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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南農場星光樓酒店,掛著四個幌子。
祝壽堂裏,二十多張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碟杯筷以及白酒、啤酒和飲料。
靠祝壽台附近擺著一張很大的桌子,桌子上,中間擺著一個偌大的生日蛋糕,蛋糕盒上搭了兩條紅紙金字的對聯:賀席媽媽九十大壽,祝老壽星萬壽無疆。生日蠟燭插在生日蛋糕上,四周擺放著桃、蘋果、梨等各種水果,水果上麵都貼著一個“壽”字。
屋裏隻有兩個人在忙活。
秀蘭把刷好糨子的橫聯遞給李開夫,李開夫接過來貼上。祝壽台看板橫額上顯出耀眼的大字“北大荒的老壽星”。
秀蘭又刷好糨子遞上上聯,李開夫接過來貼上,看板右側顯出耀眼的大字:“福如東海長流水。”
秀蘭又刷好糨子遞上下聯,李開夫接過剛要貼,秀蘭問:“我說老李呀,高場長不是說要提前來幫著布置嗎?”
李開夫:“忙,說是吳局長昨天來了,正在光榮檢查工作。”
秀蘭不屑一顧地說:“嘿,我看吳局長蹲的這個點兒呀,早晚得蹲在那裏起不來。喂,賈場長也沒來呀?”
李開夫:“我也找了,在開全場大會,說是推廣直屬分場精簡機構經驗的大會,說一會兒就來。”
李開夫剛把寫有“壽比南山不老鬆”的下聯貼上,白發蒼蒼的席媽媽右手拄著龍頭拐杖,二妮扶著她的右臂,步履稍慢地走了進來。
李開夫、秀蘭急忙上去迎接。
席媽媽板著臉,一點笑容都沒有,一句話也不說,走到壽桌跟前,瞧瞧壽桌,又瞧瞧壽台,用拐杖指指台上的對聯問:“開夫,那聯上寫的都是些什麽呀?”
秀蘭微笑著說:“席媽媽,橫批是北大荒的老壽星,上聯是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是壽比南山不老鬆。”
秀蘭見席媽媽不高興,又指著壽桃上的一條聯說:“這裏寫的是,賀席媽媽九十大壽,那一條寫的是祝老壽星萬壽無疆!”
席媽媽開口了,冷冷地問:“萬壽無疆?這話咋這麽熟啊?”
李開夫一哈腰,笑嘻嘻地說:“席媽媽,這是我的主意。你老知道,過去呀,都是喊皇帝萬壽無疆。眼下呀,咱北大荒已經四世同堂,你是四代人的老祖宗,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我們都盼望您老萬壽無疆呀……”
席媽媽一下子氣得發抖的樣子,甩開二妮扶著的胳膊,手顫抖著指著李開夫說:“還萬壽無疆呢?我我……”
李開夫、秀蘭、二妮一下子驚呆了。
席媽媽放大了聲音:“我活夠了,我沒有福……”
席媽媽說完,冷不防舉起拐杖朝壽桌砸去,頓時,餐廳一陣丁咣亂響,酒瓶子倒了,跌在地上摔碎了,碟子碗也跌在地上碎了,蛋糕被拐杖尖挑得支離破碎了……
在李開夫和秀蘭還有二妮的勸說聲中,廚師和服務員趕來了。
高大喜在門口下車,看看手表,急忙進了酒樓。
高大喜剛進酒樓,賈述生的車也隨後到了。
連喜抱著小樺,嘉嘉在後麵跟著推門進來了。
薑苗苗、小穎進來了。
人們都驚呆了,站在狼藉的壽桌旁。
席媽媽:“賈述生、高大喜,你們都清楚,我席老太太這一輩子就打過一次人--”
閃回:席媽媽在棺材前打席皮。
賈述生、高大喜點頭,席媽媽很激動的樣子。
眾人一片寂靜。
席媽媽:“我這一輩子,也是第一次砸桌子、砸碗。”
高大喜、賈述生上去攙席媽媽,席媽媽生氣地甩開:“你們都躲開。我問你們,我是席皮的親媽媽,是你們的後媽是不是?”
賈述生:“不是呀。”
席媽媽怒指賈述生:“你的不是,還是我的不是。”
賈述生害怕了:“席媽媽,你是席皮的親媽媽,也是我們的親媽媽,因為你是北大荒的媽媽,我們都是北大荒的兒子。”
賈述生眼淚簌簌地下來了:“席媽媽,席皮犧牲後,北大荒需要你的時候你來了,一把屎、一把尿,帶大了連喜,抱大了小穎,還有嘉嘉……”
連喜:“奶奶,我們都來了。”
席媽媽更生氣地說:“我不聾也不瞎,我看見了。你們都長大了,翅膀硬了……”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勸起。
高大喜:“席媽媽,別生氣,有話你盡管說。我們今天都安排完工作,來給你老祝壽來了。”
席媽媽生氣地說:“我沒有生日,我不用你過生日,你高大喜的本事大了……”
賈述生:“席媽媽,你說,有話你說。”
席媽媽:“我是要說,我再不說,我要憋死了。”
薑苗苗:“席媽媽,別生氣了,你說吧,我們大家都聽著……”
席媽媽落淚了,薑苗苗掏出手帕替她擦淚。
席媽媽開講了:“我、我、我已經想了兩三天了,也窩囊三天三夜了。我、我說,王繼善那個老東西,在我席老太婆麵前,他是個兒子輩的,我都不如他!”
李開夫說:“席媽媽,他算個啥!”
席媽媽指指李開夫:“你少多嘴,他算個啥?他是八家子那夥人的一根棍呀,說誰誰聽。我可倒好,說誰誰不聽--”
席媽媽說著舉起拐杖又要去砸:“我不用你們過生日,我……”
賈述生、李開夫、高大喜、薑苗苗一起擁上。
賈述生:“席媽媽,你說話我們沒不聽呀!”
席媽媽更生氣地指指賈述生,又指指高大喜:“說得好聽,聽什麽了?好啊,你們倆竟在席皮犧牲的地方搶上水了,啊?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對得起我犧牲的親兒子嗎?你們說……你們說……”
席媽媽說著滴下了眼淚,賈述生、高大喜眼睛也濕潤了,一個說:“席媽媽,我不對。”另一個說:“席媽媽,我不對。”
席媽媽擦擦眼睛:“知道不對了?不對的事情以後少給我幹點兒!”
席媽媽稍停了一會兒,又憤怒地指向薑苗苗:“我總以為你是個好幹部,是我的好閨女,你比二妮差遠去了!”
薑苗苗莫名其妙地說:“席媽媽,你說。”
席媽媽:“我是要說,組織上把你和高大喜要調到一起,讓你回光榮,聽說你別別扭扭地不動,口口聲聲說在這裏重要。你沒這麽重要,你看地球離你轉不轉了?我大喜不容易呀!聽說切菜把手指頭切了,我一宿沒睡著呀!還有,你,述生,也不讓我省心。別以為當了場長,有本事了,我席老太太的話,想理就理,不想理就哼哼哈哈笑笑拉倒。我說你多少次了,讓你找個人,你就這麽一個人對付過,你說吧,是那麽回事嗎?”
席媽媽掉淚了。薑苗苗說:“席媽媽,你有話就說,別著急。”
席媽媽指著薑苗苗說:“是要說,我席老婆子是個明白人,你幹工作行,席老婆子不反對。可,你也沒有點兒老娘們兒的樣子呀!”
薑苗苗像是委屈,又像是慚愧,哇地一聲哭著跑走了。
連喜去追她。
席媽媽怒指:“站住,不準去追她!她要是不調回光榮,這輩子就別想見我!哎,聽說前天晚上,又和大喜吵了半宿。”
高大喜掉淚了:“席媽媽,別生氣,薑苗苗對我還行!”
席媽媽生氣了:“還行?!還行是什麽意思?咱北大荒人開荒就像個開荒的樣兒,當老爺們兒的就要像個老爺們兒的樣,當老娘們兒的就像個老娘們兒的樣!”
席媽媽又指向高大喜:“我告訴你,你也不怎麽地,我都給你攢著呢,動不動就和苗苗發脾氣。苗苗比你小,你就得讓著點兒,你還別把現在當成舊社會,動不動就拿老婆撒氣!你也不是個東西,在上甘嶺打了幾仗,胸前掛了幾個銅錢,什麽了不起的?我席老太太見過,也幹過……”
閃回:席媽媽年輕時帶領幾個婦女支前,給隊伍送鞋,送衣。
閃回:抗日戰爭中,席媽媽在村頭放哨,一顆炸彈在她身邊爆炸。席媽媽等臥倒。
席媽媽見連喜回來,說:“連喜,你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惹嘉嘉哭了?我告訴你,要是舊社會呀,我述生就是這方土地的皇帝,嘉嘉就是公主。那駙馬呀,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嘉嘉便便宜宜地就進了你方家的門,有你這樣的嗎?”
眾人忍不住要笑。
連喜點頭:“席奶奶,是。”
席媽媽:“是,知道是,就給我改著點兒。”
李開夫上去:“席媽媽,你也都聽見了,你批評的這些呀,都說要改,我看,這就行了。今天是你的九十大壽,大家都來了,這生日還得過呀!”
席媽媽消了氣的樣子,還是板著臉:“過,是得過,你們不給我過行嗎?我不這麽過,你們一家一家地給我過!我要挨個好好說道說道。”
賈述生:“席媽媽,行。”
高大喜:“席媽媽,行。”
連喜:“席奶奶,行。”
席媽媽稍微露出了笑容:“行就照著說的辦。開夫呀,你列個單子,給我排排號,哪天哪頓在誰家!”
李開夫嘻嘻笑著:“遵命。”
席媽媽又板臉嗔怪地說:“開夫呀,我在來北大荒第一回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出來了,你油嘴滑舌,一口一個席媽媽,比誰叫得都甜,以後不準這樣!”
李開夫扮了個小鬼臉,大聲說:“是。這回他們都挨數落了,就是沒數落我,真向著我。我不叫席媽媽了……”
席媽媽問:“那你叫什麽?”
李開夫滑稽地大喊一聲:“我的親媽!”
眾人哄堂大笑。
2
火車站台上,鮑老板走出車廂,站在了車廂梯口。
連喜走上去,獻上一束鮮花。
李開夫驚喜地招手喊:“鮑兄--”
賈述生、連喜同時招手。
鮑老板向下招手、點頭,微笑地走下了車。
李開夫握握鮑老板的手,撫著賈述生的肩膀,說:“鮑兄,這就是我們的大老板--賈場長。”
鮑老板笑著握手:“久仰、久仰。”
連喜隨即去握手,去接鮑老板隨行人員手裏的旅行箱。鮑老板急忙擋住:“不用、不用,讓我的小夥計自己來。”
鮑老板捧著鮮花,走在中間,李開夫在左,賈述生、連喜在右,小夥計拉著箱包跟在後頭。
鮑老板很興奮:“賈場長,怎麽還勞駕你來接我!”
賈述生:“上次你不讓開夫告訴我,就那麽走了,我一直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連喜:“鮑老板,李叔把你的初步想法和賈場長一說,賈場長就惦記著放不下了。”
鮑老板:“小夥子,我的心更放不下來呀,這不--”
鮑老板指指身後的小夥計說:“我的小夥計組織人搞了大量的市場調查,普遍反映東北大米好,因為水好土肥,大米口感好,很難買得到。這回我來,想搞個大米加工廠。”
說話間到了出站口。
李開夫一拍鮑老板的肩膀說:“好呀,那可太好了!”
3
席媽媽盤腿坐在炕上,小樺等三個孩子在她身上爬上爬下,高興地玩耍著。
席媽媽笑著,手裏時不時地顛顛這個、扶扶那個,逗著孩子們,自言自語地說:“我把你們的爸爸媽媽抱大了,又開始抱你們了!看來,再下一輩,我就抱不著了!”
李開夫一步搶進來接話:“席媽媽,那可不一定!”
席媽媽笑笑說:“你們要是不氣我呀,我就再抱一輩兒!”
李開夫滑稽地說:“沒問題,誰要是再氣你,我幫你收拾他!”
李開夫:“席媽媽,薑書記不去光榮,惹你老生了氣。薑書記一申請,局裏就批了。今晚上,場領導班子成員送她,說一定讓你也參加。讓我列席。”
席媽媽:“好,參加!”
4
傍晚,小江南農場機關食堂的長條宴桌上,擺滿著豐盛的菜和水果,中間擺著生日蛋糕,蛋糕上插著一支支生日小蠟燭。
二妮和秀蘭扶席媽媽一人座,李開夫笑嘻嘻地給她戴上了紙紮的生日壽帽。
賈述生:“席媽媽,開始了。”
席媽媽喜笑顏開:“好啊。”
賈述生:“今天,借薑書記聽席媽媽的話,服從組織調動,調轉光榮農場之際,我們舉行席媽媽九十大壽宴會。”
李開夫突然大喊:“全體起立,麵向席媽媽立--正--”
李開夫:“祝北大荒的第一位老壽星--我們的席媽媽萬壽無疆。”
齊:“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李開夫:“給席媽媽深鞠一躬!”
席媽媽眉開眼笑。
眾人深鞠躬。
李開夫:“禮畢。”
李開夫唱:“祝--你--生--日--快--樂--”
眾齊唱,李開夫點燃蛋糕上的小蠟燭。
眾人邊唱邊拍手。
特鏡:席媽媽的笑容漸漸隱去,歌聲漸漸變小。
5
渠首堤壩上,灑滿了燦爛的陽光。
賈述生、李開夫、連喜陪同鮑老板和小夥計觀看無邊的稻田。
鮑老板:“這稻子長得好啊,真是不到北大荒不知道什麽是大農業,也不知道我們的祖國多遼闊!”
賈述生:“論實際,今年有些幹旱,是由於小江南有這麽個水庫,又加上地勢較低,旱情就差了一些,莊稼就比附近其他農場好。”
鮑老板:“你的職工可要發了。”
連喜:“這叫天時地利人和。”
李開夫:“還有一點就是--我們的賈場長理念新、膽子大。”
鮑老板:“通過這幾天,我已經了解得很多了,就憑這一點,我才在這裏投資幹大米加工廠!”
賈述生:“鮑老板,能不能在我們那個大米加工廠的基礎上擴大改造,搞個合資企業?”
鮑老板搖搖頭:“我了解了,別看你那廠小,事情蠻複雜。我和方春廠長摻和不起,我打算獨資幹!”
賈述生:“好,也歡迎!”
鮑老板:“賈場長,還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賈述生:“你說。”
鮑老板:“我要請李開夫做我這個企業的董事長,請連喜做總經理。”
賈述生:“隻要他倆同意,我沒意見。”
鮑老板一手握住李開夫,另一隻手握住連喜,瞧著賈述生興奮地說:“我們仨早就商量好了,就等著你這一句話呢!”
賈述生問:“下步怎麽辦?”
鮑老板:“簽合同、打資金、重建廠房、訂購日本佐竹精加米生產線。”
連喜:“賈場長,鮑老板說,這叫四部曲。”
李開夫:“還要實行倒計時,爭取明年秋天正式投產!”
6
太陽落山了,席媽媽把一切準備妥當了。
席媽媽:“看來,大喜家我是非去不行了,一會兒,述生的車來送我。”
馮二妮:“媽,你就放心去吧。”
席媽媽:“二妮,我給你說的那事兒,今晚我走了,你就去給我試試。”
馮二妮低下了頭:“媽,能行嗎?”
席媽媽說:“今晚,述生把車給我用,哪兒也不能去,就他一個人在家。你就去,大大方方地去!”
馮二妮:“那,你可先給他過個話。”
嘀--嘀--
席媽媽聽到汽車聲,說:“二妮,快,你到那屋躲躲去。”
賈述生進屋笑著說:“席媽媽,車來了,走吧。”
席媽媽:“述生呀,我和你說的那事兒,你抓緊點呀。二妮出去了,今晚我一走,就她自己在家,沒事兒你就過來坐。”
賈述生隻是笑。
席媽媽:“你笑什麽?總一個人過,不是那麽回事兒。二妮怎麽著?人家和王俊俊一樣,也是大姑娘,這些年我還不知道?人好著呢!”
賈述生隻是憨笑。
席媽媽:“笑!笑什麽?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這一茬人啊,我怎麽有時候還看不透,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瞧剛來北大荒時,這裏沒有大姑娘,都要瘋了似的,山東大姑娘一下汽車,就跑上去溜須,給人家拎兜挎包的。你那時候沒那個樣,我知道,有春霞在心裏掛著。大喜、方春不都那樣?別給我裝了啊,今晚痛痛快快地來,我回來就要信兒……”
賈述生:“席媽媽,快上車吧。”
賈述生攙著席媽媽走出門,上了車。
賈述生要鎖門。
席媽媽一回頭:“別鎖,二妮一會兒就回來。”
賈述生瞧瞧屋裏,略有所思。
賈述生的吉普車開出小江南農場向光榮農場駛去。
席媽媽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小穎和一幹警坐在後排座上。
席媽媽:“哎呀,我說挨家給我過生日,其實也是氣話,心裏想的,是想一家一家的事兒我都說說,我說不去不去,你小穎這個強呀。”
小穎:“席奶奶,你要再說不去,我爸爸媽媽就要來接你了!”
席媽媽:“去就去,怎麽還跟著警察幹什麽?”
司機笑了:“席奶奶,公安局把羅小虎放出來了。怕他對領導使壞招子,這些日子在賈場長車上配個幹警。”
席媽媽:“兔崽子,還反了他呢!他敢呀!”
幹警:“席奶奶說的是那麽回事兒,我接觸了幾次,他純粹瞎咋呼。量他也不敢。不過我們局長說,還是防備著點兒好。”
席媽媽:“你們可也保護點兒連喜呀。”
幹警:“席奶奶您放心,有安排。”
幹警說著,注視著窗外,突然發現路邊玉米地有人影鑽進去。
幹警對司機說:“停車。”
小穎:“怎麽回事兒?”
幹警:“不好,有小偷偷咱們小江南農場的苞米。”
司機:“我好像聽到有掰苞米的聲音。”
幹警下了車,舉著槍喊:“誰偷苞米?出來--”
玉米地深處傳來玉米棵子刷刷響的聲音。
幹警舉起槍,跑到地邊上,司機也跟了下來,幹警舉起槍“砰”地對著空中就是一槍。
玉米地裏傳出粗獷的聲音:“我,我--”
幹警收起槍,自言自語地說:“是高場長?”
兩個黑影走出玉米地,幹警用手電一照,高大喜和他的司機出現在手電筒的光圈子裏。
高大喜:“是我?怎麽了?”
幹警手電筒往下一照,路旁擺著十棵水稻,十個穀穗頭,還放著六穗苞米棒子。
幹警手電又一晃去,高大喜和司機每人手裏拎著兩穗苞米棒子。
小穎跳下車來:“爸--你這是幹什麽?”
高大喜:“我怎麽了?”
幹警:“你--你怎麽偷--”
幹警說著用手電筒照了一下地上的苞米棒子、穀穗、稻穗。
小穎長籲一口:“你就白天來唄,幹什麽大黑天的?”
高大喜:“我有時間嗎?吳局長明天就要讓我去匯報情況!”
幹警愣了。
小穎問:“爸,你不是在家準備給我席奶奶過生日嗎?”
高大喜哈腰拎起地上的稻穗:“你媽不用我,找了好幾個人呢。你們走吧!”
小穎:“爸,你呢?”
司機:“我們的車在前頭。”
7
北大荒農墾局,吳新華辦公室裏。
外廳接待室的茶幾上,上下對應,各擺著十穗苞米棒子、稻穗、穀穗、麥穗、豆棵子。
吳新華來回踱幾步,指指第一排,問高大喜:“大喜,我就不信,他小江南農場的莊稼就比你們光榮的好這麽多成色?旱情也差不多嘛!這不是白支持你了嗎?!”
高大喜從沙發上站起來,也很激動:“吳局長,你是不知道呀,我偷著去看過,那些家庭農場主們,一個個天不亮就往地裏跑,走起路來,P股上就像裝上了小馬達。我們生產科長說話了,那些人伺候起莊稼,對一棵棵莊稼苗,就像伺候他們的親爹一樣!我說--那不是他們親爹,那是錢,是他們的祖宗!”
高大喜說完氣得直喘。
吳新華又站在高大喜麵前,厲聲厲色地說:“高大喜同誌,我的同誌!我告訴你,這場仗隻能勝不能敗!這樣吧,農業丟了工業補,最後可以算經濟總賬。你們光榮農場的浸油廠是北大荒最大的加工企業,我給你注入資金,秋後加大力度收購大豆,給我開足馬力,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一定要創造出突出的效益來!”
高大喜:“好,我馬上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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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喜一隻腳踩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地望著窗外,嘴裏不斷地吸煙。
徐磊領著會計科的兩個會計走了進來。
徐磊望著高大喜,訴苦似的說:“高場長,我跟財務科說了,他們都說,沒法比呀,兩個場之間沒有任何可比性。”
高大喜忽地轉過頭來,生氣地說:“吳局長說了,不那麽比了,比總體效益!農業跟工副業捆在一起比。”
宋會計走上前來,對高大喜說:“您知道,農業上,小江南的利潤是固定的,一畝地至少是二十塊錢。咱們就差遠了,咱們又是人工降雨,又是飛機灑藥的,就是兩家產量都一樣,我們也幹不過人家呀!”
高大喜:“我們的工副業,不是說除浸油廠外,別的都賺錢嗎?”
徐磊:“那是向上麵報的,有賬,但是沒錢。像省裏開勞模會,咱們送兩噸酒去,酒廠就記了八千塊收入,一大堆白條子。”
宋會計說:“可不是唄,昨天浸油廠又打報告來了,需要六十萬塊錢,說他們那兒已經三個月沒給工人發工資了。”
高大喜一跺腳,“徐磊,怎麽搞的?我讓他們限期扭虧,怎麽越扭越虧呢!走,去浸油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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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年加工能力為八萬噸大豆的浸油廠,有鐵路專用線與小江南車站接軌,四周有磚牆,內有一排貯油罐,還有一排排糧囤,是光榮農場的支柱企業。
高大喜和徐磊走進浸油廠,一眼就看到小辦公樓門前停著一台披紅戴花的吉普車,劉廠長和個體梁老板、公關王小姐,正在熱情地握手告別。
劉廠長一抬頭看見了皺著眉頭的高大喜,馬上熱情而興奮地說:“梁老板,慢走,我給你介紹介紹。”
劉廠長搶前一步,迎著高大喜說:“高場長,你來看看,梁老板是王繼善當副場長時交往的客戶,也是朋友,送了我們一台吉普車。”
高大喜問:“什麽?送了你們一台車?”
劉廠長很自豪地說:“是,梁老板長期和我們合作,知道我們油廠困難,就慷慨解囊了。來,梁老板,認識認識,這就是我們的高場長,光榮農場的一把手!”
梁老板熱情地伸出手去:“高場長,幸會幸會!王副場長活著的時候,沒少說你,早就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上甘嶺戰鬥英雄,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拜訪。”
高大喜上下打量著梁老板:“你出手這麽大方?這台車要二十幾萬,看來,這合作期間沒少賺錢吧?”
梁老板支吾:“是……是……那倒是,這麽大個油廠,劉廠長的車一趴窩就再沒買,出出進進的,也太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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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寬敞的浸油廠車間裏機器在轟鳴。
高大喜慢慢地走著,眼睛看著旋轉著的機器,問劉廠長:“老劉,這個梁老板,和你們合作做什麽生意?”
劉廠長:“和王繼善場長簽的合同,做豆粕。咱們的豆粕,都是由他們包銷,三年了,是個長期客戶。”
高大喜:“他能送你二十幾萬的車,那他在你這兒,看樣子,少說也賺了有幾百萬。”
劉廠長趕緊解釋:“他是競標競來的。所有跟咱們做豆粕的,他給的價最高了。”
高大喜:“這我就弄不明白了。老劉,你說冬天的出油率低,現在都是夏天了,咋還是一百斤豆子出七八個油呢。人家小江南,可一直就是十三四個油啊?”
劉廠長:“我向你匯報幾次了,這設備早就該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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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喜帶領眾人來到了儲油罐前。
繞著儲油罐走了一圈的徐磊在前麵喊:“高場長,你們快來看看。”
高大喜等過去一看,儲油罐的下麵鏽蝕了一個小洞,金黃色的豆油就從小洞裏一滴一滴地往外滴著。
高大喜氣憤地盯著劉廠長:“你說,這也是設備問題?”
劉廠長看著高大喜,嚇得不敢說話了。
徐磊緊走兩步,趕上前去,用手一扒拉上麵覆蓋的野草,露出了一條水泥澆灌的整齊的管道,一直通向圍牆外。
徐磊用手指著說:“你們看,有人專門收集漏油。”
高大喜仰頭一看,圍牆外透出了房脊,問徐磊:“那是幹什麽的?”
劉廠長膽怯地說:“梁老板接的偏廈子,辦公室要拆,王繼善場長不讓拆。”
高大喜:“接了多長時間了?”
劉廠長:“一年多了。”
高大喜怒喝一聲:“我說為什麽送你們一台車呢?這是賺錢賺得良心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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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油廠圍牆外是利用浸油廠圍牆做山牆蓋起來的一個小偏廈子。
高大喜一推門,門開著,裏麵是一鋪小炕,炕桌上剩飯剩菜狼藉,靠牆處一個小洞,豆油就從小洞裏不斷地滴出來,落到下麵的小缸裏,旁邊排著一大排塑料桶。
高大喜麵對劉廠長,怒火萬丈:“劉廠長啊劉廠長,你還有臉接受人家的吉普車?光榮農場的人算是讓你丟淨了!我限你一天時間,把梁老板給我整回來!”
徐磊搖了搖頭,走到高大喜麵前:“高場長,找回來梁老板你又能怎麽樣,人家又不是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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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油廠大門口,趕著馬車過來的幾個農民正在賣豆上秤。
高大喜怒氣衝衝地走過去,突然又停住腳,折了回來,走到過秤的工人麵前,問道:“收的是幾等豆?”
過秤的工人頭也不抬地說:“農民兄弟的豆子好,都是一等。”
高大喜有點不信,伸手從麻袋抓起一把一看,裏麵竟有十多粒小石子。
跟在後麵的徐磊湊上前,點著石子說:“這顯然是摻進來的啊,打場再不細,也不會混進這麽多的石頭啊。”
高大喜一轉身指著過秤的工人,“你這個王八羔子,看來是共產黨的錢不騙白不騙哪,你吃裏扒外,裏應外合,胳膊肘向外拐……”說著就要伸巴掌,眾人上來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