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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香塵暗陌華燈明

  高燭宮燈,幔簾珠帳,水榭歌台湖水環繞,夜幕初降時,星羅夜幕,獨得後院鬧中取靜,風情別具。歌女舞娘赤足踏上細軟紅毯,輕紗掩胸,纖肢慢扭,妖惑的舞姿伴著行雲流水的絲竹樂,一次又一次臨近歌台正中央的貴賓——

  郎觴軒斜倚著身子,琳琅青漆器順著絲滑柔順的發絲垂至榻間,鬆散地束著幾縷發絲,散亂的長發順著頸部剛毅有型的線條滑落,伸入敞開的前襟,匍匐在胸前。煙灰色的魅瞳慵懶地半眯著,飾上唇角淺笑。懷中美人驚豔四座,娥眉淡掃,膚若靈脂白皙剔透,唇染淡櫻,一襲白裙了無裝飾,僅有斜盤的發髻上一支鬱金香珠釵珠垂微顫。她美目遠眺,根本沒將心思放在台下一眾爭奇鬥豔的舞娘上,微微上揚的嘴角有一絲若有還無的笑意,那番風情,越是漫不經心,越引得滿座矚目。她的四周似乎凝結有一種奇妙的氣場,目光掠過後便再難脫離。在她麵前,所有歌女舞娘的旖旎嬌柔都變成矯揉造作,再無半點美感。

  漸漸的,白衣女子業已感覺到來自台下的注目禮,斜眉瞥去,迎上一道挑釁的冷光。她倒是忘了,女主人還坐在台下首座,人人貢奉的“蘭凰郡主”倒不如被眼下這個男人輕摟懷中更讓人嫉妒。

  她心中暗自歎氣,庭中一盞盞搖曳燭光將她的思緒帶離至數個時辰前,東院房中……

  夕陽斜下,火紅的火燒雲透過薄透的窗紙,映入水汽氤氳的水房中,折射出水珠星星點點如燭火般的亮紅。浸身於木桶中的女子閉目養神,烘熱的水蒸氣化作滴滴水露,銜掛在她的額頭、鼻尖,黑亮如緞的長發隨意盤踞腦後。

  屏風外傳來門閂開闔的響聲,才令她從沉思中回過神:“月吟,是你嗎?”她隨手取過搭放在旁的白色裏衫換上,赤足落地,繞過屏風,探手鬆開束發木簪的同時,驚窘在原地,再要轉身躲回屏風後,也已來不及——

  那身再熟悉不過的淡金色身影,背手而立,毫不掩飾訝異玩味地竊笑,四目相對許久,他才半開玩笑地開口:“幸好,進屋的人是我。”他罔視白衣女子的尷尬,步步逼近,拿過她手中的木簪,“怎麽不帶那根珠釵?”說著,兩指輕輕一掐,“哢嚓”一聲,木簪斷做兩截棄在地上。

  煙灰色的瞳孔中映出女子微慍的蹙眉,那雙稍有驚慌的美瞳很快便恢複了以往的淡然平靜,隻見她稍稍整理衣領,迎上他打量的目光,毫不客氣:“你來做什麽?”

  “計劃有變,換上這套衣服跟我走。”他意簡言駭地說明來意,將準備好的包袱換到女子手中,轉身背對著她,“如果你不想月吟和楚丞有危險的話。無論如何,都要設法在戌時之前離開。”

  沈青顏再回神時,台下一曲歌舞已畢。

  郎觴軒拍手喊停,瀲灩細長的眼梢流連台上,幽幽一笑:“虎將軍,這輕歌曼舞我在江東可是見多了,那江南美女個個舞步輕盈,風情萬種又豈是楚地率性女子可比?”他揮手支退舞班,掩嘴嗬欠,意興闌珊,“若是沒有其他節目,今天的接風宴就到這兒吧,虎將軍一番心意,觴軒心領。”說著,撐起身子作勢要走。

  “慢!”虎墨起身,響掌兩聲,五名持劍舞舞姬踏著碎步盈盈拜上,“虎墨原本以為二皇子久居江南水鄉,必是愛極柔弱歌女、風情舞娘,怎料二皇子原也喜歡英姿颯爽的性情女子,”他伸臂一指,指向五名各就位的持劍舞姬,介紹道,“難得二皇子喜歡,虎墨就讓這幾位拉祜族女子,為二皇子演出一段‘武美人’。”

  他話音剛落,隻聽戰鼓雷動,振奮人心。五位身形相貌皆是百裏挑一的女子隨著戰鼓聲,劍指上座。鼓聲愈強,隨著鼓點節奏,五位持劍舞姬動作越發帥氣灑脫,長劍驚鴻,恍若浮光掠影,或對陣拆招、或列陣禦敵,一招一式一氣嗬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哪是舞姬,分明是身懷絕技的武者!

  漸漸的,鼓點放緩,宮燈晦暗,隻剩下歌台外僅有的兩盞燈在夜風中搖曳,燭火忽明忽暗。數十名府邸婢女手抬若幹個足有兩人高的紗製屏風從歌台兩旁上台,將屏風停放在上座台階與持劍舞姬之間,包圍成圈。舞姬身影被擋在屏風內,隻有透光的屏風上映出女子寬衣的嫵媚多情,燭火將女子寬衣之景放大數倍,在夜間燈火昏暗時看來,撩人心神,難以自持。座下陪席將軍低聲欷歔,左右張望,這番情挑場麵,平日裏在軍營中如何得見?

  寬衣卸罷,舞劍女子紛紛從屏風後走出,身上隻剩下裹胸的白色束胸,自胯部以下,裙不遮體,每跨一步,那一雙雙修長白皙的美腿便從裙縫中坦然露出,偏偏鼓點加急,她們每一劍招出手,幅度極大,湧動春光似驚濤駭浪。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五名絕色歌姬手捧長劍,高舉齊眉,鞠身至上座榻前,嬌喘連連。

  隻聽虎墨適時起身,言語明白:“二皇子,這五位美人中可有你看得上的?你取走她們手中寶劍,她們人便是你的。”

  郎觴軒從榻上撐起半個身子,饒有趣味地回道:“我還以為,這五位美人是哪家夙敵派來刺殺我的。”他話中有話,轉視沈青顏時,她正巧也看著他,訝於他慢含笑意的煙灰色眸中有戲謔、有玩鬧,唯獨沒有的,是兵臨城下的危機感,四目相對時的隱喻,彼此心領神會。隻聽他不緊不慢續言道:“我還道這劍舞有多精彩,不知虎將軍從哪兒找來這麽幾個大美人兒,卻請來一個糟糕的劍術師父。”

  “可不是,”沈青顏適時插話,平端著精巧酒盞,裙擺隨她踱下台階的步子翩翩鋪開,“既然都是比劍,不如就讓青顏跟五位美人比一比,若是青顏僥幸勝出,就請虎將軍再別提獻美人之事。青顏敬虎將軍一杯,”她一杯水酒下肚,先幹為敬,眼見虎墨心有疑慮,她瞬時轉向蘭凰,略帶挑釁道,“蘭凰郡主,你可要作證。”

  蘭凰哪裏明白沈青顏的意圖,氣得蹭地站起身,跨過桌案,與沈青顏比肩齊立:“我跟你比!”

  “若是我僥幸勝了……”

  “任你處置!”

  “好,一言為定!”

  眨眼間,契約已定,虎墨再想阻止也已來不及,這才不甘願地飲下訂約之酒。他揚眉深探向案前拱袖挺立的白衣女子,不日前那句諄諄叮囑猶言在耳:“決不能讓沈青顏活著離開翎蘭城!”

  “鏘鏘鏘!”遠處傳來報時打鳴聲,此時,距離戌時,還有不到兩炷香的時間……

  翎蘭城,城東營。

  繁星暗爍,銀月清冷,風中隱有不安的氣息,似乎一夜之間,整個翎蘭城變作一個死城,四下無人。

  近十人碎碎步伐聲成為黑夜中唯一的生息,隻待領頭人一個手勢,其餘七八人已四下散去,憑借一身輕功混入營中各處。唯一一個略顯瘦小的身影伴在領頭人身畔,抖動著肩膀不停喘氣。

  “再堅持一會兒,”領頭人按肩安撫,警惕地環視四周,“一會兒我可能顧不上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萬一你有什麽差池,我沒法跟沈姑娘交代。”

  夜空中月色空移,照亮那個瘦弱的身影,璀璨如星的亮眸盡是不甘,她撇開男子安撫的手,恨恨道:“我不會成為你們的負擔!”那倔強的模樣引來男子嘲笑,回道:

  “如水做的沈姑娘身邊,怎會有個這麽沒心眼的丫頭?”

  月吟,這個妙齡少女不似她家小姐有著超齡的成熟心性,反而時不時流露出孩子天真的心性,心直口快,第一次見她便覺得她很對自己的胃口。

  淩楚丞善意地笑笑,結束即將拉開序幕的爭執:“好,我就看看你有多麽了不得。你可注意到今夜有何不同?”

  “有什麽不同?”月吟不知其所謂,張望四周,愕然反問。

  “你若有你家小姐一半的心智,我便不敢再笑你。”淩楚丞直白地揶揄,卻沒料到他一句無心戲言竟惹來月吟木然失聲——

  “青顏果然聰明,你的丫頭可比你差遠了。”

  “你比顏兒差遠了。”

  她總是不如小姐……無論在洛城還是在風鈴穀,出自那個永遠隻能供她遠遠張望的男人之口,還是出自他的手下,他們的結論都驚人的一致:不如,就是不如。過去比不上,現在比不上,將來更比不上。

  月吟隻覺心中酸楚,別過臉去再也無心與他爭辯。突然繳械投降的態度叫淩楚丞措手不及:“你怎麽了?”

  “今晚,好像特別安靜……”月吟悄悄抹去眼角的淚,隨口搭話,歪打正著,換來淩楚丞嘖嘖稱讚:

  “好月吟!險些累我上當!沒錯,今晚就是安靜得可怕,偌大的一個城東營,居然做空。你說,這些挾刀帶劍的士兵都上哪去了?”

  “上哪去了……”月吟莫名回身,望向淩楚丞,等待他的答案。陣風起,猛地掠過她裸露的肌膚,一陣颼涼,哪兒像五六月該有的溫度?她隻覺得毛孔驟收,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催促答案:“你是不是……想到些什麽?”

  淩楚丞背手仰麵,雙目闔緊,深吸一口冷氣,預料之中的泰然:“虎墨……當真動用全營兵力——狙殺東主。”

  風,撩起沈青顏細落的碎發,發間珠簾輕顫,偶爾碰撞出叮鈴微響。寬袍廣袖被風鼓起滿懷,連帶著她的裙擺、腰係緞穗高飛飄揚。狼嚎利箭持在她手中,在她指間有節奏的轉動。她舉目仰望向上座那個淡金色的身影,正兀自衝她笑,笑得怡然自得,正如他親口說出身犯險境時的淡漠,好像危在旦夕的人不是他,而是哪個不相幹的路人。

  “到時我和你若不能同時脫身,你先走。”他的五指微張,任由萬縷青絲從指間滑過,再由他親手綰成髻盤上她頭頂。他抬眼時,她分明看到鏡中那雙煙灰色冷眸間的堅定,她想回身再問,卻被他扳過肩,鏡中映出二人一站一坐,同望鏡中虛影,“怎麽?臉色這麽難看,為我擔心了?”他笑著取過桌上的鬱金香珠釵,斜斜插入她的秀發中,說得一本正經。

  “你應有對策,不是麽?”她終於轉過身子,對上他垂目凝視,“難道,你冒險進城,不是早已胸有成竹,料想能全身而退嗎?”

  “沒有,”他的指尖沿著她雙鬢的發線滑過,冰涼的溫度叫人無法忽視,“這世上,從來沒有百分之百拿得準的計劃。就像我去滴雲峽穀時,也沒想到會在穀中重遇你。虎墨的行動比我料想的快,沒想到我才進城短短兩個時辰,他已等不及要殺我邀功。”他低下身子,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戌時虎墨動手前,鷹準會從外接應,若他趕得及在戌時之前調來苗顯族常駐碧雲城的軍隊,我們尚有生機。若是他趕不及帶援軍前來,憑你的武功,要離開翎蘭城也不是什麽難事。到時什麽都別想,隻管走就是了。我已將慕容昭安置在出城往東五十裏之外的一處農宅,你放心。”

  “放心……”她注視著他的眼,許久後,才牽起唇角一抹淺笑,“你我定能全身而退。”

  雙耳為飾、廣口大腹、壺頸細長的青瓷瓶已被佩劍的武士扛上大雅之台——投壺,這種在江南一帶極為盛行的遊戲,沈青顏最早還是在洛城花神祭上看到的。人站在一丈外,以箭空投,射入壺中最多者為勝。

  “十箭為限,”她退居兩步之外,將手中狼嚎箭遞至蘭凰手邊,“蘭凰郡主先請。”轉身時正遇上虎墨細細打量的目光,她亦不躲,報之一笑。又怎會不明白虎墨此時心思?一個來路不明、不知高低深淺的女子,比一個事先探明清楚的敵手更讓人驚心。對勢在必得的虎墨而言,超出計劃外的人和事無疑最能牽動他的注意力。

  “蘭凰,過來。”果然,他開口喚蘭凰,在她耳邊低聲叮囑。轉看蘭凰一時詫異一時將信將疑的神情,這話就算聽不見,也猜到七八分——他自是打算利用蘭凰拖延時間。

  果不其然,蘭凰不緊不慢地擺起小姐架勢,瞄準壺口虛張聲勢了半天,偏不脫手。

  眼看時間分分秒秒過去,遠處再次傳來“鏘鏘”的更聲,這是郎觴軒安排的人在適時告知他們“戌時將近”!

  再不走,他走不了,她亦不會孤自逃離。

  或許連沈青顏自己也未曾察覺,她竭力克製的平靜容顏下,一瞬間晃過的牙關緊咬,下頜收緊時不自覺地蹙眉——

  “你我一定能全身而退。”對她而言,這絕不僅僅隻是一句安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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