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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城悲歌:黃河中,殘陽如血

  金城亂

  從公元184年黃巾大起義,到公元589年隋朝統一,500年間的中國,如果隻允許以一個字去概括,那就是:亂。東西南北中,魏晉南北朝,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事實是,你方登台亮相,朱唇方啟,唱腔未發,我已登場了。而且,同一舞台,同時有多個角色在表演不同的曲目。原來中原大地主要由華夏人唱主角,現在,華夏人把舞台挪到江南了,祖祖輩輩都想在中原田園裏放牧牲畜的五胡終於美夢成真。可是,腳步一踏上這片土地,便不由自主地也種起莊稼來,讀漢書,說漢話,取漢姓,娶漢家女做老婆,像漢人那樣生活成為時尚。不知不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斷骨頭連著筋,胡漢一家,彼此彼此。

  蘭州離中原遠些,把中國當做一個大舞台的話,中原是前台,蘭州是後台,前台未唱,後台先動,前台唱罷,後台正忙著收拾家夥。老話說,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定蜀未定。把這話說給蘭州,也是嚴絲合縫,一些不差。

  天下未亂蘭州先亂,天下已定蘭州未定。為什麽?

  有道是,要知城裏事,須問鄉下人。蘭州遠離政治中心,卻位居地理版圖的幾何中心,任何一個定鼎中原的統一王朝,蘭州都是它的西部屏障和大後方。立足關中的王朝就不用說了,你先別說話,沿著渭水河穀,或從蘭州東下長安,或從長安西去蘭州,一趟走下來,啥都明白了。長安去蘭州,如逆水行舟,群山交錯,一水橫穿,若斷若續的一條通道,隨手在哪處攔腰卡斷,就等於把一個人腰斬了;從蘭州去長安就不一樣了,水往下走,人跟著水走,所以叫:下長安。下者,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之勢也。天(水)寶(雞)之間,大山橫隔,天地懸絕,可渭水照樣穿山越澗,硬生生辟開一條出路來。而且,水往東走,人也往東走,有才幹,想做一番事業的隴上人,無不挾邊地之勁風沿河東進。秦始皇的老祖先是周天子的養馬人,牧場就在現今的天水境內,他們的幾代祖先還在這兒埋著,所以,天水古稱秦州;李淵、李世民父子是隴西人,渭水邊上的,沿渭水東出,而奠定了中國最強大的一代王朝;李白也是隴西李家,都是渭水邊上的,他的祖上是往西走的,走得很遠,李白家族回到故鄉後,又去了蜀地,而李白獲得天下聲譽卻是來到長安以後。天水、隴西是夾在蘭州與關中中間的一片高地,要穩固關中,必先經營隴上,而隴上在握,既可沿渭水東進關中,逐鹿中原,還可沿黃河北出塞上,威脅幽燕;更重要的是,近代以前的中國,一直是陸疆防禦戰略,邊防重心一直在西北,一麵是中原王朝的萬裏陸疆,一麵是重山橫隔流沙千裏的鞭長莫及,而蘭州正是東進西出的交匯點、樞紐地、橋頭堡,自然地理上如此,距離上如此,西邊人東進,東邊人西出,都一樣。

  因此,蘭州成為中國是否安定的晴雨表。內地動亂尚在萌芽,蘭州的亂苗已經破土發芽了,內地亂作,蘭州之亂已盤根錯節了。從秦始皇在此設縣,到共和國成立,兩千年間,莫不如此。

  蘭州,怎一個“亂”字了得

  延續四百多年的漢朝終於退出了曆史舞台,承接漢朝衣缽的是曹魏,但曹魏是個半邊天下的王朝,江南有吳與它隔江相抗,西南有蜀時時討伐,三國間分分合合,今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明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在政治鬥爭中,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三國鼎立互相間征伐不休的時代,這一定理被體現到了極致。俗話說,亂得跟三國一樣。三國成了亂的象征。

  有趣的是,往日天下未亂蘭州先亂,天下已定蘭州未定,而在三國時代,也許因為是政治的三元格局使然,魏處心積慮要滅吳蜀,興奮點都在江南西南,吳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隔江死抗,一道長江給吳係了一條保險繩,魏攻蜀的動靜大了,吳在江淮一帶魏的心髒部位虛張聲勢,做出大軍北伐的樣子,魏不論真假,佯攻也必須當真打對待,寧信其真,不敢心存僥幸,隻得從西邊火速撤軍回防;三國中,蜀國最弱,但蜀國卻盡得山川之險,被動防守是防不住的,上策便是以攻為守。蜀國占據了漢中,直接威脅著關中,而魏國的政治中心在中原腹地,關中是其西大門,不可不防,一有戰事,千裏奔波,往往勞師無功,蜀國就這樣一趟趟消耗著魏國,所謂的六出祁山九伐中原,無論打什麽旗號,動用多大的規模,一個字永遠是其不可動搖的戰略核心,這就是:防;作為蜀國,吳蜀聯盟是其生存的根本,所以,吳國吃緊,蜀國便立即在關中做些手腳,不能讓魏盡全力對吳。魏太想打破吳蜀聯盟了,而吳蜀太明白吳蜀聯盟的重要了,唇亡齒寒,兩家哪一家退出這個生存鏈,就意味著自取滅亡。

  三家把力氣都用到關中、荊襄和江淮三個點上了,河湟一帶這個向來的熱點地區倒被冷在一邊。吳國當然難以隔山打牛,蜀國六出九伐,大都在今隴西、天水,還有寶雞、隴南一帶活動,距離今天的蘭州近在咫尺,可蜀國從未進攻蘭州。不是蘭州對蜀國無價值,而是成本過高。首先,以蜀國實際,奪取關中非得傾國之力不可,僥幸奪取,又得傾國之力固守,如此,蜀地腹心地帶必然空虛,無論是蜀之死敵魏,還是其盟友吳都不願坐視蜀的一枝獨秀,力的平衡被打破,對魏對吳都不是好事;其次,蜀國的兵鋒一直是東指的,先占蘭州,再取關中,戰線過長,本來捉襟見肘的蜀軍,其防線一定是八麵漏風,若關中得手,則蘭州為孤城一座,不戰而下是可能的;還有,蘭州之為兩漢的熱點地區,大多是因了與羌人的關係,幾百年的恩怨,誰占了這個地區,僅處理雙邊關係就得脫幾層皮。而對羌人來說,與兩漢王朝爭戰數百年,雖給坐鎮中原的朝廷打擊不小,可自己的損失更大,許多人戰死疆場,不但沒有擴大地盤,連原有的牲畜草地也失去了很多,許多部族元氣大傷,如今中原王朝分裂了,他們自己打得不亦樂乎,無力西顧,正好相安無事,各過各的日子,休養生息,發展壯大後,進可攻,退可自保,即便是迫於無奈,必須參與魏蜀兩國的爭鬥,羌人也並不十分投入,或策應,或虛張聲勢,戰事一了,便結寨自保。

  所以,對蜀國來說,羌人能為我所用則用,不能,則希望其保持中立,並且,對魏的西邊後防,也是一種牽製;對魏國而言也類似,羌人樂於為我所用則用,否則,保持相安無事的態勢,不讓魏在這方麵過於分心,便等於在助魏了。

  這樣一來,當內地亂如麻時,蘭州地區卻相當平靜。三國時,蘭州在魏的名下,魏仍在此置金城郡,隸屬涼州,郡下置縣,浩門、令居、枝陽、金城、榆中、允街六縣的大部分地盤,都在今蘭州市轄區內。

  在整個三國時代,金城基本上都是隻聽雷聲震天響,不見雨滴紛紛下,蜀軍每次出擊,金城必然如臨大敵,整頓兵馬以待來敵時,蜀軍卻一直矛頭東向關中,並不分兵向西。曹操一生,功業巨大,對外,平定了各路諸侯,使北方歸於一統,將孫權據在江南,把劉備趕向西蜀;對內,削滅各種明暗政敵,獨掌朝綱,使漢朝天子形同虛設,可他並未滅漢自代。他在晚年,孫權遣使上書請他稱帝,重病中的曹操頭腦依然靈敏非常,他笑說,是兒欲使吾居火爐上耶!大概曹操的政敵一直攻擊他是,托名漢相,實為漢賊,所有攻戰征伐百般勞苦,並不是為了漢朝江山天下蒼生著想,而是為了自家頭頂那頂皇冠罷了。既然以孫權之力都在上表擁戴了,他身邊的那些早已想由謀士升格為開國元勳的馬屁精更是按捺不住了,一片聲勸進,曹操心動與否,咱不好妄自猜測,他按住大家的心火,隻笑說,吾事漢多年,雖有功德及民,然位至於王,名爵已極,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在孤,孤為周文王矣。話已說透了,他不給人以篡漢自立的口實,他做的是周文王的事業。周文王沒有取商自代,他的兒子周武王實現了老子的遺願。曹魏代劉漢大勢所趨,這個局麵由曹操一手做定,可他自己不擔這個名義,使名副實的工作由繼承他王位的大兒子曹丕來做。當然,曹丕一點也不含糊,老爹一死,做了多年名義天子的漢獻帝連名義天子也做不下去了。

  曹丕登基,是為魏文帝。此時,內地情況就那樣了,三大集團,誰也不能一下把誰怎樣,他登基伊始,便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金城。當時的盧水胡乘內地紛擾有兵犯金城之意,曹丕先下手為強,即遣張既率兵取河西,如此,關隴在手,河西也在手,前後一應安全,方保無虞。張既審時度勢,先以少部兵力布防在顫陰口(今靖遠西黃河渡口)牽製敵軍,而以主力屯金城等待戰機,然後夜渡黃河,馬摘鈴,人銜枚,沿莊浪河穀夜行晝宿,潛行數百裏,翻烏鞘嶺,穿古浪峽,人不知,鬼不覺,到了河西,偃旗息鼓,埋鍋造飯,人馬得到休整後,胡兵還茫然無覺,張既突起攻擊,胡人猝不及防,大隊人馬望風逃竄,魏兵從後掩殺,直到將胡兵驅逐出河西,方才收兵回營。

  此一戰,胡人嚐到了新興的魏國的厲害,多年不敢越河西一步,也保證了金城半個多世紀不生兵患。對於金城,這是多麽難得,何況這是三國紛爭時代。

  偏師西行:有亂自有戡亂人

  直到晉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金城戰火再起。而此時,內地綿延百年的戰火剛剛宣告平息。晉滅蜀,代魏,又滅吳,天下複歸一統,幾代人都沒看見一統天下是什麽樣子了,晉武帝司馬炎滿足了人們的願望。

  但天下亂定,蘭州亂作,亂由邊地起。羌人遷走了,胡人也遷走了,鮮卑人來到河西一帶。前些時侯,涼州刺史是楊欣,此公與周邊的少數民族關係處理得不好,終於引起變亂,落得個身死軍沒。鮮卑首領圍攻浩門,殺晉軍督將以下官兵三百餘人。河西丟失,浩門失陷,金城告急,整個河西與內地從此音信兩絕。晉武帝掃平吳蜀,以晉代魏,可西邊卻出了問題。《晉書·列傳第二十七·馬隆》是這樣記載平定河西全過程的,大略為,河西距中原雖遠,一者天下一統,河西不可分割,二者邊患極易引發內亂,前朝故事,如在眼前。可河西地遠,急切間難以作為,晉武帝為此憂心忡忡,一次臨朝,又想起這事,不覺長歎曰:

  “誰能為我討此虜通涼州者乎?”

  此乃大事,平日裏朝臣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為了討皇上喜歡,七嘴八舌,無所不能,可這是提腦袋去幾千裏之外搏命的活兒,殷勤不是那麽好獻的,出風頭會把自個的頭出沒了。皇上在那仰天長歎,滿朝文武大臣低頭不言。這時,官不大的馬隆卻進前慨然言道:

  “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

  晉武帝定睛一看,說話的是司馬督馬隆。真個是,官不大,嘴不小。可滿朝文武連一個應聲的都沒有,終於有了一個,雖非理想人選,聊勝於無唄。他打起精神,問問這個馬隆到底有點水兒沒有。他微微一笑,說:

  “必能滅賊,何為不任?顧卿方略如何耳。”

  是啊,這不是說著玩的,你能勝任我的事,我就托你大事,身為天子,誰跟你閑扯。這馬隆也不糊塗,為將之道,在於臨陣決機,現在敵人遠在幾千裏外,敵情不明,讓我給你講這些,說輕點是紙上談兵,說重了,那就是欺君誤國。但問話的是皇帝,他隻好耐心說:

  “陛下若能任臣,當聽臣自任。”

  這話還是帶著些嗆人的味道,意思是說,你要是願意任用我,戰場上的事我自有計較,不用你操心。你看,晉武帝聽了這話,問道:

  “雲何?”

  “怎麽講?”聽聽,口風中,冰冷地,慍怒地,咄咄逼人的架勢露出來了。伴君如伴虎,到了這時侯,馬隆得給皇上一個明確的答複了。他挺胸而言:

  “臣請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率之鼓行而西,稟陛下威德,醜虜何足滅哉!”

  晉武帝的臉色這才陰轉晴,批準了這個計劃,當即任命馬隆為武威太守。

  這馬隆是何許人,何以敢在滿朝文武麵前口出大言,一手攬這樣大的事?俗話說,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馬隆是東平東陸人,即今山東汶上人,“少而智勇,好立名節。”有一事為證:魏兗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誅,一州之人無人敢去為他收屍,馬隆當時隻是個小小武弁,謊稱自己是令狐愚的門客,自掏腰包將其殮葬,並服喪三年,給墓園栽植很多鬆柏,直到大禮已畢,才回到任上。當時,盛行的是九品中正製,一個人的榮辱升降,要受到各級官員和社會賢達的品評,這種出頭露臉的事最容易吸引人的眼球。當然,像馬隆所為,碰上好運,聲名鵲起,時運不濟,身首異處,甚或滅門滅族,都是有可能的。馬隆這一把賭贏了,“一州傳為美談。”

  晉大舉伐吳,急需人才,馬隆時運到了,有權威人士便推薦馬隆,說是“才堪良將”,於是,馬隆升為司馬督。

  提著腦袋作秀可以,說到底,這隻與自己有關,可領兵打仗,關乎國計民生,豈可兒戲?一些大臣就向皇帝進言了,說:

  “六軍既眾,州郡兵多,但當用之,不宜橫設賞募以亂常典。隆小將妄說,不可從也。”

  晉武帝主意已定,不聽勸告。其實,晉武帝司馬炎領兵打仗多少年,對此,心中是有數的。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可望建非常之功。像馬隆這種人,功名心重,為了成功,一切都舍得,當下用的就是這種人。再說,馬隆要求所招募之人,“無問所從來”,也就是說,無論地痞流氓江洋大盜,隻要肯隨軍征西,都一概不拒。晉武帝深知,這類人都是亡命徒,敢於拿命去賭,給他們不找出路,反為地方禍害。晉武帝還有一份心思不便明說,河西那邊情況不明,朝廷派大軍乍然前去,耗費巨大不說,勝敗尚且難測,萬一受挫,對內對外都是麻煩,讓這些人去,勝,固然好,敗,也算是火力偵察,為日後發兵探明底細。

  晉武帝的心思別人哪能知道。馬隆詔令在手,便大張旗鼓招兵。他招兵的條件很苛刻,應募者必須腰部能拉動三十六鈞重弩,手要拉得動四鈞弓。演武場上,馬隆親自主持考試。聽說是征西,那些不安於現狀的強梁之徒,個個躍躍欲試,一時報名者雲集,中選者得意洋洋,落選者,垂頭喪氣。從早上到中午,中選者三千五百人。馬隆看著這些膀大腰圓橫眉立目的壯漢,將要由自己率領去克敵製勝,不禁心花怒放,搓著手連聲說:

  “足矣,足矣!”

  但馬隆高興得太早,他又到皇上那兒討來一項特權:打開武庫,由他自選兵器。武庫是打開了,他也進去了,可裏麵陳列的盡是曹魏時代留下的舊兵器,刀槍鏽跡斑斑,弓斷箭禿,鎧腐甲朽,別說殺敵立功,拿著玩都不中用了。馬隆一見來了氣,他還沒說什麽,武庫令氣比他還大,大罵道,你以為你誰呀,自古以來武庫都是禁地,哪有你這樣不自量力的?禦史趁機以此劾奏,要求懲辦馬隆,到皇上那兒,馬隆說得懇切,他說:

  “臣當亡命戰場,以報所受,武庫令乃以魏時朽杖見給,不可複用。非陛下使臣滅賊意也。”

  晉武帝聞言動容,下令任其自選兵器,並且,一次批給了三年的軍用物資。

  你要的全滿足你了,這下就看你的本事了。此時的馬隆萬事俱備,領著三千勇士,盔甲鮮明,刀槍耀目,糧草充足,兵強馬壯,在震天鑼鼓聲中,從京城浩浩蕩蕩開出。馬隆人不解衣馬不下鞍,一路西進,抵達河西橋頭堡武威,又悄沒聲息渡過溫水,紮下營寨。探子回報,鮮卑首領禿發樹機能聽說晉軍隻區區幾千人馬,哈哈大笑,心想這不是兒戲嗎,幾千裏路上帶幾千人馬打仗,前有強敵,後無援兵,送死也得送出個樣子來。我有幾萬人馬在此以逸待勞,晉軍死定了。話雖這麽說,禿發還是把晉軍當回事的,他把部隊分為幾部,一部在前阻擊,一部斷其後路,然後尋機一鼓全殲。

  在河西曠野,利於馬隊大機動作戰,馬隆兵少,分兵則形散,隻有把所有人馬捏成拳頭才有力量。主意一定,他命士兵將輜重箱集中起來,以八陣圖形式,結成陣勢,像一座活動的城堡,行軍到地勢平坦處,命人在陣周插上鹿角,在地勢窄狹處,則將木箱屋置於車上,像現代化戰爭中的坦克一樣攻擊前進,敵兵矢如雨下,卻傷不著人,相反,馬隆將士躲在車裏向敵射擊,則箭箭中的。馬隆發現,敵軍將士穿的都是鐵製甲鎧,而此地磁鐵甚多,他便命令士兵穿上皮製甲胄,把敵人往有磁鐵處引,晉軍士兵奔走如飛,敵軍卻被吸引得寸步難行。禿發和屬下不懂得其中機關,以為晉兵有神相助,於是,士氣低落。晉軍以此轉戰千裏,殺敵數千,並斬殺禿發樹機能,將其餘部趕進了祁連山。

  直到這時,馬隆才向朝廷遣使報捷,晉武帝聞報樂不可支。自從馬隆西征後,晉武帝心中忐忑,但不好明言,隻是日日盼著西邊消息,大臣更是心中沒底,可這是皇帝的決策,此時再說什麽不中聽的話,豈不是自尋煩惱。這時,晉武帝有話說了,說得理直氣壯。他把大臣召集起來,毫不隱瞞心中的得意,他說:

  “若從諸卿言,是以無秦涼也。”

  他當即下詔,論功行賞,詔曰:

  “隆以偏師寡眾,奮不顧難冒險能濟,其假節:宣威將軍,加赤幢、曲蓋、鼓吹。”

  河西平定了,涼州據住祁連北路,金城的這一路有了保障,可金城以西的西平(今青海西寧),久經戰亂,早已荒敗,而這一路是祁連南路,扼守著湟水要道,晉武帝見馬隆能幹,又任命他為平虜將軍、西平太守,率兵南下將其收複。晉武帝死後,朝中有人眼饞西平太守一職,要撤換馬隆時,馬隆部下不答應,連他的對手鮮卑人也不答應。馬隆守邊,恩威並用,與手下士兵和邊地各界建立了良好的關係。馬隆走不成了,在此守邊十餘年,終至老死任上。

  馬隆故事說明什麽呢,守邊不僅是打仗,重在建設,而蘭州與河西、與青海,向來三位一體,一安俱安,一亂俱亂。

  長河落日:誰家的太陽落山了

  《三國演義》說得好: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國剛統一沒多少年,又分裂了。北方,“五胡亂華”,國分十六國,又分合為北魏、東魏、北齊、西魏、北周,依次替代,中間還夾雜著這樣那樣的分分合合,突出的是一個亂字,煙消雲散後,留下了無以數計的石窟佛像;南方也整齊不到哪去,先是晉室南渡,後是宋齊梁陳依次替代,說是衣冠南遷,關隴山東世家大族帶走了北方的文脈,可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永久留下的還是佛的香火: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先前的蘭州,在中華統一的大格局中,隻是一個邊關要地,經常打仗,打的卻是不大的仗,原因在於,此處誰家的勢力都不很大,難以演繹出千軍萬馬排山倒海的戰爭經典。當然,這是蘭州的福分。哪個精神健全的人願意經受血流成河屍骨山積的恐怖場麵呢。然而,蘭州還是不可避免地迎來了血腥大戰。中國分裂了,對於偏安北方,尤其僻居西北的政治集團來說,蘭州便是其腹心,是其根本,蘭州的得失不再是一城一地之失,不再是一時一事之失,而關乎此一政治集團的生死存亡。蘭州的仗越打越大了,越打越殘酷了,蘭州的山更禿了,蘭州的地被血澆肥了,蘭州的黃河更黃了,濤聲也變得悲泣了。

  在國分南北的二百七十年間,蘭州先後歸屬於前涼、前秦、後涼、南涼、後秦、西秦,設置紛繁複雜,一言以蔽之曰:亂。有章可循的是為爭奪蘭州控製權的幾次大戰。一個城市的戰略位置是打出來的,從來沒有天生的兵家必爭之地。世間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有了路。世間本無城,有了安全的需要,就有了城。有了路,人就要走現成的路,擋住不讓過,非過不可,就打,打得多了,這條路就成了必經之路,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最初的城純粹是為了防禦,後來,有錢人住進來了,有地位的人住進來了,有色相的人住進來了,城裏聚集的好東西越來越多。城與路又是聯係在一起的,修路架橋都圍繞著城市進行,於是,戰爭的目標首先便選擇了奪取城市。於是,一座座城市便也成了兵家必爭之地。蘭州本無城,起初建城隻是想著要把匈奴人擋在黃河以北,有了城,就有了對城市的爭奪,小打建小城,大打建大城,打著打著,建著建著,仗越打越大,城也越建越大,城大了,打起來就費事,一開戰,往往就是大仗,蘭州終於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兵家必爭之城。

  東晉太寧二年(公元324年),蘭州打了一個大仗。此時大的概念,中國北方屬於十六國時期(其實,成規模成體製的國家少說也要二十個呢),但向來認為,司馬氏的晉朝奉了正朔,所以,說話的時侯,還是用晉朝年號方便些。當時,崛起於山陝的前趙政權風頭正猛,而立足隴右和河西的前涼也不示弱,前趙主子劉曜派劉胤為將,率大軍直抵洮水,目的是要奪取狄道、金城,前涼也把部隊開到那兒,兩軍隔河紮營,今天我過河抓你一把,明日你又偷渡成功,砸我幾榔頭,誰也不肯讓步,誰也把誰拿不下來。相峙七十多日了,劉胤被耗得窩火,一個人呆在帳篷裏悶頭想轍,這時探子回報,前涼的運糧大軍正往前線進發。劉胤心下忽地一動,一拍膝蓋,大叫一聲:

  “有了!滅涼在此一舉,天助我也!”

  看見主帥有了破敵之策,被耗得六神無主的將士頓時舒展了眉頭,齊齊搶上前來問是何等妙計,劉胤隻是冷笑,並不說破。他讓大營內虛張主帥旗號,鑼鼓大作,喧喧嚷嚷,一派傾巢出動的陣勢。他卻隻帶三千精騎,馬摘鈴,人銜枚,一夜急馳,在天明前已埋伏在沃幹嶺(在今蘭州市西南)險道密林中。將士人解衣,馬下鞍,吃飽喝足,養足精神。正午時分,探子來報,涼軍來到。劉胤登高一望,隻見足有幾裏長的一隊糧車絡繹而來,運糧士兵個個沒精打采,有的躺在糧車上曬太陽,有的在互相追逐戲鬧,有的還邊趕路邊撒尿,有的在放開嗓門唱酸曲兒,一曲未落,哄笑聲四起,笑完,又有人接唱了。劉胤見這景況,知道他這步棋走對了,手下將士更是摩拳擦掌,不用動員,早已殺心澎湃。劉胤暗傳將令,嚴令將士不可戀戰,不可追擊,擊潰敵人,奪取糧草是關鍵。

  涼軍將士哪裏知道,本是他們的大後方,卻成了自己的葬身地。看看運糧車正在爬坡,突然密林中升起無數旗幟,一時鑼鼓大作,箭如飛蝗,呐喊聲撼天動地,涼軍爬在半坡,上不上,下不下,顧得了人,顧不得車,車撞車,人踏人,自個已亂做一團,哪還有工夫還手。趙軍發聲喊,一齊衝殺出來,真是馬借人勢,人憑馬快,涼軍顧不得糧草,隻顧自己逃跑。趙軍也不追趕,駕起涼軍糧車,逍遙而去。

  消息傳回前線,涼軍一下子泄了氣,退出洮河陣地,準備堅守黃河,而趙軍士氣大振,乘勢渡河攻擊,涼軍洮河不保,黃河又立腳未穩,把重要據點廣武(今永登)也丟了。這可是前涼河西大本營的門戶,涼軍拚死爭奪,無奈銳氣已挫,隻得敗退。後來,涼軍又收複了廣武。此役,趙軍大獲全勝,涼軍不但損失了兩萬主力,還不得不將隴右廣大地區拱手讓出。

  好在金城仍在前涼手中。

  此時的金城已是一座孤城。南麵洮河流域落入敵手,西側廣武要塞淪陷,與河西的聯係幾乎斷絕。但這座孤城對前涼意義重大,後退一步是黃河天險,前進一步是被趙軍奪取的隴右。既是前涼的前進基地,又是最後一道防線,假如退過河去,再攻過去,就難了。兩軍隔河對峙達二十年之久。

  前趙為後趙取代,趙分前後,而國策不分彼此。東晉建元二年(公元344年)5月,後趙將軍不虎和麻秋,率十萬大軍對金城發動總攻擊。金城雖堅固,卻是孤城,與後方隔著一條黃河,涼軍等於在背水作戰。終於寡不敵眾,金城失守,趙軍以此為跳板,渡過黃河,向西追擊,再度占領廣武,並乘勢攻占烏鞘嶺。烏鞘嶺呈南北走向,橫亙在金城與河西之間,山高路險,嶺上八月飛雪,為千裏河西走廊第一門戶,打開這扇門,河西千裏平疇,就在眼底了。前涼定都在姑臧(今武威),與烏鞘嶺不過百多裏路程。割據一方的前涼王朝危在旦夕。

  不過,任何政權,隻要它稱得上是政權,無論大小,都有它的支持者,猶如房子,高屋華堂有幾人合抱的棟梁支撐,小門矮戶也可遮風擋雨。緊急時刻,前涼大將謝艾領命出戰,趙軍已占烏鞘嶺,他不去正麵接敵,而是反客為主,繞行至其側後,屯兵沙阜(今蘭州西北)。趙軍後路被斷,隻得棄守烏鞘嶺,回攻沙阜,兩軍接戰,趙軍不利,又退守金城。涼軍勢猛,趙軍眼看支持不住,便在黃河以北築長最城,作屯兵固守之計。涼軍仍不去攻城,而是偷渡黃河,這樣,黃河天險便為兩家共有。兩軍夾河角逐,幾番大戰,趙軍漸漸不支,隻得放棄黃河北岸,退守南岸。

  危如累卵的前涼政權鬆了一口氣。

  正應了“螳螂撲蟬,黃雀在後”這句老話,當趙涼在金城一帶打得不亦樂乎時,在趙的後方又崛起一股更強大的軍事集團,這便是苻氏的前秦。前秦一路攻下關隴,矛頭直指前涼,金城又將血染黃河。

  東晉太元元年(公元376年),前秦王苻堅拜梁熙為帥,統苟萇、毛盛、姚萇等多路大軍會攻前涼。梁熙親率大軍從青石津(今蘭州市西固區河口鎮西南)渡河,攻打河會城(今西固區達川鄉),前涼大將梁濟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固守數日,隻得開門投降;苟萇部則從金城津(今七裏河區)渡河,攻占纏縮城(今永登縣境),迫使涼軍退守清塞(今天祝藏族自治縣境),直逼烏鞘嶺。

  這次,前秦與後趙不同,趙軍是孤軍深入,後方不穩,而秦軍平行推進,各路大軍互相照應,攻之能克,守之能固,步步為營,不給對方以可乘之機。大軍壓境,前涼再也支持不住了,不久,秦軍直抵姑臧城下,前涼末代王張天錫隻得率他的文武大臣,捧上降表,向苻堅俯首稱臣了。

  殘陽如血: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

  前秦在其最盛時,由苻堅親自統領數十萬大軍下江南,企圖一鼓滅掉東晉,可在淝水被東晉以少勝多,打得大敗虧輸,苻堅狼狽逃回北方,連氣帶羞,又眾叛親離,沒多長時間,就嗚呼哀哉了。繼任的前秦王苻登又被後秦攻滅,其子苻崇又被西秦所滅。

  在河西,前涼滅了,又出了一個後涼。後涼是由呂光建立的。想當年,呂光也是個幹大事的人,他奉命西征龜茲,一個重要任務是把西域名僧鳩摩羅什奪回來,讓這位高僧大德在河西翻譯佛經,宏揚佛法。呂光萬裏轉戰,高僧請到了,也弄回了無數的佛經,還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據說用了兩萬多峰駱駝才運完。這個呂光回到半路,前秦已日落西山了,他自己就稱起王了,史稱後涼。前涼丟了金城,結果河西不保,如今金城在西秦手裏,呂光便遣其弟呂寶為將,率大軍東渡黃河與西秦開戰。

  十六國時代,各政權都有一個致命的毛病,幾乎都是家族統治,王位由家族繼承倒還說得過去,一應軍政大權都不肯假手他人,親族的人有這才能也行,可這是亂世,天天都要沙場爭勝的,不是什麽太平官。一將無能,千軍遭殃,苦了那些平民百姓子弟,死都不明白是咋死的。呂寶就是這樣一個草包將軍。秦軍由西秦王乞伏乾歸親自指揮,看見涼軍渡河,卻裝作沒看見,待其大部渡河完畢,亂嚷嚷在河邊整理,一部分在半渡時,突然發動攻擊,涼軍在岸上立腳不住,一些跳水逃命,一些被擠落水。這黃河哪是那麽容易泅渡的,何況這些河西旱地長大的士兵,又是在驚慌失措中。一時,滔滔河水中,就像煮餃子一般,到處都是掙紮叫喊的涼軍,一會兒工夫,水麵上飄滿了腫脹的屍體,時已黃昏,牛血樣的夕陽斜射在河麵上,人屍上浮泛著迷離的光暈,淩厲的河道風呼呼刮過,屍體堆積,水行為之不暢。獲得大勝的秦兵,起初將涼兵趕下水時,看見水中沉浮的敵人,個個歡呼雀躍,而當對手浮屍黃河時,一齊傻了眼,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血肉之軀,實在太過觸目驚心了。

  此戰,後涼將士淹死於黃河中的超過萬人,呂寶也被亂軍砍成肉泥。

  所謂西秦,是由隴西鮮卑首領乞伏國仁建立的割據政權,於東晉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建立,並在苑川築勇士城為國都。苑川在今榆中縣中部,離今天的蘭州近在咫尺。苑川從西漢開始,便是朝廷六大軍馬生產基地之一。《水經注·河水注》說,苑川水“又北經牧苑之地也。羌豪迷吾等萬餘人,到勇士抄此苑馬,焚燒驛亭,即此處也”。也就是說,勇士城是早有的,為何說是乞伏國仁新築呢。原來,牧師苑有東西二城,相距三十五公裏,東苑城在今定西安定區內官營一帶,西苑城在今榆中夏官營一帶。新築之勇士城即在此處。西秦的骨幹是鮮卑族人,他們世代遊牧,善於彎弓射箭,在全中國都彌滿在硝煙戰火中時,他們也不甘寂寞,幹起了弱肉強食的買賣,先後兼並了隴右各地的鮮卑、羌胡等十多個部族,又打敗南安人秘宜,一次降其部眾三萬餘人,勢力大增。西秦先後打敗苻登之子苻崇,徹底消滅了前秦殘餘,繼之,又打敗後涼、後秦、南涼殘部,隴右西部和河湟地區盡歸其所有。

  西秦,是曆史上第一個在蘭州建都的割據政權。

  南涼則是曆史上第二個在蘭州建都的割據政權,其都城為廣武,即今永登。南涼政權還是由鮮卑人建立的。東晉隆安元年(公元397年),河西鮮卑首領禿發烏孤率眾東進,定都廣武。以此為據點,以其部族為骨幹,招軍買馬,建立了南涼軍,隻用了兩年時間,很快控製了大通河流域及湟水下遊地區;接著,又打敗後涼軍,攻占金城及“山南五郡”,青海黃河以南大部羌胡部落全部歸服。地盤向西擴展,統治中心也隨之西移,東晉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南涼遷都樂都(今青海樂都)。

  而這時,南涼前腳遷都,後秦後腳緊跟,東晉隆安五年(公元401年),後秦大將姚碩德率大軍自金城渡河,進逼廣武,南涼守軍不敵,退往山南;後秦大軍轉身西去,直搗武威,後涼王呂隆無奈投降;後秦軍又掉頭東進,連下廣武、金城,姚碩德這才東返,留鎮遠將軍趙曜率軍二萬屯守金城,作為後秦西部疆土的統治中心。

  後涼的敵人還不止後秦一家。此時,夏王赫連勃勃崛起於陝北,很快攻占關隴,並向西發展,矛頭直指南涼。東晉義熙三年(公元407年),赫連勃勃親率兩萬精騎進攻南涼,南涼大將禿發檀率大軍迎擊,兩軍對陣湟水,夏兵大敗而逃。逃走時,將枝陽(今永登南)一帶居民二萬七千多人和數十萬頭牲畜席卷而去。禿發檀戰場大勝,戰場外卻遭大敗,率領大軍挾怒追趕,企圖奪回人畜。夏兵狂奔,涼軍狂追,終於在陽武下峽(今靖遠縣西)追上了。誰知,夏兵是有預謀的逃竄,涼軍陷入包圍圈,一場大戰,人畜沒奪回來,倒把一萬多名將士的命丟了。

  南涼雖敗,元氣未傷,堤內損失堤外補,先後擊敗後秦、北涼軍,奪取了河西走廊東部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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