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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冬夜,賈述生的宿舍,屋裏不保溫,涼颼颼的。

  窗外,飄起了漫天的雪花。

  門開了,滿臉疲憊的馬春霞出現在門口。

  馮二妮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喜地說:“春霞姐,你咋回來了?!”

  看到屋子裏這麽多人,馬春霞先是一愣,隨著露出了笑容:“哎喲,我要是知道你們都在這兒,我就不費這個牛勁了!快,快幫我接一下,我都快累死了!”

  馬春霞帶回的東西也真不少,一個大包袱,兩個麵袋,還有滿滿的一背包。

  賈述生搶先去拿包袱,埋怨地說:“這麽老遠,自己從場部背回來的?”

  馬春霞喘著粗氣說:“可不是,就放一天假,明天我就得往回走,這不是借你的光嗎?要不是學校派車到你們這兒拉麥種,我想回都回不來。”

  馮二妮說:“咋的,春霞姐,你們學校也知道咱光榮農場小麥打得多?”

  馬春霞瞧著賈述生說:“聽跟車來的教務長說,學校準備把魏曉蘭創造的‘幹打壘’編進鄉土教材裏,當做北大荒精神的典型呢。”

  “呸,不要臉!”王俊俊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說,“那是她創造的?她會創造啥?她就知道拿別人的胭粉往自己臉上搽!”

  李開夫瞧著王俊俊,又來了痞勁:“我說俊俊同誌,她搽不搽粉,關你啥事,是不是你看她和方春那小子眉來眼去的,心裏不舒服啊?”

  王俊俊臉變得比紅布還紅,狠狠地瞪了李開夫一眼說:“你這張嘴,什麽時候也吐不出象牙來!”

  馮二妮把手中的麵口袋往地上一倒,說:“都是啥好東西,這麽沉,跟磚頭子似的!哎呀媽呀,都是書啊!春霞姐,你剛進大學門,就要把書店都搬回來了!”

  李開夫蹲在地上,翻弄著書說:“都是關於水稻方麵的。老書記,開發水田的事,你還不死心哪?”

  馬春霞對馮二妮說:“二妮,席媽媽還好吧。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回農場。我這回回來,還要到你們那兒去借宿呢。”

  2

  燈光下,馮二妮家一派繁忙的景象。

  秦小琪、馬文娟、劉樹華幾個人坐在炕上,一針一線地專心繡著枕套,席媽媽和馮二妮把縫紉機抬到電燈底下,讓燈光直射在縫紉機上。席媽媽剛在縫紉機前就座,黃瑛跳下炕,把繡好的枕套舉到席媽媽眼前,說:“席媽媽,你看我繡的怎樣,像不像那麽回事?”

  席媽媽捧著枕套瞧了瞧,讚不絕口地說:“像,像,比商店買來的一點都不差!這小瑛子啊,就是手巧,啥玩意兒一點就透,將來過日子一定差不了。”

  秦小琪用牙咬斷線,揶揄地說:“要不然,大吵吵一天樂得屁顛屁顛的,像得了塊寶似的,頂在頭上怕嚇著,含在嘴裏怕化了,就差沒天天抱著了。你說,是不是?”

  大家哄笑起來。

  馮二妮說:“可不是唄!周德富對小瑛子比李開夫對秀蘭看得還緊,一會兒看不著,就急得跟啥似的,扯著大嗓門兒到處亂喊:小瑛子,小瑛子!生怕她跟別人跑了。”

  黃瑛回嘴道:“那也比不上席皮哥呀!你躺在炕上那會兒,他都恨不得長在我們宿舍裏,一會兒送個鴨蛋,一會兒端碗麵條,害得我和俊俊姐都不敢脫衣服,讓虱子咬得直聳肩,那個鬧心,真不知道他啥時候就會闖進來……”

  說著,說著,黃瑛發現屋子裏的氣氛不對,扭臉一看,縫紉機前的席媽媽已經是老淚縱橫了,馮二妮也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黃瑛嚇壞了,把枕套一扔,拉著席媽媽的手說:“你老別難過,我……我可不是故意的。”

  席媽媽拍了拍黃瑛的手說:“孩子,都過去這麽多天了,我還有啥想不開的,我是替二妮難過呀!多好的孩子,咋這個命呢……”

  馮二妮擦了把眼淚,趕緊把話攔過去:“媽,你咋又犯糊塗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這輩子就是這麽回事了,生是席家的人,死也是席家的鬼,誰也別再跟我提嫁人的事。”

  席媽媽望著二妮,像下決心似的說:“二妮啊,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席皮他能找你這個對象,是我家祖上積了大德呀!可咋能讓我這麽一個土快埋到脖梗的糟老婆子拖累你一輩子啊……”

  馮二妮“撲通”往地上一跪,含著眼淚說:“媽,你啥話也別說了,我嫁人,現在就嫁人,就跟小瑛子她們一塊兒嫁人……”

  3

  李開夫的新居洋溢著新婚的氣氛。

  窗子上貼著大大的“囍”字,“囍”字四角對應著非常有藝術感的窗花。

  門框、窗框上掛著隻有在東北才有的“掛錢”。外門上的吉慶對聯新穎而別致,上聯是:青年媳婦中年郎,幸福多虧黨幫忙。下聯為:晝夜不停幹革命,生個孩子叫大荒。橫批是:夫唱婦隨。

  屋裏麵,白樺原木裝飾的半截土炕跟城裏的雙人床一樣,白樺原木做成的桌子,白樺原木釘成的椅子,白樺原木貼起來的牆圍子,使整個房間洋溢著荒野的味道。

  送走周德富、張愛寶等人,李開夫坐在桌邊,手把胡琴,搖頭晃腦,自拉自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賈秀蘭貼完對聯,把凳子和糨糊盆端了進來,說:“行了,唱一會兒就行了。別人都來過咱家了,咱也到別人家走走去,借鑒借鑒。”

  李開夫說:“有啥好借鑒的?張愛寶不是說了嗎,咱們家在全場是蠍子,獨一份。”

  賈秀蘭笑了:“看把你燒包的!我是說,咱們到二妮那兒去看看,聽小瑛子說,她也要跟咱們一起結婚。”

  李開夫愣了:“什麽?”

  4

  高大喜的新居也閃現著歡欣的色彩。

  薑苗苗把新房布置得樸素大方。迎麵牆上,毛主席的畫像下麵,是用高大喜的軍功章拚成的兩個心形圖案。兩邊的對聯是:陽光普照人人暖,革命家庭日日春。焦糊鬆木樁被請上了三屜桌,上麵用紅綢子紮了一捆麥穗、一捆豆秸。

  周德富、張愛寶、石大慶、秦小琪、黃瑛、劉樹華等幾個人踩著雪,咯吱咯吱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先跺腳。

  薑苗苗笑著拉周德富:“進來吧,進來吧,不用那麽講究,外邊挺冷的,快進屋來暖和暖和。”

  周德富一進屋就開始嚷嚷:“你看人家薑場長,多有水平,這新房布置的,就跟畫報上的一樣,一看就是革命家庭!到底是不一樣,兩顆心都是用軍功章拚在一塊的,這裏有含義呀!”

  張愛寶說:“得了吧,你就是想到了,你拿得出來嗎?咱們幾個的加一塊兒,也沒高場長的一半多呀。”

  薑苗苗拉著黃瑛的手說:“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看把你累的,小臉瘦了一圈兒。”

  黃瑛說:“可不是咋的,比上班都累!幹就幹唄,他還瞎折騰。你說,一共才倆人,犯得著做六床被嗎?他媽把全家的布票都郵來了,說這叫六六大順,行,聽他媽的。這剛忙乎完,他媽又來信了,說不能用緞子被麵,緞子緞子,斷了兒子。你說這是哪兒的說法呀,不聽能行嗎!這就又折騰,整得我昨天一夜眼皮都沒眨一下,現在還想打哈欠呢。”

  秦小琪說:“是有這說法嗎?那我可得趕快回去改,我那幾床被,可都是用軟緞子的麵。”

  薑苗苗說:“算了吧,這習俗,一個地方一個樣。在我們湖南,早年間還興搶親呢,現在早就沒這事了。”

  張愛寶說:“薑場長說得對,在我們老家,有錢人結婚才使得起緞子被麵呢。”

  黃璜說:“薑場長,這兩天你沒上班,馮二妮也要參加婚禮的事兒,高場長對你說了吧?”

  薑苗苗點了點頭。

  5

  光榮農場六分場大食堂門口,幾個炊事員正在剝麅子皮、收拾野雞、野鴨。

  6

  辦公樓門口搭起了彩門。

  兩根豎起的橫杆上掛上會額:北大荒飛雪結婚典禮。

  吳新華乘坐的吉普車剛剛停穩,魏曉蘭便搶上一步,拉開了門。

  滿麵春風的吳新華跨下車,握著魏曉蘭的手,哈哈大笑著說:“大冷的天,讓你們久等了。我說過,天大的事情我都會推掉的,今天這杯喜酒要是不喝,這個年我都過不好。怎麽樣,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魏曉蘭說:“您一天來幾次電話過問,還有準備不好的道理?現在是萬事俱備,就等你這主婚人了。”

  吳新華把高大喜和薑苗苗拉到一塊,充滿喜悅由衷地說:“祝賀你們倆,恭喜你們倆,你們可真是各得其所呀!大喜,你討了這麽好的媳婦,別樂得不知道姓啥了。苗苗同誌,這個二杆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找我來。”

  高大喜一個勁兒嘿嘿傻笑,薑苗苗瞟了他一眼,對吳新華說:“他哪有時間欺負我?工作還不夠他幹的呢!農場給三天假做準備,他連一個小時都沒待上,也不知道一天他都忙些啥!”

  握手握到方春的時候,吳新華說:“老方,你的事怎麽樣了,有點眉目沒有?”

  方春苦笑著說:“有,有。”

  吳新華望了望已經豎起的會額,說:“好啊,飛雪婚禮,有點意思。來,我介紹一下,這是縣裏專管我們光榮農場的民政助理小馬同誌,他今天就在現場辦公。連家門都不用出,就能辦登記手續了。”

  魏曉蘭上前握著馬助理的手說:“歡迎,歡迎,還是領導考慮得周到啊!吳局長,咱們到屋裏坐吧,我還有個重要的事要向你匯報呢!”

  7

  小辦公樓會議室。

  魏曉蘭將吳新華讓到正中位坐下,又親自倒了一杯水,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口說道:“吳局長,集體婚禮的事,就沒啥好匯報的了。但有一樁怪事,就是您不來我也要專程去向您請示。”

  吳新華放下杯子,一揚眉毛,欲說又止。

  魏曉蘭扭頭看了看高大喜說:“這件事,高場長也知道,賈述生還在搞名堂呢!”

  吳新華皺著眉頭說:“賈述生?不是說他在八家子挺規矩嘛!王繼善到場部去說,全隊幹活兒頂數他賣力氣,別人休息他都不休息,安排他淘廁所,他利用休息時間幹。”

  魏曉蘭哼了一聲說:“那些都是表麵現象,假裝積極,一有興風作浪的機會,他就出歪點子,攪亂人心。農場要舉辦集體婚禮,他鼓動馮二妮和席皮的照片舉行婚禮,這不是胡攪嗎?”

  高大喜憋不住了:“魏曉蘭,你胡說什麽?”

  看了高大喜一眼,吳新華說:“小魏同誌,馮二妮和席皮的照片舉行婚禮怎麽了,這又關賈述生什麽事呢?”

  魏曉蘭不動聲色地往下說:“你聽我說呀,吳局長,現在是新社會,隻有活人和活人結婚,哪兒還有活人和死人結婚的呢,隻有在萬惡的舊社會,那些童養媳、望門寡,才和死人的牌位拜堂成親呢!吳局長,你說說看,這不是公開地搞封建迷信嗎?!”

  高大喜、薑苗苗都讓魏曉蘭鎮住了,吳新華翻弄著遞上來的材料,半天沒有講話。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俊俊、黃瑛、秦小琪一大幫人簇擁著攙扶席媽媽的馮二妮走了進來。

  馮二妮放下手,摘下頭巾,指著吳新華說:“媽,這就是您要見的吳局長。”

  席媽媽緊走兩步,向站起身的吳新華說:“你就是皮兒的老團長?帶著他們在上甘嶺打仗的那個老團長?”

  吳新華說:“我就是吳新華,老媽媽,您坐,有事坐下說。”

  席媽媽拉著吳新華的手一直不肯鬆,激動地說:“自打來到農場的那天,我就想去場部看看你。皮兒在信裏,可是沒少提到你,他幾次立功,都是你給他掛的獎章。吳團長啊,你的兵帶得可真好,都跟親兄弟似的。皮兒走了,我尋思我這個孤老婆子這下子可完了,連個劈柴挑水的人都沒有了。誰曾想,一下子冒出來這麽多比皮兒還孝順的孩子。你就說皮兒的指導員述生吧,他是犯了點錯誤,可是那是公事啊。私下裏,我們娘倆的感情可一點都沒變。這不,上個禮拜,他還讓他對象送來三十塊錢呢,說是讓我買零嘴吃。你說,整天泡在蜜罐子裏,我還用買零嘴嗎?”

  席媽媽說不下去了,眼淚滴到手背上。吳新華掏出手絹,遞給馮二妮,他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老媽媽,您別激動,有話慢慢說。”吳新華好言安慰席媽媽。

  抓住馮二妮伸過來擦眼淚的手,席媽媽哽咽著說:“你就說這些孩子有多好,天底下打著燈籠都難找啊。這二妮怕我老了沒人侍候,哭著鬧著也要過到席家來,非要今天就辦。為這事兒,她還半夜裏跑了十幾裏地去找述生那孩子商量,我攔都攔不住。你說,我這心裏能過意得去嗎?可我要是不答應,不讓孩子寒心嗎;我要是答應了,又怕述生這孩子攤上事……”

  吳新華雙手扶起席媽媽,說:“老媽媽,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老人家放心,我們都是席皮的戰友,你就把我們都當成你的皮兒就行了。”轉臉又對開會的人說,“大喜、老方,你們去送送席媽媽,下雪路滑,扶著老人慢點走。”

  將席媽媽等人送出會議室,吳新華點著了香煙,凝神思索了一會兒,將桌子上的材料慢慢撕成碎片,扔進身邊的火爐裏,對著正在愣神的魏曉蘭說:“小魏同誌,我看這事兒沒啥,組織上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他們民間的事兒。”

  魏曉蘭站起來,不滿加不解地說:“吳局長,就由著他們這樣瞎鬧,傳出去,這責任誰負?”

  吳新華說:“這個你不懂,是軍人的感情,你沒當過兵,你不懂。我是戰場上剩下來的,我懂。小魏同誌啊,這感情兩個字,有時候可比你們山東的泰山還重。有人為了它,掉腦袋都不怕呀!”

  魏曉蘭說:“吳局長,就算是感情,你說,這麽一攪和,弄個死人摻和在這集體婚禮堆裏,還成個什麽樣子。”

  吳新華說:“你要是覺得別扭,你就去坐一坐,讓別人來主持。我說小魏,我用一個長者的身份,給你一點忠告。你很能幹,政治覺悟也很高,有些事情,隻要沒啥大害處,當群眾還不覺悟的時候,也不能硬整,弄不好,會出事兒的!”

  8

  職工大食堂裏喜氣洋洋。

  大雪紛飛,一張長方形的飯桌子成了臨時辦公台,馬助理坐在桌後,挨著他的是方春,桌前排了兩條長龍,一條是女青年,一條是男職工,排在最前麵的是李開夫、賈秀蘭,倆人把結婚申請和照片規規矩矩地呈在馬助理麵前。馬助理拿起申請,念:“李開夫。”李開夫馬上點頭:“到。”馬助理把臉轉向賈秀蘭:“你就是賈秀蘭?”賈秀蘭羞怯怯地點了點頭。

  馬助理問:“你們兩個是自願結婚,還是父母包辦?”

  李開夫回答:“純粹是自願,純粹是自願。”

  馬助理轉向賈秀蘭:“你呢?”

  賈秀蘭看了一眼馬助理,小聲說:“他不是說了嗎?”

  馬助理說:“他說是他的,你說是你的。”

  賈秀蘭咕嘟著嘴說:“人家不願意咋能來呢?”

  周德富在後麵大聲說:“大膽點,大膽點,你要是不願意,現在改嫁還來得及,消滅姑娘的戰鬥還沒開始。”

  李開夫扭頭說:“再瞎吵吵,你的陣地就被別人占了。”

  大家一陣哄笑。

  馬助理大聲宣布:“經本助理調查,李開夫、賈秀蘭屬自由戀愛,符合婚姻法規定,批準登記,發放結婚證書。”

  方春拿起公章,放在嘴上嗬了一口氣,“啪”地一聲蓋在鮮紅的結婚證上。

  特鏡:公章。黑龍江省烏蘇裏縣民政局登記專用章。

  9

  在小辦公樓門口,魏曉蘭和方春相遇。

  方春:“魏書記,咱倆登不登記呀?人家馬助理明天就走了。”

  魏曉蘭一揮手裏的一份登記證書哈哈一笑:“我早辦完了。”

  說完把登記證書上的照片、一個紅印章在手裏一晃。

  方春:“我看看。”

  魏曉蘭笑笑放進兜裏:“到時候就給你看。”

  方春:“咱倆沒安排房子,參不參加婚禮呀?”

  魏曉蘭:“當然參加了!房子忙什麽,這麽緊張,你和群眾爭啊--好意思?”

  方春:“那--”

  魏曉蘭甩身走了。

  10

  在“北大荒飛雪結婚典禮”的橫額下,放著一張鋪了紅絨布的長條桌,桌後正中豎著高大的毛主席畫像。作為主婚人的吳新華坐在主席台上。他的左右兩邊,分別是魏曉蘭和方春,而作為家長代表的席媽媽則由王俊俊陪著,在長條桌的橫頭就座。

  長條桌對著的是胸前戴著大紅花的新郎新娘排成的方陣,再外邊就是密密麻麻的圍觀人群。

  身著新裝、神采奕奕的王繼善站在新郎新娘方隊之前,朗聲說:“下麵,請飛雪婚禮主婚人講話!”

  吳新華站起來,激動地說:“各位新郎新娘,各位來賓,同誌們,聽了證婚人方春同誌宣讀的一百三十六對新人名單,我心裏熱乎乎的!為什麽呢?因為從今天起,你們就安家在北大荒了,紮根在北大荒了,子子孫孫繁衍在北大荒了。北大荒承認了你們,接納了你們。你們成了真正的北大荒兒女。抬頭看看吧,這天連著地、地連著天的千古荒原,萬古千秋,千秋萬古,就這麽沉睡著,荒涼著,自從你們,新中國的建設者們來了,這裏才開始興旺起來,沸騰起來。為了它,流血也值得,流汗也值得,受苦也值得,受累也值得。因此,我提議我們全體,向養育我們的北大荒敬禮,向它致以兒女的敬禮。”

  高大喜向前跨出一步,莊嚴地下達口令:“立正。”

  全體方陣隨著口令,整齊地立正。

  高大喜高喊:“敬禮!”

  全體行標準的舉手禮。全場氣氛莊嚴、肅穆。

  高大喜喊:“禮畢,稍息。”

  吳新華繼續說:“為了開發北大荒、建設北大荒,我們貢獻了多少心血,湧現了多少英雄豪傑,其中就有我們農場的席皮同誌。席皮同誌是十萬轉業官兵的驕傲,是千千萬萬新中國建設者的驕傲,他長眠在北大荒的懷抱裏,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裏。下麵,我們用我們北大荒人特有的方式,表達我們對席皮同誌的熱愛。”

  新人方陣向兩側分開,捧著席皮照片的賈述生,新娘打扮的馮二妮緩緩走進會場,全體新郎行舉手禮。

  賈述生、馮二妮走到長條桌前。

  王繼善宣布:“席皮、馮二妮新婚典禮,現在開始。向領袖鞠躬。”

  賈述生、馮二妮各向毛主席像鞠躬。

  王繼善朗聲宣布:“向高堂鞠躬。”

  賈述生、馮二妮向含淚端坐的席媽媽鞠躬。

  王繼善繼續說:“新郎、新娘互相鞠躬。”

  賈述生、馮二妮互相鞠躬。

  王繼善說:“禮畢。新郎、新娘入洞房。”

  馮二妮從賈述生手中接過席皮照片,轉身向著席媽媽。席媽媽緊摟住馮二妮,猛地在她頭上親了一口,朗聲地說:“皮兒,我替你親了你媳婦。”隨即大聲喊道:“王隊長,還愣著幹啥,這大喜的日子,還不快熱鬧起來!孩子們,大家都熱鬧起來!”

  王繼善一抹眼淚,大聲喊道:“鳴笛,放鞭炮,新婚慶祝開始。”

  新郎新娘方隊的四個角上,頓時鞭炮點燃,列在旁邊的汽車、膠輪拖拉機喇叭齊鳴,劈劈啪啪,滴滴嘟嘟,北大荒沸騰了。

  在鞭炮和喇叭聲中,鼓樂響起,秧歌隊扭進會場。

  11

  集體婚禮就要開始了。

  大雪紛飛。

  具有明顯北大荒特色的秧歌,擺旱船的小老媽,舞船槳的傻柱子,騎驢叼煙袋的姑娘,以及具有五十年代特征的工人、農民打扮,手舉鐮刀、斧頭、齒輪等誇張造型的新式秧歌瘋狂扭動,表達人們的喜悅和祝願。

  王繼善發揮他的特長,在場地中扭起了二人轉。唱得聲音豁亮,扭得誇張奇特,吸引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叫好聲。

  身戴大紅花的李開夫看得上了癮,拉著賈秀蘭下場。賈秀蘭推卻不得,被李開夫推進了扭秧歌隊列,二人對扭起來,起扭越熟練,越扭越興奮。席媽媽麵帶笑容地從王俊俊拎著的麵口袋裏一把一把抓著花生、棗和栗子,挨個塞給新郎和新娘,邊塞邊說:“拿著、拿著,吉利。”

  黃瑛揀了一個栗子放在嘴裏,捅了一下周德富問:“哎,這是啥意思啊,非讓人家吃?”

  周德富一說話,聲音就傳得很遠:“這你還不知道,讓你早點生兒子,還讓你插花著生,生個小子生個姑娘,別弄得品種不全。”

  大家一陣哄笑中,黃瑛推了周德富一把:“去你的!”

  在人們歡樂的慶祝中,方春站在圈外麵無表情地看一眼就走開了。王繼善瞧在眼裏,微微一愣,旋即又歡快地扭了起來。

  張愛寶跑了過來,大聲喊道:“開夫,別扭了,大夥等咱們敬酒去哪。”

  12

  大雪紛飛,婚宴卻熱氣騰騰。

  婚宴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一對對新人互相牽手,或者是攙扶。賓客開始撤席,剩下的幾桌,拚酒也進入高潮。

  方春一個人坐一張桌子,自斟自飲。王繼善端了一杯酒過來,在他對麵坐下。

  “方場長,這大喜的日子,咋不跟大夥一塊兒熱鬧熱鬧?一個人悶在這兒多沒意思!來,我老王陪你喝兩盅。”王繼善把酒杯一舉沒話找話。

  方春擺了擺手說:“這幫新郎官灌了我好幾杯了,再喝就多了。”

  王繼善說:“你平常是海量啊,這點酒又算個啥?咋的,有啥不高興的?我看你看秧歌的時候就皺著個眉頭,讓魏書記給說了?”

  方春更不耐煩了:“老王,你說說,我這是結的什麽婚?婚禮舉行了,天地也拜了,就我倆沒有入洞房!”

  “噢,我知道咋回事了,這是魏書記把方便讓給別人,領導嘛!”王繼善逗趣地說。

  方春說:“我追問理由,她反複說的就一條,她是分場主要領導,一同居有了孩子就不能利手利腳抓工作了!”

  王繼善說:“對有事業心的幹部來說倒也是……”

  “是什麽!”方春忽地站了起來,“我說,咱不會不要孩子嘛……”

  “對呀,”王繼善應和說,“這就不影響嘛!怎麽樣?”

  方春說:“她還是不同意!”

  王繼善點點頭,“噢,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呢?按理說,帶頭紮根北大荒生兒育女是個挺好的事呀……”對魏曉蘭,王繼善也是滿肚子意見,對賈述生的事情,對調查組宣布水田開發停止的事情……他總覺得自己是被國營農場後收編的,沒有人家那些複轉官兵腰板硬,人家都拗不過,自己還說什麽呢!就傻子種地看鄰居,隨大流吧!心裏呢,對這個魏曉蘭早就氣得鼓鼓的了。

  方春氣急敗壞了:“要不說,不知道這娘們兒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呢?”

  “喂,”王繼善湊過臉去,神秘兮兮地小聲問,“我可是有言在先,今天就不拿你當副場長了。小夥子,咱倆說句悄悄話,你一口一個娘們兒娘們兒的,這魏曉蘭是不是讓你睡過了?”

  方春有點兒沮喪:“睡了還說啥?除了摟過親過,別的就連根毛都沒撈著!”

  王繼善:“那,你到底想不想要她呀!”

  “這話說的,怎麽不想呢!”方春說,“我知道,分場一些人對魏曉蘭有些意見,其實,還是不大了解她。這人還可以,事業心強,好勝心強,政治立場堅定。你們可能看出來了,她幹起工作來潑潑辣辣的,就是缺少點兒女人味兒。其實呢,她就是這麽個人。總的看,這人還算可以。”

  王繼善笑笑:“要是這樣的話,你就得想想辦法。不是都傳說,關裏她老家還有個小夥子在盯著她嘛!這麽好的媳婦要是飛了,那太可惜了!”

  其實,王繼善已經早有察覺,魏曉蘭並沒有瞧得起這個方春,是在談“政治戀愛”,說不好聽的,可能是在耍弄他的感情。再想想這個魏曉蘭對賈書記的事兒,心底忽地升起了一分厭惡,笑笑說:“方春呀,咱們都是男人,我可不是給你出餿主意,你倆彼此有這個基礎,你幹脆就給她種上!”他說完眼神直溜溜地瞧瞧方春,又嘿嘿一笑。

  方春摸不著頭腦:“種上?什麽種上?”

  “哎呀,這你就不懂了,”王繼善說,“就是你倆進一個被窩兒呀。”

  “那……那……”方春支支吾吾地說,“那……她能……讓嗎?”

  “等她讓可得了!”王繼善說,“我說的意思是,管她結婚不結婚呢,隻要種上,就像咱跑馬占荒似的,就沒人來琢磨這塊地了。現在趁著熱乎勁兒不占上,就怕日後飛了呀!也就是說,讓你把這塊地占上。”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方春搖搖頭,“那娘們兒腿粗胳膊壯,我能整住她?又不能像捆老母豬似的,捆起來扔在那裏任咱宰割!我商量多少次了,她就是不進鹽醬。”他一口一個“老娘們兒”,又比喻成“老母豬”,看來,心裏的火是憋得呼呼的了。

  “我有辦法,”王繼善靈機一動,伸手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兒,說,“這是咱們獵人包在幹糧裏,或者裝在野雞、山兔的肚子裏,讓老虎、黑瞎子、野豬吃了就能昏過去好抓活的的那種藥。你要是把它放進茶水、飯裏,讓她吃了,她一昏過去,管她怎麽腿粗胳膊壯的呢,這婚你就願意怎麽結就怎麽結了。”

  方春直勾勾地瞧著紙包問:“要是吃上,不能昏過去醒不來了吧?”

  “那怎麽能呢!”王繼善說,“你沒聽過《水滸傳》裏那個‘智取生辰綱’的故事嗎,就是用這玩意兒。”他抖落幾下子說,“這玩意兒挺難弄呢,是羅益友用老山參在外邊換的,已經醉住兩隻黑瞎子、三隻大馬鹿和一隻老虎,賣給省裏的公園了。要蒙昏人呀,最好是放在酒裏,還察覺不出味兒,再穩妥不過。”

  “別說,這娘們兒這塊生荒地,還可能真就該這麽占,也真該就這麽讓我種。”方春說,“她還真願意喝點兒小酒。她說,公開喝怕別人笑話,我倆偷偷就著罐頭喝了好幾次呢!”

  “給,”王繼善遞過小紙包說,“這正好夠一次用的,就放在酒裏,用完這一次,我再給你弄……一直讓你在這塊地裏種出莊稼來。”他遞給方春時心裏也暗暗好笑,怎麽給人出這餿主意呢。

  方春接過小紙包。王繼善要告別時一再囑咐:“方春呀,我是為你好,你可千萬要保密呀!這事兒隻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任何人都不準知。”方春一再應諾,王繼善才做個鬼臉兒走了。走時,還回過頭來囑咐,千萬要自然地進行,別讓魏曉蘭察覺了。

  13

  夜,高大喜的新居裏。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薑苗苗伏案疾書,高大喜滿麵紅光地推門進來。

  薑苗苗起身,從嶄新的鐵皮暖瓶中倒了一杯薑湯水,放到高大喜麵前,親切地說:“這是我提前熬好的薑湯,喝了,解解酒。”

  高大喜咕咚喝了一大口,說:“真好喝,你咋想得這麽周到!”

  薑苗苗說:“瞧你說的,你這脾氣我還不知道,今兒晚上一斤都打不住!”

  高大喜說:“高興嘛!光和老團長,我就造了三缸子。我送他走的時候,他直打晃。哎,苗苗,你這是幹啥呢?”

  薑苗苗說:“你猜?”

  高大喜搖搖頭說:“我猜不著。”

  薑苗苗說:“給老部長寫信,告訴老部長,我們結婚了,我們在北大荒紮根了。”

  高大喜說:“你認識老部長?”

  薑苗苗說:“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從中南海文工團出來,就是老部長點的。我是老部長的小老鄉,是他帶我出來參加革命的,我那年才十三歲。我答應老部長,頭茬莊稼打下來,我一定給他寄一點兒。現在糧食收獲了,我們也結婚了,你說,我應不應該寫封信去報喜?”

  高大喜說:“應該,太應該了。我的苗苗,原來你是少年老革命啊。”

  14

  王繼善走後,方春到小賣店打了一斤散裝白酒,把小壺揣進懷裏直奔魏曉蘭的辦公室。

  通訊員給魏曉蘭打來飯正往回走,差點兒和方春撞個滿懷。方春瞧著熱騰騰的一大碗野豬肉燉蘿卜,把酒壺往桌上一放,回頭關上門說:“多好的菜肴,來,咱倆喝兩盅兒。”魏曉蘭眉開眼笑的樣子說:“我心裏念叨曹操,曹操就到,咱倆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呀!別看昨晚你又一次和我商量結婚的事情時撅了嘴,我估計你心裏這片天上沒有過夜的雲,今天準能想通,還能高興起來。這不,你的影子剛在我腦子裏打了個轉兒,你緊接著就進門了。來,喝就喝!”說著拉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個水杯,“當”地往桌上一放,“倒上!”

  “哈哈哈……要不怎麽叫兩口子呢!”方春倒滿酒說,“來,我想通了,你得到這個位置不容易,要珍惜,還要進步,我是想通了。今晚,咱倆就為我想通喝它個一醉方休,心裏也痛快!”

  “你少給我說屁溜兒話,你嘴上說想通了,看來還是有點兒小情緒呀!”魏曉蘭點一下方春的腦門,先喝一口咽下去,拿起筷子,邊夾菜邊說:“來,讓這老白幹把你的情緒澆一澆!”她夾起菜送進嘴裏,順手把酒杯推給了方春。

  方春把杯邊貼在唇上,故意咂出了個響來,又故意皺鼻子閉眼咽下去,說:“喝,今天非喝個情更投意更合不可!”

  15

  王繼善衝著羅益友、荒妹等一大群人喊:“走啊,到李開夫家鬧洞房去啊!”

  “走啊!”“快走啊!晚了搶不到糖吃了!”

  人們嬉笑著,奔跑著,向各個新房擁去。

  16

  也是這個夜,魏曉蘭暗藏的心機埋不住了。

  魏曉蘭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瞧著方春說:“方春,你比賈述生、高大喜他們強,隻是機不逢時,像你這樣的男子漢也不多!”

  方春又舉杯說:“行了,別誇了,來,喝酒。”

  魏曉蘭:“好,咱倆幹一杯。”

  魏曉蘭拿起杯子一仰脖,又把一杯酒灌進肚子裏。

  方春看著她幹杯,起身給她夾了一筷子菜,又倒上酒說:“這才叫酒逢知己千杯少呢,來,喝!”

  魏曉蘭有點打晃,眼前發花了,說:“你說的對,喝……”說完,又仰脖喝了一杯。酒杯放到桌子上,魏曉蘭覺得身子發軟,剛說了句:“我這眼皮子怎麽發沉……”伏在桌上迷糊了過去。

  方春起身搖了搖魏曉蘭,見沒動靜,喜出望外,跑到門口使勁拽拽,“哢”地上了閂,接著走到窗前拉上簾,急忙從魏曉蘭兜裏掏出證書一看,立時傻了眼,原來是真證書,假公章。

  特鏡:結婚登記證書,漸漸濃縮到公章,圓圓的,字紅紅的,清晰可見:黑龍江光榮農場基本建設專用章。

  方春抱起魏曉蘭往床邊走去:“安家立業,這就是基本建設,房子那玩意兒,什麽時候有都行!”

  方春把假證書放進魏曉蘭兜裏,先給她脫下了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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