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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塵滿麵,鬢如霜

  白衣翩然,遠遠相望,他所居的靜苑與她一湖之隔,足下便是曲橋,她卻隻容自己佇立橋頭。

  心愈近,人愈遠。

  她明眸無光,堆積寂然。那堵高牆,將他們分隔兩方,似觸手可及,無奈一牆之隔。

  “擔心,就去看看。”一個聲音冷不丁從身後傳來,打斷浮思連連。

  沈青顏回頭時,臉上已不見先前那蹙眉孤寂的黯然,取而代之的是昔日裏淡然無瀾的平靜:“寧姑娘怎麽有興趣管起這等閑事來了?”在寧紅袖麵前,她已習慣性的不示弱。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名女子與自己旗鼓相當,稍有不慎,便能被她占去先機。“與寧姑娘在翎蘭城內相遇,倒是出乎青顏意料之外。”

  “意外?”寧紅袖哼笑回道,“在這兒遇見沈青顏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你和什麽人在一起。”

  “青顏曾說過,容公子未必如寧姑娘所想的那般絕情。”沈青顏盯視別處,若有所指,“本以為寧姑娘聽到這話,會迫不及待地去找容公子,哪想到……你找上的竟是我師父。”

  “別告訴我,你與逸……”寧紅袖習慣性稱呼,又覺不對,生硬改口,“別告訴我,你與容逸之隻是碰巧遇上。”

  “誰說不是呢?”沈青顏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樣子青顏若再問下去,寧姑娘必會回答,我師父與你也是碰巧遇上。”

  “沒錯,的確是碰巧。”寧紅袖抱胸坐在腳邊一塊低矮的假山石上,態度肆意,“不僅是‘巧合’,還是慕容昭前輩一手計劃的‘巧合’。他於我……有事相求。”她撇嘴笑了笑,饒有趣味的注視著沈青顏的反應。

  卻見她不再說話,扭過臉去,隻留下五分之一的側臉,神情不明,“你休想以冷霜劍為餌。”她轉眸回視,是率直的警告。

  “冷霜劍?”寧紅袖無懼地笑,不再隱瞞,“你不提,我倒忘了告訴你,冷霜劍……就在慕容前輩手中。”她深吸一口氣,笑眯眯續言:“沈青顏,我欠你一條命。在你我互不相欠以前,我不會離開。還有……半年,對吧?你若是一直對我抱有戒心,我們相處可就累咯,因為,誰都占不到便宜。”

  “你知道什麽……”沈青顏愕然瞪視,半晌無語。半年,她竟知道半年之期?

  “我什麽都知道,”寧紅袖拍去手中汙塵,高深莫諱地笑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她食指一指,肆無忌憚地戳破沈青顏的心思,“或許你……對他……”沒等沈青顏反駁,她已走出好幾步,猛然回頭,笑意收斂,一本正經:“別像我一樣,到頭來後悔莫及。與其將自己逼入死胡同,進退兩難,不如翻上牆去,若牆後無路,再後退也不遲。”

  “這就是你對容公子的態度?”

  “不……我與他之間,不僅是誤會那麽簡單。”

  日頭偏離,人後拖拽的陰影從腳底延長至兩步之外。從豔陽高照的白晝到月朗星稀的夜晚,仿若隻在眨眼之間。

  金色蝴蝶發簪在深邃夜空下失去耀眼的金光,啞色的黯色光環隱隱圍繞。寧紅袖邁過門檻時,禁不住回頭再看躺在床上仍痛苦皺眉的白衣女子,暗歎一口氣,掩門而出。

  月下,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男子沉浸在煉色月光中,如水銀沁染一身,琉璃光華。他神情凝重,比屋內那一老一少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她本能地想上前寬慰,剛走出幾步,遠遠眺他的背影,想了想,終究又停步不前。他背手而立,她亦蹲坐在一處林蔭後,不敢驚擾。

  他瘦了,憔悴了,青漬胡茬褪去他昔日裏溫潤貴公子的風姿,如曆經滄桑,再不見意氣風發的樣子。

  容顯的死、她的背叛,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在本該喜慶的日子裏相繼離去。一個踏過奈何橋,生死相隔;一個跨過黑白界,從此正邪不兩立。

  ……

  “或許……你該去試試。容公子他,未必如你想象的那般絕情。”

  ……

  寧紅袖失神地凝望著他的背影,耳邊不適時地響起沈青顏的那聲勸,隨即聯想起她忍受天蠱發作的痛苦時,咬牙死撐,乃至下唇滲出斑斑血跡,也未哼一聲,像極自己曾忍受失心奪魂丹時的情形。隻是自己解脫了,她卻因此落入深淵。

  在那一刻,她竟與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淒楚——

  一個得以生不如死的活著,卻隻能像個路人,小心翼翼地遠望著自己的愛人,無顏以對。

  一個懸在生死線上,生命於她不過是倒放的沙漏,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愛與不愛因隨時可能的陰陽永隔,而被她藏於心底。

  命運如此嘲弄,任她們倆誰都無法獲得完整的幸福。

  寧紅自嘲苦笑,眼角酸澀,卻強忍情緒,不願輕易放縱自己軟弱。狠閉上眼,將那幾乎奔流而出的熱流硬生生掐斷。

  直到窸窸窣窣的踩草聲從她身旁灌木叢傳來,才引她探目相望。

  “慕容昭,我不想打啞謎,顏兒到底怎麽了?”單聽聲音便知道,這般清冷倨傲,像極那個如水的女子,隻是,他是冰。郎觴軒不耐煩地催促答案,牽掛著某人的心情溢於言表。

  “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個字,你最好都忘記,絕不能讓青顏看出半點端倪,”輪椅上的青衣男子似乎對他這種滿是敵意的傲慢習以為常,口氣依舊,那番崩於泰山麵不改色的泰然與沈青顏如出一轍,到底是他的得意門生,連處事說話的態度也盡得真傳。他眉頭糾結成皺,薄唇緊抿,似躊躇滿惑,雖年過不惑,一顰一蹙卻仍攝人奪目,這便是令冉菁菁牽掛半生,甘願沉淪的男子吧?隻聽他停頓許久,方才猶疑開口:“你可曾聽說過這世上有一種奇藥,名曰‘遺花清露丸’?若給你半年時間,你能否找到?”

  “遺花清露丸?這跟顏兒的病情有何關聯?”這番提示頗為明顯,惹來郎觴軒狐疑側望,皺眉直問,“你的意思是,隻有遺花清露丸才能令顏兒頑疾痊愈?”

  “不,”慕容昭否認得幹脆,卻令聽者倒吸一口冷氣——恐怕除了當事人,知道天蠱一事的便隻有慕容昭和她寧紅袖。那一瞬間,竟讓寧紅袖不禁同情郎觴軒即將遭受的打擊,心境仿佛重回幼年時,親眼目睹容逸之險遭毒箭暗算時的觸目驚心,舍身相救不過是本能。看著在乎的人陷入險境,而自己卻束手無策,這樣的打擊,比替身受傷更重。眼下,那個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從不曾低下那驕傲下頜的男子,注定要經受比她當年更沉重的打擊。

  慕容昭長呼一口氣,語速飛快:“事實上,青顏她……隻剩半年可活。”

  “什麽?”郎觴軒愣神,恍惚兩秒,才勉強接話:“你……你說什麽?”冰山坍塌,融入洶湧的暗河中,化為雪水。疏離冷漠的麵具被生生撕扯下來,徒留僵硬的愕然。

  “青顏中天蠱之害,據我師父手劄留下的線索,隻有找齊三粒‘遺花清露丸’方有可能化解,否則,身體五感漸失,直至……死亡。”慕容昭語調依舊淡定,隻有留心者才能體會他隱隱發顫的聲調,透露出他同樣誠惶誠恐的心事。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

  郎觴軒喃喃出神,忽地自言自語:“……是兩粒才對,”他的心境大起大落,實在說不清究竟該慶幸還是懊惱,“顏兒初到江東時,我曾喂她服食過一粒‘遺花清露丸’。”

  正是那時,他銜藥迫她服下時,她向來淡然的眸中,掠過少見的慌亂。他仍記得自己當時揶揄擠兌她,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的心,激起她失去的記憶。

  那時的她強自鎮定,扭過頭,刻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出口埋怨:“你知不知道你浪費了一顆世間罕有的遺花清露丸?”

  甚至於在他麵前,她的淡然從容都無法掩飾她的無措,就連說話語調都激烈許多:“你知道我百毒不侵,根本用不上遺花清露丸,你應該把它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如今回想起來,她的反常、她的失措,皆是因為早在那之前,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他郎觴軒還沉浸在她重返身側的欣喜中,不曾發現她的異樣。

  事實越清楚,他的心中恐懼愈甚。

  “或許,青顏命不該絕。”突然,慕容昭嗬嗬輕笑,從袖口取出那個木雕吊墜,“這兒,是第二粒遺花清露丸,我剛喂青顏服下。”

  “最後一粒……上哪兒去找最後一粒遺花清露丸?你定有線索!”置死地而後生的希望重新燃起,激起郎觴軒追問。

  “這就是我們來西楚的原因……”慕容昭默歎一口氣,二十多年前緣起風鈴穀的離離合合仿佛猶在眼前,“第三粒遺花清露丸……可能也是世上僅存最後一粒遺花清露丸,在你母後當年陪嫁的嫁妝中。”

  “母後的嫁妝……”希望的火苗剛剛燃起,又遭大雨澆熄。郎觴軒眼眸一黯,心被抽空似的空洞,深不見底,好半天,他才壓抑著痛苦的調子說道:“母後甍逝時,那女人下旨處死離央殿內所有侍奉宮女,還有母後禦用器物、連帶當年嫁妝……一並損毀。”話音剛落,他揚手一甩,冷箭飛出,晃若銀光射向不遠處灌木叢,不偏不倚從寧紅袖眼眉前掠過,未傷及她分毫。他冷冷側睨,“你還要在哪兒偷聽多久?”

  “原來你早知道我在這兒了,何不早說?蹲著怪累的。”寧紅袖傲眉站直,毫不客氣以同樣冷瞥相奉,出言相譏,“沈青顏命不久矣,你拿我出氣作甚?”

  下一秒,寒光逼近,直抵眉心,一道陰冷殺氣在鳳眼飛梢間一掃而過,甚至沒等她眨眼,劍尖已指要害。“你說什麽!”眼前冷峻男子聲若冰封三尺下的嚴寒,不著溫度,戾氣橫生。

  “軒兒,”慕容昭以中指和食指夾緊劍刃,隱隱搖頭,“紅袖姑娘是我請來的貴客。”

  “我可不是什麽貴客,隻是我體內流著的血中有遺花清露丸而已。若不是沈青顏一時鬼迷心竅救了我,你們也用不著大費周章地尋什麽遺花清露丸。”寧紅袖毫不領情,不依不饒。

  郎觴軒怒不可支,手下略一使勁,劍尖迫近眉心半分,僵持間又被慕容昭硬生生頂回去,“軒兒,住手!紅袖姑娘,可否別逞一時口舌之快?”慕容昭被夾在中間,左右勸奉,忍不住狠出一口氣,盯著郎觴軒,一字一句說得明白,“青顏是什麽性情?若她當真隨你去雲宮,你以為她和琉璃夫人誰能占上風?”他頓了頓,索性將話挑明,“紅袖姑娘久經磨煉,琉璃夫人遇上她也未必能討什麽好。”

  “我還道風鈴穀的人怎會為我這個妖女說話,鬧了半天,原來是指著我從旁相助?”寧紅袖嘴角一撇,冷笑道,“我若不答應呢?”她黛眉橫挑,挑釁似的迎向郎觴軒咄咄逼人的冷視,見他額角青筋凸顯,持劍的手臂繃得緊直,終於,劍蛟如蛇,反手負於身後。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琉璃夫人的手段。若比心思縝密,察微杜漸,沈青顏絕不輸任何人。可偏偏那條通往雲宮頂端的康莊路以鮮血和敵人的頭顱鋪墊,途中琉璃夫人自是可不帶猶豫的手起刀落,鏟除異己。可沈青顏不行,而這恰恰就是寧紅袖與她互補之處。

  “說吧,你的條件。”郎觴軒不甘心地退後半步,口氣也不如先前那般生冷,禮讓半分。

  “本姑娘不高興,什麽條件也沒用。”

  “容逸之呢?”兩人異口同聲,話剛出口,不禁詫異相望對方,轉而默契淺笑,將視線停留在寧紅袖臉上,卻見她雙頰一陣青白,口齒不利:

  “什……什麽?”

  “論師承輩分,我與逸之賢侄隻算同輩,可論年資,他無論如何也要恭敬稱我一聲‘師叔’,若我開口請他去西楚,他絕不會拒絕。”

  “無論他容逸之要報仇也好,尋地隱居也罷,我郎觴軒定盡全力支持。他若想夷平聖域,我麾下黑甲精騎任其差遣。你說,這樣的條件,能否引他前往西楚,助我一臂之力?”

  兩個男人一人一語,形式各異,可立場堅定,隻待寧紅袖開口應允——實際上,更是逼她不得不答應。

  “你們……”寧紅袖氣結懊惱,一咬牙橫下心來:“我去西楚沒問題,可你們總要說服沈青顏,相信我於她無害,至少在這兒屬同一陣線。”

  “好!”仍是異口同聲,默契之極。兩人目光相觸時,眼中同時沉積依稀憂然——

  前路迢迢,危機四伏。琉璃夫人,這個叱吒西楚權利巔峰的女人,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隻等他們一行人自投羅網。這場爭鬥,不是較量誰能占盡先機,而是暗鬥誰能絕處逢生,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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