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十九節

  這一手局外人無從體會,當事人卻是自己心裏有數。

  雖說是並沒有傷著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這樣的身份,卻已大大地覺得臉上無光,嘴裏嘿嘿連聲笑了起來。

  “宮老當家的!你這是存心要讓我老頭子出醜!我看,今天這個架不打也不行了。”

  說著,這個老頭兒把那件半長不短的長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帶裏一掖。

  “宮老當家的,你就高抬貴手吧!”

  說話之間,他身子已緩緩向下蹲了下來,一雙綠豆大小的眸子,一時間蘊蓄著閃閃精光。

  看到這裏,場子裏起了一陣子騷動。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這時也都看出來了,敢情這個外貌不濟、語不驚人的小老頭兒,原來竟然也是個練家子。

  宮一刀看到這裏,由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黑眉微微向上揚起,同時右腳後蹬,已把身後那張坐椅踢開一邊,就勢向前麵跨進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聲長笑,聲音似九幽鶴鳴。

  “宮老當家的,你看招吧!”

  聲出人起,也許是本來就瘦小的關係,這一縱身之姿,看來更輕飄,隨著他張開的兩臂,那樣子簡直就像一隻大鳥,“呼!”一聲,已臨向宮一刀當頭。

  好快的來勢!看來似乎與方才的那個黃發鬼範江身手有幾分近似,隻是卻遠比範江快捷得多了。

  瘦老人像是疾風裏的一片雲,“呼!”一聲襲近,驀地就空一頓,帶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在大片的衣衫影裏,他的一隻手掌倏地探出,直向著宮一刀當頭拍了下去。

  宮一刀身子向下一縮,右腳伸處,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隻獨掌豎直了,猛地向上穿去,兩隻手掌並沒有真的迎在一塊兒。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極為漂亮的“細胸巧翻雲”,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隨著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式子,已來到了宮一刀身後。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極點。身子絕不少緩須臾,落地進身獨掌平伸直穿,其勢有如奔雷疾電,駢掌如刀直向宮一刀背上劈來。

  宮一刀容得他指尖幾乎已經粘住背上的俄頃之間,才倏地一個快速轉身。

  看起來,兩個人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式子,兩隻手在幾乎已經接觸的瞬息之間,竟然雙雙擦身而過。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隻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過海無顏目光所見,情形顯然就並非這般。

  在他們雙方互迎的一瞬,兩個人幾乎都在變幻著姿態,短短的一刻,雙方最少各變幻了五種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後看來非要接觸不可的情況之下,卻然錯開了。

  雙方的式子是那般的疾!

  宮一刀墊步擰身,“刷”地擰過了身子。

  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動了殺機,獨掌之上聚集著無比的勁道,決計要在緊接著另一次交手裏,奪取對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雖然沒有戀戰之心,兩者互擦之間,疾若星丸跳擲般地已飛出數丈之外。帶著一串玩世不恭的笑聲,隻見他身子倏起倏落,一徑地消逝於視線之外。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陰森森的冷笑,雙方雖然兩度交手,卻並沒有分出勝負,彼此心裏有數,留一點兒下次再見的餘地,也是好的。

  主人烏蘇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是怎麽回事,隻是傻乎乎地向宮一刀盯著。

  宮一刀冷笑一聲道:“這個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烏蘇搖搖頭,轉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見過他麽?”

  梁威搖搖頭苦笑道:“這……這……沒有!”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輕視的笑,雖然對方那個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構成一個“強敵”的威脅,他卻故意地不加以重視。

  也許是一連兩次當眾逞能,都未能盡興,尤其是在現場各人麵前的威風還不夠,宮一刀決計要繼續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眾。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下來,眼睛看向烏蘇道:“還有人要來麽,請不必客氣!”

  烏蘇顯然已對宮一刀心存折服,為了更進一步證實他的信心,樂得再繼續觀望下去。當下他隨即向梁威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比武。

  梁威當下用藏語、漢語分別宣布了一遍,話聲方落,即聽見有人喝叱一聲,現場人影一連閃了兩下,分別縱出了兩個人來。

  兩個人一式的蒙古裝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當,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兩個人每人隻穿著一襲單薄的衣服,捋著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麵那個身材略為高一點兒的,手裏舞著一對流星錘,兩團錘影滿空亂舞,嗖嗖之聲實是驚人!

  左麵那個矮一點兒的,兩隻手上抓著一對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卻是一根滿生劍刺的“狼牙棒”,兩個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兩個人一經現身,立刻贏得了在場一個滿堂彩!

  他們似乎也都認識這對被稱為“虎豹雙雄”的蒙古兄弟,哥哥叫‘鐵山本”,弟弟叫“達木兒”,自從投奔烏蘇以來,一直被烏蘇待若上賓,烏蘇為籠絡二人為自己效力,除了為每人置有一份產業之外,還為兄弟二人各自討了一房媳婦。這麽一來,兄弟二人便老實心安地為他效力不再思遷了。

  這時烏蘇眼看著他們兄弟現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蓋因為他知道這兄弟二人下手極猛,一經上陣,向來是聯合出手,從來不知道顧慮出手之輕重,以眼前情形而論,對方宮一刀雖說是名重一時的武術大家,武術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麽程度,卻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這麽冒失聯手,各出兵刃,就難免與不樂幫結下了梁子,豈非不智?

  這麽一想,烏蘇便立刻大聲喝止道:“你我兄弟還不快快收起兵刃,隻可徒手向宮老師請教!”

  話聲方出,即聽宮一刀突地發出了狂笑之聲。

  “老當家的不用擔心,這樣才能一盡他兄弟所長,叫他們隨意施展吧!”

  烏蘇愣了一下道:“這……這不太好吧!”

  宮一刀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別在對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掃,再次落向烏蘇臉上,微微冷笑道:“老當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獻醜,要是不拿出一點兒真正的能耐來,何以服眾?叫他們不必顧慮,隻管出手就是!”

  烏蘇還沒來得及出口,即見兄弟二人中,那個手舞流星錘的鐵山本,忽然大喝一聲,一隻亮光閃爍、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錘,已經脫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宮一刀麵前掄來。

  兵刃無眼,驚得烏蘇梁威二人慌不迭躍身場外,眼看著流星錘過處,劃出了一道經天銀虹,挾帶著一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宮一刀當頭猛飛過來。

  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眼看著銀光一點即將要接觸到宮一刀的腦袋上,那顆頭卻在最後千鈞一發之際,忽然轉動了一下,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鐵山本的流星錘簡直就是貼在了宮一刀的腦袋上,一個頭一個錘,緊緊地相貼著那麽轉了一轉。

  這番驚險狀況,直把現場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時由不住爆雷也似的叫起了好來。

  叫好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卻隻見宮一刀那顆頭忽地向外一甩,鐵山本的流星錘驀地反彈了起來,其勁道較諸鐵山本所發出來的猶要大得多,忽悠悠,劃出一道銀光,反向著鐵山本頭上打來。

  這一手更出乎在場各人意料,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個彩。

  鐵山本一驚之下,嘴裏喝叱一聲,腳上一墊步一騰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個巧勁兒,居然硬生生地把這枚栲栳大小的錘頭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擰,飄出了兩丈以外。

  四下裏又是一聲叫好,這場比武似乎到了最高潮,鐵山本身子雖然飄落出去,無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難以平衡,腳下一連蹌了兩蹌,才自拿樁站住。

  就在這一刻,另一方麵的達木兒怒叱一聲,身子一連兩個快速起落,撲到了眼前。

  這個達木兒看過去似乎較諸他哥哥更要凶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橫掃千軍”,直向著宮一刀坐著的身子力掃了過來。

  宮一刀鼻子裏哼了一聲,隻見他坐著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吸,變成了一個弓的形狀。

  這一當口,達木兒的狼牙棒,夾著大片疾呼之聲,幾乎擦著了他的胸衣,“呼!”一聲掃了個空。

  達木兒腳下一個快步,另一隻手上的牛耳矮刀,驀地向回裏一帶,雪亮的刀身,反挑著直向宮一刀心窩上挑紮過來。

  宮一刀冷笑道:“好招!”

  話聲出口,那隻獨手霍地掄起,隻見他五指箕開,驀地向外一推,已把達木兒的刀鋒緊緊夾於指縫之間,達木兒一驚之下,用力地向後抽刀。

  宮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勢,整個身子平躥而起,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身形已飄出丈許以外。

  原來有“虎豹雙雄”之稱的這對蒙古兄弟,一向極其自負,兄弟二人各有絕功,如非烏蘇一力籠絡,平日待若上賓,用了不少手腕,否則實難將他們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烏蘇將要建立起一份實力,以與布達拉宮的紮克汗巴分庭抗禮,便有意要爭得領導之權,決計要使眼前的宮一刀知難而退。卻是沒有想到這個斷了一隻手、貌不驚人的老漢人,敢情竟是如此難以應付,兄弟二人聯合出手之下,簡直連對方的身邊也摸不著,一時氣急敗壞,其勢更難自已。

  鐵山本怒聲用蒙古話向其弟打了個招呼,嘴裏“哈哧!”叫了一聲。

  一雙流星錘驀地由左右兩方,同時快速包抄起來,在流星錘運施方麵來說,這一手叫“雙飛燕剪翅”,兩道銀光,夾著兩團栲栳大小的銀團,直向宮一刀身上兩側襲來。

  另一方麵,達木兒配合著兄長的式子,腳下一連兩個快速前進,又撲向了宮一刀後方。

  兄弟二人由於多年聯手合作,早已“心有靈犀”:鐵山本流星錘出手,亦正是達木兒進招之時,狼牙棒施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著宮一刀兜頭蓋頂地猛力直揮下來。

  哥兒兩個大概已經嚐到了對方的厲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這一式前後夾擊,確實厲害得緊!

  宮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過去並無異動。然而,正當流星錘與狼牙棒,眼看著已將雙雙招呼到他身上的刹那,猛可裏宮一刀那隻斷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飛卷而起,於是同時之間,他的另一隻手,已飛快抽出了背後長刀。

  這一霎真是快極了,隨著他出刀的式子,一片銀光,有如戲鳳之龍,刀光過處,耳聽得一片叮當聲響。

  “虎豹”兄弟上來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來有如風中枯葉,乍聚又散,雙雙一沾即退,饒是這樣,卻也吃了大虧。

  敢情宮一刀這種“氣波力功”蓋世無雙,由於手法詭異,就連現場旁觀的能者如海無顏者,亦自信為其所欺。

  隨著對方兄弟二人的踉蹌退勢,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兩人都受了傷了。

  一個傷在右肩,一個傷在右側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沒有像以前那樣施展他“斷臂刀法”,確是難能之至!

  鐵山本一邊的鏈子錘,刷拉拉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隻手,用力地按向右邊肩窩,大股的血水由他按著的指縫裏滲出來。

  達木兒卻似傷得比他更重,右側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給切了下來,痛得他直往裏麵嗬氣,全身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

  烏蘇看到這裏急忙出來,招呼著梁威等人,匆匆把這對蒙古兄弟給攙了下去。

  經此一來,烏蘇才算真正認識了宮一刀的高明功夫,又驚又喜,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全場各人自目睹此一場決戰之後,都暗自折服於宮一刀神威,再也沒有一個人膽敢輕舉妄動,出麵與其較量了。

  任三陽低罵了一聲,看向身邊的海無顏道:“鵝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輕易出手的人,鵝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會一會,要是真不行,臨場泄了氣,兄弟你還得給我接著。”

  說著就要站起來,身子才動,即被海無顏一隻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陽倒是老實得不能動了。

  “怎麽回事?”任三陽不服氣地道,“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小子神氣活現的?”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麽不好?總之,現在還沒到我跟他見麵的時候。這場熱鬧還沒有完,好戲還在後麵呢!”

  任三陽道:“你是說?……”

  海無顏微微一笑,卻沒有說出來。

  是時烏蘇已在現場交代了一番體麵話,十分尊敬地陪著宮一刀進入內宅,現場即由梁威招呼著解散離開,海任二人也隨眾退出。

  任三陽見海無顏一副安詳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問道:“兄弟,你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也說出來聽聽,還有這個宮一刀他到底又是怎麽一個打算?”

  海無顏一笑道:“虧你還是老江湖了,居然連這點兒道理都看不出來,他們這是互相利用,對我們卻也沒有什麽壞處,往下再看吧!”

  任三陽怔了一怔,道:“哦!鵝明白了,烏蘇是想用宮一刀來對付紮克汗巴?他還想恢複他過去的聲望權勢可是?”

  海無顏點點頭道:“當然,這一點已很明顯!”

  任三陽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宮一刀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海無顏冷笑道:“這一點也正是我要進一步探知的,不樂幫向來行事獨來獨往,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與人攀結,這裏麵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陽“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有道理,那麽鵝們眼前該怎麽辦呢?”

  海無顏忽然警覺地往前麵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帳篷,邁步進入。

  任三陽跟進去,想到他必然發現了什麽。

  可是當他進去之後,卻是什麽也沒有發現。

  “怎麽回事?”任三陽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麽不對麽?”海無顏道:“有人來過了!”

  “誰?”任三陽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麽異態,海無顏不說話,緩緩走向一邊觀察那扇掩實的窗戶,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這人輕功很不賴,但他還是留下了痕跡!”

  說時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處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現了幾顆沙粒。

  任三陽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門出去的?”

  海無顏搖搖頭,眼睛往篷頂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騰起來,一隻手托向篷頂那一扇小小天窗,隨即飄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這裏出去的!”

  任三陽愕了一下,緩緩點點頭道:“這麽說這個人顯然會施展縮骨之術了?”

  “不錯!”海無顏道,“他原是想由前麵出來的,正好碰到我們回來,我遠遠看見帳篷顫動,就想到有人出入,來看看有什麽東西遺失了沒有?”

  二人隨即各自檢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陽一麵翻,一麵大罵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動過了。”

  一麵說他拿起了一個皮銀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給翻得亂七八糟,倒要看看裏麵的錢丟了沒有。”

  海無顏道:“他是不會要你錢的!”說著,他即係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陽道:“你丟了什麽沒有?”

  海無顏搖搖頭道:“什麽都沒丟。”

  任三陽也檢查過了他的錢包道:“錢一點兒也沒有少!奇怪,這家夥是打著什麽主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心裏有數。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任三陽道,“這可真是怪事!難道是紮克汗巴派來的人?”

  “這個可能不大!”

  “那會是誰?”

  海無顏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覺得剛才在比武時,那個幹老頭兒走得有點兒太快了麽?”

  “啊!”任三陽恍然悟道:“會是他麽?”

  “錯不了,就是他,”海無顏道,“由他剛才跟宮一刀動手的招式上判來,我更可斷定他就是‘紅羊門’當今唯一漏網的那個婁全真!”

  任三陽道:“這個老小子可真透著玄,他老盯著鵝們幹什麽?”

  海無顏道:“其實他早就發現了我們,剛才在場子裏他有意離開,其實根本就沒有遠去,依我的判斷,宮一刀住處才是他要去的地方,我們這裏不過是順便看看而已!”

  “好個老小子!”任三陽罵了一聲道,“他到底想在鵝們身上找到什麽?”

  “當然是那張寶圖了!”海無顏道,“他是在做夢,哼!這麽看起來,西藏寶藏這件事,確是已滿城風雨,鬧得外界盡知了!”

  任三陽說道:“現在鵝們到底該怎麽辦?”

  海無顏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宮一刀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和白鶴高立會合,莫非這當中有什麽虛玄不成?”

  任三陽怔怔說道:“以你個人的看法呢?”

  海無顏冷笑道:“不樂島凡行一事,無不精打細算,而且他們行蹤一向是神出鬼沒,掩蔽猶怕不及,宮一刀今日的動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陽點頭道:“這其中還會有什麽虛詐麽?”

  海無顏道:“以我的判斷,白鶴高立所以要他師弟出麵拉攏烏蘇,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頓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說道:“第一,可以增強實力,來牽製布達拉宮方麵,第二,這其中難免有聲東擊西的詭計。”

  任三陽“噢”了一聲:“這麽說,白鶴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寶的地方去了?”

  “隻怕是這樣!”

  海無顏腦子裏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言,白鶴高立雖然殺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搶得了那張寶圖,但是那上麵專屬宮廷王族的深奧藏文,卻是極不易譯解得開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個像已死的“左瞎子”那樣的人物,他得到寶藏的企圖隻是妄想。然而自己雖然有了邵一子所賜的全部譯文,卻又苦於無那張寶圖的地形指引,亦是難達目的。如今第一要務,當是如何設法由白鶴高立手中得回那張寶圖。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麽想起來,白鶴高立刻下的行蹤,就更令人費解了。

  冷月如霜。

  布達拉宮這所巨大的建築物,在夜的掩飾之下,顯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樣地閃燦著寒光,那些圍繞在宮宇四周生長的巨鬆,微微地搖曳著,不時發出一陣陣和諧鬆濤聲。如果你再仔細地聆聽下去,當會發覺到隱藏在這陣鬆濤聲之後還有另一種聲音———喇嘛們低沉的誦經聲音。

  “西達雲寺”,布達拉宮所屬的一所別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這裏。對於整個的布達拉宮來說,這裏是最冷清的一處住所了。自從前王圓寂之後,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權旁落,一連串的驚天動地事故,都似乎與“西達雲寺”毫不相幹,這裏所居住的十六個老喇嘛,早已為人們所淡忘了。

  這麽說,並不意味著這裏所居住的十六個人全是無用的廢物,也許今天他們真已是廢物,但提起當年,嘿嘿,想當年十三王在位時,這十六個人可都是宮內炙手可熱的人物。

  也許正因為他們那個時候的權力太過大了,才造成了一旦失勢之後今日的過於渺小。

  此一時彼一時也,十六個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來順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無事地住在這裏。

  想當年,他們這一批失勢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是人非,卻隻剩下了十六人。

  現世人情常是這樣的。

  年近八旬的蘇拉老喇嘛,是這裏麵年紀最長的一個,他是前朝十三王時職掌武術營鐵衣隊的首領,一身武功頗為了得,由於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慣當今王叔紮克汗巴的囂張,不甘為其所用,情願住在像是養老院的西達雲寺裏,過著年複一年、月複一月的無聊歲月。

  今夜,蘇拉老喇嘛的興致似乎特別高。對著窗外的月色,他先彈了一段日常喜愛的《哈克裏八》———那是他們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內容是敘說來自喜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著西藏土地。調子很歡快,後人另外為它配上歌詞,用傳統的長管西藏三弦琴來奏,和著低音唱出來才夠味道。就像現在蘇拉老喇嘛所唱的這個調子,才最夠音味,隻是對於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漢人吧,聽起來就有點兒怪裏怪氣的感覺,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麽。

  老喇嘛挽著一雙棉襖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發黑的牙齒,配合著冷澀的琴弦,隻聽他嘴裏唱著:“西———咦———唔———哂———”

  低沉嘶啞的嗓音,配合著冰澀的弦律,隻有悲涼的韻味,卻是絲毫感覺不出來快樂的意境在哪裏,然而它卻是流傳西藏最久,至今仍為人們所喜愛的音樂之一。

  月色依舊,寒夜無聲。此時此刻,即使連慣以夜鳴的蟋蟀都寂靜無聲,整個的空間,卻隻被蘇拉老喇嘛的琴韻歌聲所充斥占滿了。

  一堆幹枯的鬆枝,在冷徹肌骨的西風裏,滴滴溜溜直打著轉兒,不時地散開來,又合攏,再散開,再合攏……風力是由高處投下來,撞向地麵才散開來,待到衝向四牆才又被迫合攏,因為這樣,所顯現的現場情形才會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蘇拉的歌聲未歇,月影似乎已經偏西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布達拉宮正殿屋簷上拔起,接連著三起三伏,輕若炊煙一縷,向著西達雲寺這片院落裏飄落下來。

  歌聲依舊,風力如常。

  這個人輕飄飄,似乎片塵不沾地已經落在了院子裏。

  一襲月白顏色的長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幾乎禿了頂的頭上,卻聳生著一綹禽鳥也似的“角毛”,長眉凹目,雙顴極高,尤其是深眶陷進去的那雙眼睛,開合之間神光畢現。

  這人身形甫現,一雙眼睛頻頻向四下轉動,立刻就投向那個角落,那個琴韻悠揚的角落。

  緊接著,他的身形再閃,疾若飄風般地已襲到了近前,一隻手輕輕抬起,向著糊有桑皮紙的窗上輕叩了一下。

  這雖是一個輕微毫不起眼的動作,但是室內的人顯然已有了警覺。

  頓時,傳自室內的琴歌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那兩扇關閉的窗戶倏地敞開來。

  院中人身形略閃,有如炊煙一縷,就在對方窗扇倏開的一刹那,已然飄身而入。

  緊接著,那敞開的兩扇窗戶又為之關上。

  老喇嘛蘇拉,以無比驚異的神態,打量著進來的這個人。他的臉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頻頻眨動著那雙似乎已現昏花的眼睛。

  “老喇嘛,我們久違了,”進來的鶴發老人道,“別來可好?”

  蘇拉,這個看來異常瘦小、白發蒼蒼的老喇嘛,似乎為眼前這個突來的人、突來的話,弄得簡直糊塗了。他的那雙眼睛雖然小得隻剩下兩道縫,但是這一霎卻睜大了。

  “你是誰?我們以前見過麵麽?”

  也許很久很久沒有說過漢語了,說起來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確會說,這一點無可置疑。老喇嘛在說這些時,兩手扶案,矮小的身軀已緩緩地站了起來,看來他大概隻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軀上,確是顯得有點兒不稱。

  鶴發老者嗬嗬一笑道:“你大概老糊塗了,居然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

  蘇拉哼了一聲道:“我沒有什麽朋友,在這西達雲寺裏,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認識你,你找我有什麽事?”

  鶴發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們就在這個布達拉宮見過。老喇嘛,那時你威風得很,不像現在這個樣子,嗯,看起來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個秋天的晚上?……”蘇拉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鶴發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緊,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一麵說時,他腳下緩緩地向前邁進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來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進了吧!”

  蘇拉聆聽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退後一步,長眉倏地一挑道:“你……怎麽會知道?”

  話聲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縱身而起。

  雙方彼此間隔著一道長案,老喇嘛身形一緩縱起,疾若飄風,“呼!”一聲,已來到了鶴發老人麵前。敢情這個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兩隻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著鶴發老人兩處肩頭上抓來。

  鶴發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隻手掌猝然交接之下,兩個人的身軀驀地一轉,帶來一股勁風,直向一旁轉了出去。

  緊接著,兩個人倏地分開,鶴發老者一聲沉笑道:“這裏地方太窄了,展不開身子,來,我們到外邊玩玩去!”身形一縱,隨著他前探的身子,兩扇關著的窗戶,霍地敞開來,他整個人身,在一式虎撲的式子裏,突地穿了出去。

  身後的老喇嘛蘇拉,自是放他不過,緊跟在他身後,倏地跟蹤撲出。

  兩個人就像一雙戲簷的貓,忽地現身院中。

  冷月下,兩個人極為快速地交換著身手。

  蘇拉的確在施展他畢生最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隻見他人影飄飄,袖風呼呼,所出拳式,的確中原少見,妙在左右雙拳變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護拳,虛實莫辨。

  然而,與他對手的那個鶴發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見奇妙,尤其是對付老喇嘛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極有把握。

  事實上老喇嘛蘇拉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計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數招過後,蘇拉盡管是招招淩厲,奈何卻連對方的身邊兒也招不著。

  猛可裏,老喇嘛的雙手、雙拳同出,疾若電閃般地,直向著鶴發老人兩肋擊去。

  在動手的過程裏,這一式看起來猛厲極了,稱得上是一式殺著。

  鶴發老人好像早已期盼著這一招的來到,忽然一聲輕笑道:“好招!”

  不知他怎麽一來,雙手下分,極具輕靈地已分開了對方的雙手,進步欺身,“噗”的一聲,已抓住了蘇拉的一雙肩頭。

  蘇拉頓時向後一個踉蹌,嘴裏“哦”了一聲。

  鶴發老人加在雙手上的力道可能不輕,而且顯然施展的是一式極為特殊的拿穴手法,老喇嘛蘇拉頓時為之全身發麻,身子一蹌之後,便動彈不得。

  對蘇拉來說,這顯然是他平生少有的經驗,然而卻並非絕無僅有的一次。一個念頭,閃電也似的掠向腦海,終於使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原是他不該忘記的。

  緊接著鶴發老人,已鬆開了他的雙手,帶著一聲輕微的冷笑,倏地擰身,再次縱回老喇嘛禪房之內。蘇拉緊躡著他的身後追上去,他不甘就此服輸,雙掌交合著,用“開山神掌”的一式,倏地直向著前行的鶴發怪人背上擊去。

  鶴發老人一聲怪笑,倏地轉過了身子來。隻憑著這一式轉身,在當今武林之中就前所未見,原來他身形不動,雙足固立,僅僅隻憑著上半身擰動之勢,就把身子轉了過來。同時他的一雙手及時拉起,看來異常綿軟地已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蘇拉老喇嘛隻覺得兩隻腕子上一陣子發軟,全身上下仿佛一些兒也施不出力道來。

  這隻是極為短暫的片刻。蘇拉老喇嘛身子一麻之後,頃刻之間又恢複了原狀,再看對方的那個鶴發老人已然飄身三尺開外。

  “哈哈……”鶴發老人笑道,“老喇嘛,你真的記不起來了?”

  蘇拉在鶴發老人上身擰轉的一瞬,忽然間記起了一個人來,事實上這個人的影子多年以來,始終困惑著他,並不曾淡忘,忽然憶及,由不住全身打了個寒戰。

  “哦,你……你是老……白鶴……是你……是你……”

  鶴發老人又是一聲怪笑,向前踏進一步道:“你總算還有點兒記性,到底認出來了,不錯,我就是那個老白鶴,咱們總有四十年不見了。”

  蘇拉嘴裏連聲地“哦”著,不時眨動著眼睛,一再地向對方臉上認著,似乎既感“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樣子。

  “你真的是老白鶴……不錯,不錯……你竟然還沒有死……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鶴發老人嗬嗬笑道:“大概你是巴不得我死了,閻王不點名,小鬼不來傳,你叫我怎麽死?哈,你叫我怎麽死?”

  一麵說著,隻見他身形一縱,一陣風似的,已由蘇拉頭頂上掠了過去。他身形越加地看來像白鶴,雙手平張著,平平地由老喇嘛的頭頂上掠過去。

  蘇拉倏地一個快轉,一副咬牙切齒的猙獰麵貌,那副樣子像是準備拚命。

  “哼!”鶴發老人站定之後,接著他冷哼一聲道,“放心吧,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了,我這次找你可不是來跟你算舊賬的。”

  蘇拉聽到這裏,原來驚嚇憤怒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那麽,你今天晚上又來幹什麽?”

  鶴發老人一笑道:“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說真的,你這個老東西還能活到現在,倒是真有點兒出乎我意料,過去的事咱們都別談了,今天晚上我倒是專心誠意地來拜訪你,敘敘舊,你怎樣,你可願意咱們雙方化敵為友?”

  蘇拉老喇嘛連連眨動眼睛,將信又疑地頻頻向他打量著。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蘇拉忽然歎息了一聲,點點頭道,“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說了這句話,他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張椅子,道:“你坐下來說吧,我這裏是窮地方,可沒有什麽好東西來招待你。”

  鶴發老人坐下來道:“四十年,我們都老了。”

  蘇拉點點頭道:“老了,可是我還不想死。”

  鶴發老人道:“怎麽樣,看來你在這裏日子過得像是挺不錯吧?”

  蘇拉冷笑了一聲,喃喃地道:“不錯,哼……”

  鶴發老人那雙銳利的眸子,頻頻在蘇拉身上轉著,一望即知他是個極有心機城府的人。

  蘇拉忽然愕了一下,霍地站起來道:“不對,你今天來找我,一定有什麽事吧,是不是?”

  鶴發老人嘿嘿一笑,一隻手抬起來摸著他下巴上翹起來的一叢短須。

  “不錯,你猜對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夜來找你當然有事。”

  “什麽事?”

  蘇拉立刻顯出了很緊張的樣子,一麵頻頻搖著頭,冷冷地笑道:“我今年已經七十多了,你應該知道,宮裏的事現在我早就不管了。”

  “你剛才說過,你還不想死。”

  “這……”老喇嘛十分費解地看著對方,“當然我不想死,難道你想死?”

  鶴發老人嘿嘿一笑,說道:“我當然也不想死,可是,活就要活得痛快,像我這樣,海闊天空,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像你。”

  蘇拉愕了一下,喃喃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怎麽知道我活得不快活,你……”

  老喇嘛雖然一大把歲數了,火氣還很大,一句話不對,就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鶴發老人輕輕一笑道:“老喇嘛你少安毋躁,我們現在是朋友了,朋友可就無話不說,總之,這一次我來找你,絕沒有什麽壞的意思,這一點等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蘇拉原本站起來的身子,聽他這麽一說,隨即又坐了下來。

  鶴發老人道:“對了,你的氣先要消一消,我們才好說話。”

  蘇拉被弄得簡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說些什麽?”

  “我要跟你談談一件你所親身經曆的往事,當年布達拉宮所發生的一件隱秘大事。”

  “什麽大事?”

  “我想這件事你是知道的,有關七十二武士集體中毒、雙目失明的這一件事……嗯!”

  這幾句話一經道出,蘇拉頓時麵色一陣大變,倏地再次站了起來。

  “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你……”

  鶴發老人冷哼了一聲道:“我什麽都知道,什麽事也瞞不過我。”

  “你還……知道……些什麽?”

  老喇嘛一麵說,顯然表情大為緊張。隻見他喉結頻頻起伏,像是觸發了一處隱痛似的。

  “好吧,我幹脆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吧!”

  “你說……你說……”

  “我還知道當年藏十三王留下的大批寶藏的事!”

  老喇嘛臉上一陣發白,卻故作鎮定地坐下,冷冷一笑道:“我當是什麽事呢,原來這四十年來,你對這件事還不死心。當初我不是就告訴過你了,這件事並不確實,隻是江湖上風風雨雨的傳說罷了。”

  “好吧,就算是傳說吧!”鶴發老人臉上顯現出一絲狡黠的笑,“那麽七十二武士中毒、雙目失明,以及後來集體被殺這件事,可是真的了!”

  “你……你聽誰說的?”

  蘇拉再一次顯出緊張神態。

  “哼!你不要管我怎麽知道的!”鶴發老人冷冷地道,“這件事我經過很久時間的調查,證明是千真萬確的!”

  蘇拉咽了一下唾沫,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可又與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與你有關係!”鶴發老人道,“因為七十二名武士之中,除了一個漏網之魚外,其他七十一人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

  老喇嘛霍地抬起了手,似乎作勢待向對方發出,可是一想到對方的厲害,自己根本無能取勝,這隻舉起的手就又慢慢地鬆了下來。

  “老喇嘛,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你也就不必否認了!”鶴發老人臉上含著微微的笑,“說起來,這件事你雖然心狠手辣了一點兒,可是也不能怪你,因為你也是聽令行事,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了!”

  蘇拉那張臉一時間變了好幾次顏色,終歸無能發作,過了一會兒,他才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十分沮喪地垂下了頭。

  “所以我說你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快樂,”鶴發老人冷冷地道,“因為你心裏一直存著歉疚,藏十四王是個最昏庸無道的人,全西藏的人都恨他入骨,而你居然助紂為虐,為他幹下了這件喪心病狂的事,你是全西藏的罪人。”

  “我……”蘇拉眼睛裏充滿了淚水,“我又有什麽辦法?……誰叫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能不聽他的話麽?你不要再說下去!”說時,眼淚一顆顆地順著他的臉滴了下來。

  鶴發老人那雙眼睛一直留神地打量著他,看到這裏微微笑道:“你總算命長,要不是那個昏王被人刺殺在先,就算你已退居西達雲寺,他也不會放過你,那可就太冤枉了!”

  蘇拉伸出一隻幹枯的瘦手,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苦笑了一下道:“你說得不錯,我是西藏的罪人,這多少年以來,我一想起這件事,心裏就像刀紮一樣的難受。老天,我已經不再去想了,你又提起來,為什麽?你今天晚上來找我,就是故意來提這件事的麽?”

  鶴發老人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我隻是要向你打聽一件事情而已。”

  “什麽事?”蘇拉十分沮喪地道,“我早就告訴你,有關那批寶藏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

  鶴發老人道:“但是我知道!”

  蘇拉一愕:“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那批寶藏確有其事!”鶴發老人道,“已死的七十二名武士,就是埋藏寶藏的人。要不然你又為什麽去殺他們?難道不是殺人滅口?”

  蘇拉歎了一聲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求求你好不好?”他語音顫抖,說這幾句話確實情發於衷。

  鶴發老人臉上現出一絲微微的笑,似乎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布局成功。

  “這麽看起來,你倒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鶴發老人微微冷笑了一下,“僅僅內疚是不夠的,你得想一個法子贖罪,做一點兒好事來補償這裏的人。”

  “你說什麽?”

  蘇拉似乎頓時為之精神一振:“做好事?做什麽好事?”

  他睜大了眼睛,滿臉渴望的表情。

  “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麽?隻要是好事,哪怕是死了,我也願意!”

  鶴發老人點點頭道:“你們喇嘛教都相信輪回,靈魂升天的說法……像你幹的這些壞事,死了以後,你當然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這就是我勸你幹點兒好事,為你自己死後贖罪的原因!”

  這幾句話,聽在蘇拉耳中,果然發生了作用,隻見他一時呆若木雞,眼淚由不住又自汩汩淌出。

  須知人性本善,早年嗜殺為惡的人,無不晚年心存悔意,何況眼前蘇拉晚年虔誠向佛,深信輪回報應之說,近年來早已心存懺悔,日誦百經,以圖減輕往年罪惡。眼前鶴發老人這一番話,自是深深打動了他,一時既驚又愧,頓時呆在了現場。

  鶴發老人看到時機成熟,這才說出了他的本來之意。

  “老喇嘛,我眼前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如果能助我完成,將功折罪,足足可以抵擋你過去所犯的罪惡了,你可願意?”

  蘇拉頓了一下,緊緊咬著牙道:“說吧,隻要能贖我過去的罪,死都可以!”

  鶴發老人一笑道:“你放心,不會要你命的。”

  “到底要我幹什麽,你快點兒說吧!”

  “好吧!”鶴發老人眼睛精光畢現地逼視著他,“我知道,你是如今僅活的參加埋藏寶藏的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已死光了!”

  蘇拉臉上又顯現出一片青白,每當過分驚嚇時,他臉上都會出現這種顏色。

  “誰告訴你的?這話你可千萬不要亂……亂說……”

  一麵說他下意識地由椅子站起,走向前麵,拉開門探頭向外,四下注視一下又縮回來。

  “老兄,幫幫忙好不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這句話要是被外人聽見,傳到了裏麵宮院裏,我這條老命可就完了!”

  鶴發老人點點頭道:“這麽說你是承認了?”

  蘇拉看了鶴發老人一眼,輕歎一聲點點頭道:“就算你說對了吧,可是……”

  忽然他冷笑了一聲,看向對方這個神秘老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哼哼,你想讓我去幫你把那批東西挖出來,你以為我會去做這種事?哼哼!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鶴發老人寒下臉道:“這麽說你是不想贖你過去的罪了?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我了?”

  “我答應你是去幹好事,誰答應你去挖寶發財?”

  鶴發老人冷冷地道:“我並沒有告訴你,要發財。如果這是一件好事,你可願意?”

  老喇嘛愕了一下道:“哦?是什麽好事?”

  鶴發老人道:“把所挖出來的寶藏全部分給西藏的窮人,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老喇嘛頓時神色一怔,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

  “老天,怎麽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想起來過?太好了,太好了!”

  鶴發老人微微點頭道:“我猜你定會做的!這是你唯一能為自己贖罪的機會,你當然應該去做。”

  蘇拉在一陣狂喜之後,臉上又變成了蒼白。

  “可是,事隔了好幾十年,那個地方雲封霧鎖,實在難找,我怕已經忘記了。”

  “你不會忘記的。”

  “我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一麵說,他氣餒地搖著頭,苦笑道:“五年前,我曾經偷偷地……”搖搖頭他又不想說下去了。

  鶴發老人冷笑道:“原來你也動過這個念頭?想私自侵吞?”

  “你想錯了。”

  蘇拉頻頻苦笑道:“我隻是想找著那個地方,想看看那些東西被人家偷走了沒有。”

  “難道有人想去偷挖這批寶藏?誰又會知道那個地方?”

  “哼,想這批寶藏的人多了,就這個布達拉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做這個發財的夢,光我知道就有七八個了,可是這些人隻有去,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回來過。”

  鶴發老人哼了一聲道:“那又因為什麽?”

  蘇拉冷笑了一聲,說道:“第一,他們根本不知道準確的地方,第二,那個地方雲霧封鎖,就算是找著了地方,也危險得很。”

  苦笑了一下,這個老喇嘛氣餒地道:“剛才我說過,五年前我曾偷偷去過了一次,可是在那裏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地方。”

  “那又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蘇拉冷笑道,“好幾十年了,當初挖的地方,全部長滿了藤子野草。再說當初我雖然親身參加埋寶的工作,可是也隻知道一個大概的地方,至於寶物埋藏的洞穴,卻有一張寶圖記載,隻有找到了那張寶圖,才能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埋在哪裏。”

  “這麽說來,外麵傳說的寶圖是真的了?”

  “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的事。”蘇拉回憶著道,“我記得先王收藏那張圖時,我曾看了一眼,那是一張繪製在羊皮上的圖卷,一邊是圖,一邊是文字的記載。”

  說到這裏他冷笑了一聲說:“一般人就算得到了這張圖也是沒用的。”

  “為什麽?”

  “因為,”蘇拉聳動了一下雙肩,“你知道,我們西藏的文字很特別,而埋藏寶物的那張寶圖,更是用經過特別設計的秘語文字所記載,大體上看來雖與一般藏文沒有分別,隻是到了重要的地方便不同了。”

  “哦,”鶴發老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麽說起來,即或是有人能夠得到了這張寶圖,也是枉然了!就連你也不認識那些特有的字體了?”

  蘇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認得那些字的,隻是,有什麽用?要有圖才行啊。”

  鶴發老人聽到這裏,不禁挑動了一下長眉,一顆心總算完全放了下來。他不愧老謀深算,拐彎抹角地把這個老喇嘛給引到了“死角”上去。微微笑了一下,他打量著這個老喇嘛道:“既然是特別設計的秘語,又怎麽會讓你知道呢?”

  “哼!問得好。”

  老喇嘛起先是不肯承認,現在一經談開了,反倒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了。

  “先老王本來是不想告訴我的,可是我的情形特殊,你知道我的工作是負責監督挖掘埋寶的,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告訴我。”

  “我明白了!”鶴發老人冷冷地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你想你還會認識這些秘體的字麽?”

  “我……不會忘記的……”蘇拉說,“就算再過幾十年,我也不會忘記的,這些字,早已經刻在了我的心上。”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啞然失笑道:“說了半天,有什麽用?沒有那張圖,一切都是空的,廢話!”

  “不是廢話。”

  一麵說著,鶴發老人已取出了一個黃綾包裹,打開來,取出了那卷秘藏的羊皮圖卷。

  蘇拉臉色頓時為之一變,倏地站起來驚詫地道:“咦!你從哪裏得來的?”

  “你先別管這些,隻看看這卷圖是不是真的?”

  “嗯……好好……”

  鶴發老人一麵凝神馭氣,使之聚集雙手,一麵故示大方地把手中圖遞向蘇拉。他當然知道此圖的重要,不可遺失,但他也更是自信,這種情形下眼前這個老喇嘛是無能逃開自己手掌心的,是以幹脆放得大方一些。

  老喇嘛蘇拉用著一雙抖顫的手,接過了羊皮圖卷,先不打開來,隻是仔細地觀察著它的外麵,特別注意到卷邊的一顆小小玉墜。

  他抖顫的手指,一麵摸索著,一麵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了,我記得,這是真的。”

  鶴發老人點點頭說道:“打開來再看看。”

  蘇拉聽言行事,隨即展開了圖卷。

  一時,一張圖文畢現的完整畫麵,展現在二人眼前。

  蘇拉隻看了一眼,已連連點頭,他彎下腰來,仔細地辨認著一行字跡。

  “嗯嗯,這是真的了。”

  “好吧!”鶴發老人取出了早已備好的字筆,放向桌上道,“既是真的,現在就請你把它完全譯為漢文,我知道,你的漢學根基很好。”

  蘇拉點了點頭道:“好吧。”他臉上顯現出多年難見的喜悅,到底是一件天大的隱秘,將要在自己的手指下揭露開來了。

  “啊,不行……”就在他剛要寫下去的一霎,忽然又停住了筆。

  鶴發老人道:“怎麽不寫了?”

  蘇拉搖搖頭放下了筆,把寶圖卷好,重新送到鶴發老人的手上。

  “這卷東西還給你,它在你手上,誰也搶不去,你保管著吧。”

  鶴發老人道:“可是你還沒有翻譯成漢文。”

  蘇拉啞然一笑,指了一下頭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腦子裏,跑不了的。”

  鶴發老人麵色一沉道:“那沒有用,我要你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

  “我不能答應你。”

  蘇拉的表情很是沉著,冷靜。

  鶴發老人有一股突然的激動,當然,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向蘇拉這樣一個重要的人貿然出手的。

  “你難道變卦了?”強自壓製著內心的憤恨,鶴發老人冷冷地道,“你是在動什麽念頭?”

  蘇拉嗬嗬低笑了兩聲,無懼地看向對方道:“我一點兒也沒有改變,我是怕你說了不算,等我寫好了那張東西,你拿著一走,我可就沒有辦法了,現在最好,東西在你手上,你既不必怕我,我也不必怕你,我們一起走,到什麽時候辦什麽事情,這樣不是很好麽?”

  鶴發老人倒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個老喇嘛,敢情還是粗中有細,不過事已至此,倒也不愁他會鬧什麽玄虛。

  “很好,就照你說的這麽辦。”

  一麵說,鶴發老人已把羊皮圖卷收進了懷裏,站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日出之前,我在宮外八角山下等你。”

  蘇拉道:“你也把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嘻嘻,你知道埋藏的金銀財寶一共有多少?隻我們兩個人就能搬動得完麽?再說一定有別的人……”

  鶴發老人冷笑道:“這件事就更用不著你來操心了,你跟我一起來,你的一切安危當然由我負責。”

  蘇拉拱了一下手道:“多謝。”

  接著他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麵前的鶴發老人道:“這些年來,我也聽見了外麵關於你的一些傳說,你可是來自不樂島上的白鶴高立?”

  鶴發老人微微一呆,隨即笑道:“原來你一點兒也不傻,竟然把我的底細都摸清楚了,不錯,我就是高立,從不樂島上來的。”

  蘇拉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在中原的名聲不大好,貪財是出了名的。”

  白鶴高立冷笑道:“人不愛財,天誅地滅。”

  蘇拉神色一變。

  高立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變的,這批寶藏出土之後,我們兩個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隻要我的一半,至於你的那一半做什麽用,那是你的事情,做好事也罷,壞事也罷,反正我們互不相問。”

  蘇拉聽他這麽說,想了想,覺得倒也合情合理。他內心確是對過往所作所為,充滿了愧恨,一心想著要做些補償的善功,自然有了這些錢,即使是隻有一半的數目,也是夠他拿來行好為善了。這麽一想,蘇拉也就樂於從事。正如高立所說,他也並不是傻子,當年寶藏是他親手埋的,由於他對某些特殊地形的了解,使他在與白鶴高立合作過程裏,感覺到一些安全保障。

  高立精銳的眼睛望著他,神秘地一笑道:“我們就這麽說定了,日落前後,我在八角山下等你。”

  說完不待蘇拉答話,身形輕縱,如同一縷輕煙般地已自飄身而出。

  老喇嘛愕了一會兒,這才熄燈就寢。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