藥,等他痊愈,我便親自押他回府牢。”

  沈青顏順勢探視屋內,脫口而出:“你對他……”旋即又覺不妥,不再追問,隻淡淡應道,“好吧,我開方,明日傳鷹準帶黑甲精騎圍守銀馨園,直到他痊愈。”她作勢要走,且聽寧紅袖身後叫停:“怎麽不問下去?我對他……如何?”她惡作劇般詭笑,故作輕鬆地搶白,“我和他成親了,還想知道什麽?”

  沈青顏愕然回身相視,瞳光似箭,直射入那雙鳳眼飛梢間,決意探個究竟,卻見寧紅袖左唇角高揚,挑釁似的回瞪她的審視。

  可那強撐的驕傲隻在轉眼間便被打得煙消雲散,仿若狂風暴雨打蔫的傲梅,不見眸間一絲一毫的倔強——

  沈青顏身後,白影重疊,翩轉間,是那身月白色長袍隨風飄曳,卷起袍邊湧雲聳動。溫潤如玉的眼眸中不見點滴溫存,甚至連漠視也在那句“成親”後消匿,他的視線掠過那襲妖冶紅裙,視若空氣,而後悵然回身,留下一連串“篤篤”踩踏閣階的聲響,宛若厲鬼敲門,聲聲將寧紅袖推入死亡深淵。

  她櫻唇戰栗,目光遊移,一聲挽留如鯁在喉,說不出口,全身如冷風過境,凍結成冰。她眼睜睜目睹他離去,片刻後,瞳眸氤氳,一股溫熱從心底深處噴湧而出,順頰滑落,淚濕衣襟。

  愛也罷,恨也罷,怎及另嫁他人的心澀酸痛?

  寧紅袖知,又不知。她包裹堅強的芒刺,有朝一日也會刺痛她在乎的人。她故作無所謂的態度,比萬箭穿心更令人肝腸俱斷。

  天邊白線勾畫,晨曦朝陽在重山疊嶂的另一端,那絲微暖光,又將照亮誰的天地?

  屋中床榻上,蕭烈重睜雙目,微偏頭,恰見門外寧紅袖眼角水色滴淚,隨即合眼,棱角分明的臉龐戾氣重生。

  她自不是為他哭泣。那麽,惹她淚眼婆娑之人,在他眼中即使遭千刀萬剮亦不足泄恨。他五指扣入掌心,深陷皮肉。初升的明光,照不進他昏暗的天地……

  晨間霧散,金光傾灑大地,照亮疊疊層簷。

  房簷兩端飛簷彎鉤上各踮站一人,兩人相隔間,數十粒星光點連點成線,那是精鋼打造銀鏈尖鉤,銀鏈一端纏繞在左側月白長衫男子長劍利刃上,另一端緊拽在右側黑衣武袍男子粗糙五指間,彼此互不相讓,其間火石四濺。

  鏈環碰撞微響,長鏈劇顫,連串星光點上下躍動,隻聽“噔”聲脆響,銀鏈環環斷裂,如珠落銀盤,叮叮當當落滿屋簷,沿簷壑順滑而落,似豆大雨滴聲響,化作簷下銀簾。

  左側白衣公子幽幽抬手,劍尖斜劃如電閃一刹,玉色潤瞳中壓抑慍怒,斜眯眼,毫不掩飾心中不滿,哪還是那副優雅貴公子姿態?“還想再比?”他劍挑一段斷裂銀環,劍身一震,銀鏈環再度崩裂成碎小銀末,每一粒都幻彩簌散。

  黑衣男子眉宇一凜,二話不說飛身直攻,每砍一刀,刀身上盡沾幻彩銀末,雙刀亂舞,借陽光折射,狠招間竟暗現七色彩虹。白衣公子接招迎上,刀光劍影間,無數粉狀銀末在空中旋舞,無一塵埃落地。拆招相搏之快,隻教人眼花繚亂。

  刀刃劍身相抵一刹,兩名男子怒目相對,一人不甘,一人氣慍,盡顯眼底。兩人兀自格擋,刀劍分離,銀末飄舞,難分難舍。

  “容逸之,你怎對得起紅袖?”

  黑衣男子雙刀橫劈,驚險擦過容逸之胸前罩紗紋衣,容逸之向後仰閃,免開膛破肚的悲慘,隻是上好的雲紋紗抽絲開裂,絲線懸在刀刃,經他借力一搏,刀身上揚,白色絲線從半空中飄落,沾在黑衣男子未束肩發上,一縷如雪。容逸之長劍直刺,掠過敵對男子的鬢發頰邊,發縷落,絲線崩,並未真傷及對方分毫,卻是赤裸的警告:

  “我與紅袖的事,犯不著你蕭烈多管閑事!”他持劍右臂一抖,劍身撞上蕭烈頸脖,隨即一收,左手化掌,一掌擊在蕭烈右胸膛上,逼他踉蹌後退半步。

  蕭烈反應極快,刀尖前刺,頂在長劍寬刃上,氣勢上不輸半分。

  銀末簌簌而落,沾寬刃刀尖,爍百千光耀。刃上光影流動,反射出容逸之與蕭烈鐵青麵色,敵意相對。

  “蕭烈!你幹什麽?”簷下,女子嬌叱聲如冷箭襲來。蕭烈聞聲牙關一緊,手挽刀花,退後一步,瞪視容逸之的戾利不減。容逸之所處位置得天獨厚,僅用餘光便可見簷下紅裙緋色,如烈焰噴薄。他冷笑挖苦,每尖銳一字,似可緩他內心抑鬱:“你的新婚妻子叫你,怎麽不應?”

  “容公子!”另一聲清聆透徹的靡音急喚,也未能阻止他此話出口帶來的流箭群傷。白裙廣袖逆風湧動,青絲及耳後前揚,神微蹙,似不敢相信向來溫潤脾性的容逸之也會失去理智的挖苦譏諷。

  蕭烈微怔,猛低視寧紅袖,見她神色複雜,目光在他二人間遊離,突明她昨夜落淚原因,心中憤恨,一字字咬牙切齒,牙關似要磕出血來:“容逸之!”話音落,刀鋒再起,這次不再是克製的對攻,刀刀劈落均對準要害軟肋,是冷血殺手麵對獵物時的絕情。

  “蕭烈!”“容公子!”平地仰視簷上打鬥的一紅一白兩個窈窕身影縱聲急勸,可哪裏勸得住?酣暢拚殺下,黑白身影糾結,早已殺紅了眼,刀刃劍尖頻頻震觸,發出刺耳尖銳的金屬撞響。

  論功力,容逸之始終略遜一籌,新習的碎影劍法與容家家傳劍法交替使用,拆招數十後,漸漸落於下風,被蕭烈步步逼退。

  沈青顏與寧紅袖對望一眼,心生默契,分別躍身簷上,一人一格擋,從刀劍相搏的驚險中穿過。

  蕭烈驚見寧紅袖突然逼近,攻勢猛收,毫發分秒間,已給寧紅袖出手製止的機會。她手挽蕭烈,一掌擊在他右腕上,手臂借力,將他左臂反扣肩後。

  沈青顏輕功卓絕,拂花擒拿手更是風鈴穀真傳絕技,她晃若浮影掠過容逸之身側,袖中白綢纏刃,以兩指夾緊劍身,另手擒上容逸之手肘軟骨處,使巧勁一捏,長劍脫手,被她輕而易舉奪去。

  兩人各攔一人,死死封住他們進攻的路數,拉開數丈距離,免他們氣急再交手。分別勸道:

  “容公子,別打了!”

  “蕭烈,你再胡來,休怪我不客氣!”

  蕭烈不饒,短刀猛擲撞地,震落數片瓦簷,瓦簷落地碎裂,劈啪亂響,他盛怒下的調子在簷落碎響陪襯中,聲聲刺耳:“容逸之,我後悔放手!後悔放紅袖回來!你配不上她!”

  容逸之冷撐嘴角,帶著幾分了瑟冷的譏嘲,順著蕭烈的惱怒應聲道:“是,我容某配不上她,你蕭烈與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們拜過天地、入過洞房,我算什麽?我不過是有眼無珠、引狼入室、大婚之日害死自己父親的混賬兒子!配?我從未覺得我與寧紅袖相配……”

  “啪!”一聲脆響,一個淩厲地掌摑。

  寧紅袖高舉的手僵在半空中,這一摑,她下不了手,卻是由他人代勞——

  沈青顏一掌摑散容逸之未完的賭氣話語,少見那靜瀾如水的深瞳下竟也有這般大風大浪下的慍怒,她蹙眉瞥視,傾城容顏上笑意全無,開口不似幽蘭綻放,倒似荊棘叢生:“容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青顏身為旁人,尚知紅袖一心待你,為你連性命盡可拋棄。你以為她此刻平平安安站在你麵前,曾付出過多大的代價?”她甩袖,手負身後,已不再攔容逸之,頓聲厲言,“你們之間早已沒有誤會。紅袖受命聖域、效力毒王聖母,皆是因為失心奪魂丹要挾,退一萬步說,她潛伏在暮月山莊多年,若有心加害,如今的暮月山莊一早不複存在!你們婚禮當日,殺師叔祖的人不是紅袖,那不過是冉姑姑放出的煙幕。你已知全部真相,卻依舊對紅袖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你若在乎她曾與蕭烈成親,為何不親口問她成親原因?偏逞口舌之快,傷人傷己!”

  她語速飛快,咄咄駁斥,堵得容逸之無言以對,寧紅袖與蕭烈驚愕瞠目,誰也想不到總以淡定平靜示人的出塵仙子似的沈青顏,也有類似寧紅袖那般盛氣淩人的不馴,也有氣急時的張牙舞爪,爆發時堪比火山噴發,殺傷極大。

  四人對峙間,府內已烽煙四起。

  庭廊內,鎧甲鐵皮“噌噌”脆響,長刀短劍左右互搏,震天的踏步聲如雷貫耳。

  素衣女子穿過後庭長廊,碧水荷池,在府中仆傭的指點下,一路疾奔至後廳屋簷下,衝屋簷上的四人高聲呼道:“小姐,出事了!”她借憑欄飛上簷頂,一步跨至沈青顏身側,拉起她便要走,“拉祜族起兵造反,率兵逼宮,大軍已入第一道宮門。郎大哥和鷹準已率黑甲精騎前往,郎大哥擔心虎墨會趁機報翎蘭城之辱,特叫我來通知你們,千萬小心。”

  “拉祜族大軍逼宮?虎墨率軍?”沈青顏一驚,掙脫月吟的手,急追問道,“虎墨對琉璃夫人忠心耿耿,究竟為何事率軍逼宮?”

  月吟急喘籲籲,率先躍下房簷,揮手照應:“來不及了……鷹準說苗顯族大軍被擋在城外,守城將領受命虎墨,封鎖城門,僅憑黑甲精騎千人兵馬對抗拉祜族上萬精兵,總之……形勢對我們不利……”

  疾風掠過,白影迅閃,還沒等月吟把話說完,沈青顏已跳落平地,反拉月吟,主仆二人展輕功飛梁掠棟,眨眼間化作虛影直奔府門。

  寧紅袖與容逸之隨即反應,急速跟上。臨行前,蕭烈急喚住寧紅袖,言辭閃爍,卻是提醒:“紅袖,別去……”遭紅袖瞪視反駁:“你剛才看到了?沈青顏怎樣為我說話?你自可走,通風報信或助紂為虐任你選擇……”她駐步回視,聲幽自若,“如果你仍擔心我,便隨我來。”

  蕭烈僵在原地,躊躇片刻,看寧紅袖與容逸之的身形已閃現遠離,方才下定決心,疾閃狂奔,三人同行,奔赴半山腰雲霧繚繞的宮宇殿堂。

  沿途中,聽月吟斷斷續續解釋,眾人終明兵變來龍去脈——

  兵變大火的火種源自那道賜婚懿旨。

  那場家宴結束後第二日,蘭凰入宮請安,當晚一夜未歸。家人隻道她在宮中與姑母小住,未以為意。豈料第二天一早,早侍宮人竟發現堂堂蘭凰郡主不著絲縷,臥於甯王寢宮床榻。此事急速密報呈琉璃夫人決斷。為保郡主聲名,琉璃夫人當日便下旨賜婚蘭凰郡主遠嫁滇南,與甯王完婚。

  此事若就此平息,也就無兵變一說。誰知蘭凰郡主桀驁驕縱,欲抗旨不嫁,以自縊相逼。幸發現及時,才未釀成遺憾。以此卻惹來英武將軍虎墨不滿,他入宮為妹求情,遭琉璃夫人訓斥,心懷不滿後舉兵逼宮,方釀成此次兵變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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