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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李開夫回到了南方水鄉江蘇老家,這是座風景秀麗的小村莊。

  藍天下,一行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振翅從北方天空飛來。

  李開夫與白發蒼蒼的老媽媽走在鎮邊的路上。

  李開夫指著天空:“媽,你快看,那大雁就是從我們北大荒飛回來的。”

  李媽媽瞧瞧天空不耐煩地說:“你回來這兩天,天天北大荒北大荒的。現在是一個心眼把對象相上,媽就放心了。”

  李開夫:“媽,說好的在家等著,秀蘭她媽領著她來,你非讓我去,上趕著的買賣不好做。”

  李母:“行了,行了,你就聽我的,人家秀蘭家要不是出身不好,憑什麽跟你去北大荒呀。”

  李開夫站住了:“媽,你可別這麽說,我現在可有兩塊牌子亮著呢!”

  李母搶白道:“我知道知道,一塊是北大荒的複轉軍官;還有一塊是國營農場正式職工,拿工資,吃供應糧。”

  李開夫:“這不就得了!”

  李母:“我告訴你,開夫,秀蘭那孩子好著呢,你可不準給我端著!”

  正走著說著,前麵秀蘭和她媽媽並肩走來了。

  秀蘭媽:“哎呀,老嫂子,我不是說領著秀蘭去嘛,你怎麽來了!”

  李母:“一樣一樣。”

  秀蘭母打量一下李開夫,滿意地笑笑說:“老嫂子,這樣吧,讓倆孩子找地方說去,咱倆到我家說會兒話去。”

  2

  村頭上,稻花飄香的水田旁邊,李開夫和秀蘭並肩漫步走著。秀蘭低頭。李開夫時不時斜臉瞧幾眼。

  李開夫:“你倒說話呀。”

  秀蘭斜一眼,不好意思地:“你倒說話呀。”

  李開夫:“我說,你同意不?”

  秀蘭:“不同意俺能跟你這麽走嗎?”

  李開夫高興地咧嘴,搔搔頭皮:“可也是,可也是,可也是……”

  秀蘭“撲哧”一聲笑了:“告訴你,我家可是地主呀!”

  李開夫聲音很大:“我就是奔地主來的!”

  秀蘭驚得瞧瞧四周,見沒人才說:“哎呀媽呀,嚇死人了!你聲音怎麽這麽大。”

  李開夫順手掏出文件一遞:“你看,咱這裏有文件。”

  秀蘭看完一喜:“太好了。”

  李開夫:“你的情況,我媽給我磨叨多少遍了!你要說行,咱可是晚上就得動身呀,農場正蓋新房呢,回去晚了怕沒有了。”

  秀蘭:“你說走就走。”

  李開夫:“那得和你爸爸媽媽說說吧?這一走,可就在那裏結婚了,辦喜事兒他們就看不著了。”

  秀蘭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我媽你不是見了嗎,能不能偷偷地看看我爸呀,讓他也看看你。要不,一去就要結婚了,我爸還沒見你一麵。”

  李開夫:“行,還偷著幹啥,大大方方的。”

  秀蘭:“不行,不行,你聽我的。”

  3

  秀蘭帶領李開夫去見爸爸。

  一個老頭在拿著掃帚掃大街。

  秀蘭領著李開夫走上去:“爸,開夫來看你來了。”

  李開夫穿著轉業的服裝,戴著軍帽,打了個敬禮:“賈伯伯,你好。”

  秀蘭爸瞧瞧四周沒人,說:“好,你倆回家坐吧,我掃到頭才能回家。”

  李開夫:“賈伯伯,不了,我和秀蘭今晚就要回北大荒。”

  秀蘭爸:“這麽急呀。”

  李開夫:“那邊忙著呢。”

  李開夫說著,從兜裏掏出二十斤全國糧票,遞給秀蘭爸:“伯伯,北大荒就是出糧食,糧食沒法帶,我給你帶了二十斤全國糧票。”

  秀蘭爸:“不要,不要。”

  李開夫塞進秀蘭爸的兜裏,一溜煙跑了。

  4

  原野上,蒸汽機車牽引的列車隆隆北上。

  車廂裏擠滿了旅客。滿員,站著的,有搭邊兒的。

  車廂裏廣播音樂、歌曲,陽光照進車廂。

  農村打扮的賈秀蘭靠窗而坐,專注地瞧著窗外。

  李開夫靠賈秀蘭坐著,瞧瞧賈秀蘭,站起來拉上窗簾:“陽光曬的慌吧?”

  賈秀蘭:“不曬,人家要看看風景嘛。”說著要去扯開窗簾。

  李開夫不讓:“把臉都曬黑了。”

  賈秀蘭又伸手去拉:“不曬……”

  對麵坐的大媽、小媳婦注意地看著。

  列車甩過一個彎兒,陽光不直射窗內了。李開夫嘩地拉開窗簾。

  賈秀蘭:“聽老人說闖關東、闖關東的,真不知道關東的山這麽高,荒地這麽多……”

  李開夫:“這才哪兒到哪兒呀,到咱北大荒你再看看……”

  李開夫說到這兒,瞧賈秀蘭的臉像瞧不夠似的,端起杯子遞過去:“秀蘭,喝水。”

  賈秀蘭瞧一眼,不好意思地接過去,在嘴邊上抿了一下,放下了。又去看窗外。

  李開夫又要削蘋果。車廂裏傳來了廣播員的聲音:“旅客同誌們請注意,我們的餐車為大家準備了午餐,有用餐的旅客,請到第六節車廂用餐……”

  播音聲中,李開夫站起來,從衣鉤上摘下軍服說:“秀蘭,你坐在這兒,我不回來可別動啊,我去買飯。”

  秀蘭點點頭,問:“買飯要不要糧票呀?”

  李開夫:“火車上的飯貴,不要糧票。”

  李開夫剛要走,轉回身問:“你有糧票?”

  賈秀蘭:“你給我爸的二十斤糧票,我爸讓我捎給你--”

  李開夫:“唉,你爸這個人哪。”

  李開夫擠過一個又一個車廂。到餐車門口,排隊,到了車門口開票處:“我來兩份。”

  交錢,進餐車。排隊,出來一個進一個,用餐。

  李開夫坐下占兩個座,對過來的服務員說:“兩份。”

  服務員瞧瞧李開夫,收票,很快端來兩份飯。

  李開夫把自己的那份裏的肉片都夾到了另一份裏,毛裏毛草地快速吃著。

  身後服務員聲音:“這些闖關東的真不像話,這幾天,開一次餐就丟十多個盤子。”

  警察:“你們盯緊點兒,別讓他逃出車廂。”

  李開夫吃完了,正準備把盤子端走,一抬頭看見車廂邊粘貼一條標語:嚴禁將餐具帶入車廂,違者視為盜竊。

  李開夫猶豫了。掏出筆來,在地上撿了個煙盒撕開,寫了幾句,又從兜裏掏出五毛錢,疊起來,壓在裝調料瓶的小盤子底下。

  他瞧瞧服務員不注意,把衣服斜披在肩上,將肉菜合成的一個盤子藏在腋下,走到車廂的人多處大喊:“借光了,同誌啊,借光了,給開發北大荒的革命殘廢軍人讓讓路--讓--讓--路--”

  旅客見他穿的褪色軍裝,走路又一拐一拐的,都閃開讓路。

  李開夫擠到秀蘭坐位前,把盤子往茶桌上一放:“秀蘭,快吃。”

  老大娘細細探頭瞧:“哎喲,今天午餐咋這麽多肉。”說著起身就要走。

  小媳婦問李開夫:“同誌,讓往車廂裏端嗎?”

  李開夫催秀蘭快吃,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知道。”

  小媳婦對老大娘說:“媽,你在這兒,我吃完給你捎一份回來。”

  警察與服務員過來了。

  警察很橫,對李開夫說:“站起來!”

  李開夫:“幹什麽?”

  警察拽一把李開夫:“站起來!”不由分說,給他扣上了一頂高帽。高帽上寫著:偷餐具的旅客。

  賈秀蘭嚇哭了:“不是偷,吃完了就給你們送回去。”

  服務員:“都丟了一百多盤子啦!”

  李開夫暴跳著喊:“我是轉業軍人,去開發北大荒的,不稀偷這玩意兒。”

  服務員:“說不偷沒人信!”

  李開夫:“我在餐桌上調料盤底下壓了紙條,還壓了錢。”

  警察對服務員說:“你去看看。”

  服務員起身走了。

  李開夫大喊:“我是開發北大荒的轉業軍人,組織上給假回關裏找媳婦,組織上還要給媳婦安排工作,落戶口,這麽關心我們,人民列車上的盤子就不興讓媳婦在車廂裏用啊?”

  老大娘旁邊的一個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出神地聽著。

  警察尷尬一笑:“對不起。對不起,”從李開夫頭上摘下高帽就走。

  李開夫欲追,手指著警察:“你--光對不起就行了--你--”

  秀蘭拽李開夫,擦擦眼淚:“行了,行了,人家道歉了就行了。”

  老大娘瞧著盤子裏的大片肉說:“這肉敢情是兩份合一份的。”

  小媳婦說:“北大荒轉業軍人對媳婦真好!”

  小姑娘天真地說:“奶奶,我長大了找婆家,也找北大荒轉業軍人。”

  附近的旅客都笑了。

  5

  光榮農場六分場建房越冬準備工作正在抓緊進行著。

  新建的集體宿舍門前停了兩輛大卡車。

  神采飛揚的劉茂森勾完了最後一道磚縫,把泥抹子和灰勾往腳下一扔,轉身對高大喜說:“完活了,高場長。”

  高大喜衝著手持掛著一掛鞭炮的竹竿的張愛寶說:“點鞭炮,搬新居!”

  “得令!”張愛寶轉身點燃了鞭炮。

  劈劈啪啪的響聲中,賈述生宣布:“先搬女的,再搬男的。搬的時候注意點,別把牆皮擦破了。”

  “放心吧,賈書記,這麽好的新房子誰能舍得碰呀。”徐磊說著,順手把一件行李遞給了車下的馬文娟。

  人們歡笑著,爭先恐後地卸車、搬東西。

  高大喜走到賈述生身邊,興奮地說:“這後勤隊可真不賴,一天都沒耽誤,水田會戰完了,房子也蓋好了,一搬新宿舍,大家夥的情緒可就更高了。”

  看著男女搭配的卸車人群,賈述生若有所思地說:“看來鴛鴦房蓋少了,今年要結婚的,恐怕遠不止報名的那幾十個。”

  “那就按你說的再搶它幾棟,上凍前還有段時間。”

  “行啊,等會兒,老方咱們幾個商量商量。”

  馬春霞和勤務員小劉抬了一張三屜桌過來,小劉說:“賈書記,你看這張桌子給您放哪兒?”

  看了一眼馬春霞,賈述生說:“這麽急幹什麽,我不是說,先搬大宿舍嗎?”

  馬春霞解釋說:“沙盤做好了,木工房說,一塊搬吧,省得再來一趟車。把沙盤放到辦公室,桌子我們就抬這兒來了。”

  高大喜走到桌前,用手晃了晃,又拉了拉抽屜,說:“這幾個大眼木匠還行,弄得挺結實的。述生,走,我給你扛過去。”

  “算了,讓他們弄吧,我們看看沙盤去。”賈述生一拉高大喜,又對馬春霞說,“先把它抬到屋裏,擺哪兒再說。你抓緊幫著二妮去收拾收拾,席媽媽剛來,她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6

  光榮農場六分場新的小辦公樓落成了。

  新辦公樓是一棟飛機式的磚瓦房,平易簡單,但在這到處是馬架子的荒原上,就顯得夠氣派、夠輝煌的了。門楣上依次掛著書記辦公室、場長辦公室、副場長辦公室、生產科、會計科、會議室的嶄新門牌。

  賈述生推開書記辦公室的門,站在沙盤前的薑苗苗激動地說:“賈書記,你快來給我們講講,這一堆,那一塊的,把我和方場長都看暈了。”

  高大喜笑著說:“不是看暈了,是樂蒙了吧?是被咱們的十年規劃樂蒙了吧?”

  賈述生走到沙盤前,樂嗬嗬地說:“老方,這規劃圖不是你畫的嗎,怎麽,一變成立體的,就不認識了?”

  方春說:“不是不認識,是不敢相信!你看,這哪兒像北大荒啊,比蘇聯的集體農莊還壯觀!”

  “不比它壯觀,我們怎麽叫要在十五年內超英國、趕美國呢?”賈述生指著沙盤說,“你們看,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麵粉廠、浸油廠、農機具修造廠就都建起來了,這邊生活區的醫院、學校、電影院、百貨商店都是樓房式建築,家屬住宅都是老少房的,所有的地塊全部用防護林間隔開,從飛機上一看,跟張大油畫似的。”

  高大喜說:“到那時候,我一定照張大相片,把它掛到牆上,對我兒子說,孩子,帶勁兒吧,可是,你老爹和你老娘搞對象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大荒甸子呢,一到晚上,你老娘就嚇得不敢出屋,連剝塊樺樹皮都得拉你老爹陪著。”

  薑苗苗用手捏著高大喜的嘴說:“再胡謅八扯,把你的嘴給縫上。”

  隨著敲門聲,吳新華拉開房門,對身邊幾個穿列寧裝的人說:“請進,請進。”魏曉蘭跟在最後,一齊進了房間。

  吳新華帶上門,望了望賈述生等,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正好,你們都在。”

  賈述生滿臉笑容地迎上去,伸出手說:“吳局長,你不剛回場部嗎,啥風又把你給吹回來了?”

  吳新華輕輕一握賈述生的手,很幹澀地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局裏來的劉主任,王處長,還有這位小李科長,他們是來搞調查的。小魏就不用介紹了,你們是熟人,老鄉。”

  賈述生說著“歡迎,歡迎”,逐一和來人握手,握到魏曉蘭時,說:“吳局長先到小江南去了?”

  魏曉蘭說:“不是,他們派車把我接來的。”

  高大喜走過來,邊握手邊說:“吳局長,一起過來看看我們的遠景規劃吧,太使人振奮了。”

  吳新華說:“先等等再說。高場長,薑副場長,方副場長,我們到你們新會議室去,開個會。老賈啊,你先忙你的,完事了,再找你。”

  賈述生奇怪了:“什麽會呀,為什麽不讓我參加呢?”

  7

  賈秀蘭下了解放車的駕駛室,李開夫翻身爬上車廂,把行李、包袱遞給賈秀蘭,揚手對正在往宿舍搬行李的張愛寶喊:“哎,小土豆,小土豆。”

  張愛寶放下行李,凝神一看,驚喜地說:“李開夫,李開夫回來了--”喊聲飛蕩。

  周德富、張愛寶、劉茂森幾個人跑到李開夫身邊,拿行李的拿行李,拎包袱的拎包袱。張愛寶說:“李開夫,你的命真好,剛回來,就趕上搬新宿舍。”

  周德富看著賈秀蘭,打趣地說:“開夫,我這漂亮的小嫂子是文工團出來的吧?”

  李開夫說:“她哪有那個造化呀,是公社食堂揀碗的,跟咱們賈書記一個姓,叫秀蘭。”

  賈秀蘭從包袱裏掏出一大捧花生,說:“開夫,請大家嚐嚐,新打的。”

  李開夫樂著給眾人分花生:“嚐嚐,嚐嚐,水田大會戰搞完了?席皮呢,怎麽沒見他過來?”

  眾人的臉一下沉了下來,李開夫莫名其妙地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

  李開夫愣了:“席皮呢?”

  李開夫見在場的人都低下了頭,使勁掰著張愛寶的兩個肩膀頭,瞪著兩隻大眼問:“你倒說話呀!席皮呢?席皮他怎麽的了?到底是怎麽的了?”

  8

  黃昏,李開夫領著秀蘭來到了席皮墳前。

  擺放在墓前的花圈,有的已經歪倒,有的還立著,風吹動著兩條挽聯在簌簌地抖動著,厚厚的紙灰飄飛著,在地上滾動著……

  李開夫和賈秀蘭跪在墳前。

  倆人麵前點燃的燒紙火苗正旺。

  李開夫膝蓋旁的一塊小石頭壓著二十張全國糧票。

  李開夫含著眼淚,手拿一張燒紙撕成兩半邊送進火裏邊說:“席皮,你讓我給你領個漂亮的嫂子,我給你領來了。”

  賈秀蘭:“席皮,我就是你的沒見過麵的嫂子呀……你開夫大哥這一路上有北大荒的話題,就說你呀……嫂子沒見過你,能想像出,你是個什麽樣--”

  李開夫的眼淚在眼眶裏:“席皮,這糧票,我一兩也沒舍得用,我送你嫂子的爸爸,你嫂子的爸爸沒舍得要,我……我……還……”

  李開夫說著,把小石頭壓著的糧票都拿起來,一起放進火裏,忍不住往墳上一趴,號啕大哭大喊:“我--還--給--你--呀--”

  賈秀蘭掉著眼淚,去拽李開夫:“開夫,開夫呀,你別,別這樣。”

  賈秀蘭拽幾下拽不動,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空曠的天空上傳遞著李開夫的悲號,紙火燒著了李開夫的衣角,火在慢慢地燒著,燒著。

  李開夫和秀蘭誰也沒有發現。

  衣服燒到後背上時,李開夫還在麻木地哭喊,賈秀蘭拽他的衣服:“你脫下來呀,脫下來呀。”

  李開夫任憑賈秀蘭拽著,還在號啕大哭。

  9

  賈述生的新宿舍裏。

  賈述生放在床上的行李尚未打開,舊大衣搭在行李上。

  馬春霞在窗戶前挪動著桌子,使其與窗沿平行。擺好後,拍拍手,對低頭抽煙的賈述生說:“我估摸,他們可能是為了調查席皮這件事來的?”

  賈述生歎了口氣:“可能,不管怎麽說,席皮的死,我是有責任的。我咋就這麽糊塗,這橋修了二十幾年了,風吹雨淋的,還能那麽結實嗎?再說,這第二次掛鉤,我該自己去。”

  馬春霞走到床前,推了推賈述生說:“述生,別難過了,都過去這麽多日子了,不能總是一提就控製不了!”

  賈述生抬起頭,望著馬春霞說:“可席皮這是不必要的犧牲啊!是因為我工作粗枝大葉造成的。”

  賈述生雙手抱頭:“席皮呀席皮呀--”

  10

  光榮農場六分場新的會議室充滿著緊張、讓人窒息的氣氛。

  屋子裏煙氣彌漫,工作組吳新華等和高大喜他們圍著長條方桌而坐,中間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灰和煙頭。

  高大喜把煙頭往煙缸一摁,大聲說:“你們說賈書記是右派?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這麽把他打成右派了,憑什麽呀?!”

  劉主任把手中的材料一抖,板著臉說:“高大喜同誌,我們來時,已經反複斟酌,考慮了很多因素。你冷靜一點,好不好?實話和你說吧,這也就是在北大荒吧,要是在城裏,就憑剛才說的那兩條,他賈述生不但是右派,而且是大右派呢。”

  王處長接茬說:“根據揭發材料,我們已經調查核實,賈述生公開發文件動員這裏的複轉官兵去找地富反壞右出身的子女做對象,這是個階級立場問題。僅這一條,就足夠了。”

  高大喜狠狠地瞪了一眼低頭抽煙的方春,瞧瞧薑苗苗,把目光停在了方春身上,說:“有人寫揭發材料?”

  方春惶恐的目光和高大喜一碰上,立刻躲開了。

  薑苗苗直視著高大喜:“老高,遇事要冷靜點兒。”說完也斜了方春一眼。

  方春急了:“你們都看我幹什麽?意思是我幹的唄?”

  魏曉蘭斜方春一眼,衝著高大喜和薑苗苗歎口氣說:“哎,賈述生確實是有才華,這麽一整,太可惜了!誰揭發誰還能說呀!”

  吳新華:“誰揭發已經並不重要,問題是組織已經定了的事情,我們都得無條件服從。”扭頭對劉主任說:“劉主任,你宣布農墾局的決定吧。”

  劉主任說:“吳局長,還是你來吧。局裏提的是建議,文件還得由你們農場來發。”

  吳新華苦笑著說:“那我就說說吧。鑒於賈述生同誌犯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錯誤,光榮農場六分場的全麵工作,暫時由高大喜同誌主持,魏……”

  沒等吳新華說完,高大喜上去一把拽住他說:“吳局長,賈書記要開水田,是為了開發北大荒,找地富反壞右的子女做媳婦,也是沒辦法呀,這是做好事。我敢保證,賈書記不是壞人,他不是壞人……”

  吳新華:“大喜,要不是劉主任他們及時提醒,我也差點看錯了賈述生。建大糧倉,他要搞小江南,這一大一小,不是對著幹嗎?別以為是思想方法問題,細想想,這叫什麽開發北大荒,組織叫他上東他上西,叫他打狗他攆雞。”

  劉主任:“大喜,我聽說過你,上甘嶺的戰鬥英雄,說白了,頭腦簡單些。誰是不是壞人,他腦瓜上又不貼帖兒,組織上很體諒你,其實,你也是貼邊的……”

  高大喜忽地站起來:“什麽?我是貼邊兒的?!說我也貼邊兒,我就更不服了,不信你們剖開我的胸膛看看,我高大喜對黨、對人民、對開發北大荒都是紅透腔的!”

  薑苗苗去拽高大喜:“大喜--你--”

  高大喜怒氣不止:“我去找老部長,讓他評評去……”

  劉主任不高興了:“這事兒用不著老部長定,我們就可以定了!”然後和吳新華咬了咬耳朵。

  吳新華:“好,這樣吧,鑒於高大喜同誌對賈述生的問題,認識上還有一定差距,六分場的全麵工作,暫由魏曉蘭同誌主持。”

  高大喜一拍桌子,呼地站起來:“你們不能拿革命事業當兒戲呀……”

  薑苗苗:“大喜,你千萬不要激動……”

  11

  賈述生的辦公室裏,雖然談話不激烈,氣氛仍然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賈述生激動地對吳新華說:“老團長,我說句心裏話,雖然組織決定和我骨子裏對不上號,我是共產黨員,接受組織上給我的處分。”

  吳新華拍拍賈述生的肩膀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大喜都是好樣的。我早就有所察覺,覺得你幹的這些事情不怎麽對頭,但,沒認識到原則立場上。你想想,我也不是沒說,你們就是不聽,怎麽樣?差點把我都牽扯進去……哎,不說了,不說了,你心裏一定很痛苦,就用痛苦換教訓吧,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12

  工作組要撤走了。

  工作組的幾個人走到汽車旁,高大喜從後邊追上來,一把拽住劉主任的胳膊。

  “劉主任,你們不能走。賈述生的事情,我就是想不通,你們能不能聽聽大家夥怎麽說,聽聽大家夥是怎麽說的!”

  劉主任掙著胳膊說:“高大喜同誌,我嚴肅地告訴你,這是組織上的決定。”

  薑苗苗拽住高大喜:“大喜,我不是和你說多少次了嘛,你要冷靜一點兒。”

  吳新華從辦公室走出來,上前撥開高大喜的手,把劉主任讓進轎車的駕駛室裏,低歎一聲說:“大喜,就這麽樣吧,我知道你性子急,脾氣暴,在這種大是大非麵前,要有個度呀!”說完,關上了車門。

  汽車的後P股上吐出一股濃濃的黑煙,在疙疙瘩瘩的路上搖搖晃晃地走了。

  高大喜跺著腳,雙手緊攥著拳頭,朝著遠山大喊:“北大荒啊北大荒,人是怎麽啦?第一茬莊稼剛長出來,怎麽就長出了右派呢……”聲音撕心裂肺一般。

  喊聲在遼闊的高空、山穀回蕩,震落了樹葉,驚飛了枝頭鳥……

  院子裏搬運行李的人聽見喊聲,都停住手驚呆了。

  13

  賈述生坐在椅子上,將一支煙三口兩口吸到煙蒂,又伸手從煙盒裏摸出一支,放在桌子上蹾了蹾,將煙蒂接到蹾空的前頭,又把煙卷放到嘴上。

  馬春霞給他倒了一杯水,遞上去說:“別抽了,一盒煙眼瞅著就光了,喝涼酒、抽悶煙早晚要坐病啊!”

  魏曉蘭拉門進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不陰不陽地說:“嗬,不錯啊,什麽時候改抽煙卷了?”

  瞧見沒人理她,又說:“我說春霞,你知道了吧,賈書記的宿舍另外安排了,啥時候搬哪?”

  勤務員小白搬著洗臉架進來,興衝衝地說:“賈書記,馬姐,我讓木工房釘的,你們看,放哪兒?”

  魏曉蘭說:“小白,你找幾個人來,把這屋裏的東西都給我搬走。到草甸子上去,先撿點幹柴,再放上些艾蒿,熏熏這裏的晦氣,然後打開窗子,讓這屋裏曬曬陽光。”

  小白看了看魏曉蘭,又瞧了瞧賈述生和馬春霞,不知如何是好。

  馬春霞抱起行李卷,對小白說:“小白同誌,再見,歡迎你以後到八家子去玩。”

  魏曉蘭:“小白,以後還想在這裏幹,可就要分清是非了。”

  賈述生使勁兒吸口氣,又呼出來,抱起床上的軍大衣,轉身往外走。

  魏曉蘭站起來說:“春霞,我交代給薑副場長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給你幾天假,冷靜冷靜。你向黨交心的材料,那就晚幾天,下個禮拜交吧。”說完停停又說,“我也不怕別人說徇私情照顧你了,人不親土親呀,誰叫咱們是老鄉來著。”

  14

  幫助賈述生搬家的膠輪拖拉機一到八家子新宿舍,王繼善就迎了上來,拉著賈述生的手說:“賈書記,這是怎麽回事兒呀,把我們這裏農村人弄得蒙頭轉向的。”

  15

  王繼善為賈述生準備了一間簡單的宿舍。

  王繼善把最後一件行李放好,敲著木板牆對賈述生說:“我給你單獨間壁了一間房,用板皮把大宿舍一釘,從牆上扒個門,也不費啥事,這獨門獨院的,挺清靜。”

  賈述生說:“謝謝你了,王隊長,今後,別再費心了,連累了你就不好了。”

  王繼善鼻子一哼,滿不在乎地說:“咱屯二迷糊怕啥呀,賈書記,你到啥時候都是咱八家子的恩人,有我王繼善吃幹的,就不能讓你賈書記喝稀的。”

  賈述生說:“以後就別叫我書記了,叫我老賈或述生吧。”

  王繼善說:“叫順口了不能改。”

  薑苗苗說:“我看,就叫我們的老書記吧,誰也挑不出理來。”

  高大喜往床沿上一坐,帽子一摔,賭氣地說:“述生,這個農場場長我也幹到頭了。他媽的,心裏這個憋屈。幹脆,我也到小江南來,還和你搭伴。他們要是不用我了,咱倆就買兩把鎬頭,開荒種地,打了糧食夠吃的,剩下的都給國家,讓別人看看,有這樣的右派嗎?”

  賈述生站起來:“大喜,你是個重感情又感情外露的人,這種時候,就不能感情用事了。大會戰剛結束,過冬準備才開始,工作千頭萬緒,容得了你鬧情緒?我這一出事兒,一些事情魏書記還不懂,大家心裏本來就犯嘀咕,你再摔耙子,這開發、建設還搞不搞?好好的一個局麵,不折騰得亂七八糟?你這樣,不是更加害了我?”

  馬春霞歎口氣插話說:“哎--述生,別的心思就不要有了,看看怎麽在這裏過日子吧。”然後又說:“高場長,薑場長,你們快回去吧,時間長了,別讓人說閑話。你們回去跟魏書記給我請個假,就說無論多晚,今天我一定回去,不會耽誤明天的工作。”

  薑苗苗看了看高大喜,說:“大喜,那咱們就走吧,缺啥少啥的,就請王隊長多費心了。”

  王繼善說:“馬會計,你陪著老書記,我去送送高場長他們。”

  目送王繼善三人離開宿舍,賈述生覺得好像有人在趴窗戶。

  賈述生喊了聲:“誰?”

  賈述生、馬春霞追到門口,人沒影了。

  16

  夕陽西下。八家子被收編後,農場加大了投入和改造,已經再不是那淒落寥寥的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了。

  馬春霞陪著賈述生默默地走在八家子場區,穿過路邊正在施工的磚瓦結構的職工宿舍,大食堂、公共廁所、發電機房,來到剛剛竣工的兩棟土坯結構的鴛鴦房前。

  賈述生停住腳步,撫摸著剛剛抹完泥的山牆說:“來小江南的,大部分是在農場找不到對象的人,也是受人歧視的人,想不到我今天也成了這種人。春霞,真對不起你,你剛來北大荒,就讓你和我一樣受別人冷落。”

  馬春霞說:“可別這麽說,這麽說,我心裏不好受。”

  賈述生抬起頭,“走,咱們到渠首看看去--”

  17

  光榮農場六分場職工大食堂,寬敞而明亮。

  李開夫走到正在吃飯的周德富、張愛寶桌前,把他們手中的筷子搶下來,往桌上一放,說:“哥們兒,別吃了,咱們回宿舍喝酒去。”

  周德富說:“開夫,不行啊,你剛回來,沒活兒,我們倆今天可是還要加班脫穀哪。”

  李開夫氣哼哼地說:“加個屁班,賈書記那樣豁出命來地幹,都沒得個好結果,我們圖個啥!讓張大夫寫個假條,就說病了,腦門子發涼,腿肚子惡心,進廁所啥都不想吃。誰有主意誰想去。”

  張愛寶抬頭看了看四周,悄聲說:“李開夫呀,你說話可得留個把門的,今天開會的時候,新來的魏書記可說了,要在全農場肅清賈書記的流毒。”

  李開夫說:“她肅她的,關我什麽事!反正我已經有一頂帽子了,再多一頂怕什麽!帽子多了,正好這北大荒冷,冬天快到了,戴著暖和。”

  周德富說:“你小聲點行不行,下個禮拜就要開支部會,討論你的入黨問題。賈書記說了算的時候,把你列成‘重在表現’的典型來培養你,別讓魏書記變了卦呀!你千萬可別胡嘞嘞。”

  李開夫氣哼哼地:“你們別討論了!別討論了!”

  馮二妮和王俊俊端著飯盆走過來。王俊俊一拉李開夫,挺大的聲音說:“李大哥,你想喝酒,我和二妮陪你。我倆今天生病了,腦門子發涼,腿肚子惡心,進廁所啥都不想吃。”

  18

  望著斷裂了的木橋,賈述生問:“你知道不?席媽媽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馬春霞說:“我去的時候,王俊俊也在。二妮想得可周到了,怕老太太剛來不習慣,托王繼善弄了一張麅子皮褥子,還從縣城裏買了兩雙氈疙瘩,光墊鞋的烏拉草就弄了一大麻袋。看樣子,席媽媽難過是難過,心裏好像挺踏實,逢人就誇二妮是個好閨女。”

  賈述生說:“春霞,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想從這個月起,把我工資的三分之一給席媽媽做生活費。二妮家裏還有老人,別讓她負擔太重了。”

  馬春霞看了一眼賈述生,輕快地說:“瞧你那嚴肅的樣子,我以為啥大事呢!就這事兒啊,那還用跟我商量?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唄,不穿金不戴銀的,我倆人的生活費能用多少。”

  賈述生說:“一想起席皮,我心裏就堵得慌,為了這事,給啥處分我都能接受,加上給男子漢困難戶找對象的事兒。可這開發水田也算一條,我真有點不服氣兒。”

  馬春霞走到賈述生身邊,拉著他的手說:“述生,想開點兒,右派又怎麽樣了,右派不也是職工?不一樣參加北大荒建設?咱非當那個黨委書記呀!我看不當官更好,無官一身輕,咱們可以專心致誌地幹咱們自己分內的工作,他總不能把咱們普通職工的權利都剝奪了吧!幹啥說啥,幹啥有幹啥的快樂。到時候,分上一戶漂亮的磚瓦房,好好過日子,攢點兒錢,要過年的時候,一起坐上火車回關裏老家,看看你的父母,看看我的父母,全家人圍在一起放鞭炮、吃餃子,大家樂樂和和的,享受著天倫之樂,不也挺好嗎?”她瞧瞧賈述生不好意思地說:“咱年前結婚吧……”

  賈述生:“生個寶貝兒子?”

  馬春霞調節著空氣:“你就知道寶貝兒子!”

  賈述生笑了:“噢,寶貝姑娘!”

  馬春霞笑了。

  賈述生一下子擁抱住了馬春霞,久久,久久。

  閃回:馬架子裏,賈述生、馬春霞搶小女嬰衣服的鏡頭。

  賈述生鬆開了馬春霞,倒背起手,慢悠悠地朝前走著說:“可是,我不能跌倒就跌倒了,一定要再爬起來。”

  馬春霞長籲一口氣說:“述生,恐怕有這個魏曉蘭,你是難爬起來了。爬不起來,咱也不爬了。老縣長是怎樣被送進去的和她有關係,你再看看她今天的那個表現。”

  “哼……”賈述生點頭歎氣,“咱倆想一塊去了,沒和你說,我也在想……”

  馬春霞說:“述生,實話告訴你吧,她在關裏家很臭,眼眶子又那麽高,找對象很難。她奔你來,你不理她,我一來,她就絕望了。”

  賈述生左右瞧瞧,又回頭瞧瞧,見沒有人影,說:“春霞,要是情仇,那就更防不勝防了。”

  馬春霞抬頭看看天說:“不提這些了,天不早了,咱們往回走吧。述生,我想我不在農場當會計了,到小江南來吧,隨便幹點什麽都行,同時申請鴛鴦房,趕到年前跟大家一起舉行集體婚禮。”

  賈述生想了想,說:“這樣也好,免得你天天在魏曉蘭眼皮子底下,讓她算計。不過,你去說可能不妥,讓大喜或者苗苗幫個忙吧。”

  “沒問題,她會同意的,”馬春霞說,“我不在農場機關,要求到基層當個普通勞動者總可以了吧。”

  “春霞。”賈述生忍不住激動與感激,把馬春霞摟在懷裏,熱烈地親吻起來。

  起夜風了,河裏流水嘩嘩響起來。

  19

  殘陽如血,賈述生和馬春霞正在渠首上慢慢走著。

  李開夫發瘋似的跑過來,喘著粗氣,張著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忽地蹲下,瞧著賈述生和馬春霞直喘粗氣,半天,才吐出一個字來:“賈……賈……”

  賈述生蹲下:“李開夫,怎麽啦?”

  馬春霞也隨著蹲下:“李開夫,出什麽事兒了?別著急,喘口氣,有話慢慢說。”

  李開夫喘了一陣子,眼裏像冒著火:“他媽的,張愛寶說,要開支部會討論我入黨的事情,你把我交給你的入黨申請書都還給我……”

  賈述生:“李開夫,你瘋了?!”

  李開夫氣急敗壞的樣子:“魏曉蘭當書記,這個黨我不入了!”

  馬春霞瞧瞧四周:“李開夫,不能胡說!”

  賈述生:“李開夫,你不能糊塗啊!這黨不是魏曉蘭的,也不是入給魏曉蘭的呀!要沉住氣兒,千萬不能胡來--”

  李開夫緊緊盯著賈述生:“賈書記,你是為了我,為了我找媳婦……”

  馬春霞轉過身子去擦眼淚。

  賈述生激動了:“開夫,是為了咱北大荒。”

  李開夫從兜裏掏出那份紅頭文件,雙手緊緊攥著,攥著。

  特鏡:那文件隨著李開夫慢慢攥緊的雙拳,在慢慢地往他手心裏收縮。

  李開夫怔怔地,慢慢地問賈述生:“為了咱北大荒?為了咱北大荒?”

  賈述生更激動了,邁前一步,雙手攥住李開夫的雙拳點點頭:“是,是為了北大荒。”

  李開夫忽地掙開賈述生,雙手攥拳舉起兩隻胳膊,振臂搖晃著,臉一仰,破嗓大喊:“北大荒啊北大荒,你知道不--你知道不--”

  特鏡:右手上的紅頭文件被風吹得飄動。

  藍天夕陽下,一群“人”字形的大雁在向南飛,忽地散開,忽地又集聚在了一起。

  20

  魏曉蘭用上了賈述生的辦公室,洋洋得意。

  馬春霞把申請報告遞給魏曉蘭說:“魏書記,我要求調到小江南去,我不想在農場機關了。”

  掃了一眼手中的報告,又抬頭看了看馬春霞,魏曉蘭滿臉堆笑地說:“春霞妹子,快,坐坐坐。你站著說話,我多不好意思,鄉裏鄉親的,有話你坐下來慢慢講。老賈當書記的時候沒少照顧我,你們的事情,在可能的條件下,我會盡力的。”

  馬春霞被她的熱情弄得有些尷尬了,推辭著說:“不坐了,魏書記,您要是同意,就在我的申請報告上簽個字,我好辦手續拿到小江南找王隊長報到。”

  “喲,”魏曉蘭收回笑容,問:“要求到最艱苦的第一線去,為開發建設北大荒貢獻力量?”

  馬春霞瞧著她沒有吱聲。

  “噢,不是?”魏曉蘭又改變了口氣,有點陰陽怪氣,鄙視馬春霞,“我明白了,那就是為了愛情?”

  馬春霞還是瞧著她不吱聲。

  魏曉蘭覺得有點尷尬了,她站起來離開辦公桌,皮笑肉不笑地說:“春霞,組織上對述生的處理,我也是不得已而從之呀!其實,我也替你難受,咱們畢竟是多年的姐妹。我剛接手,脫不開身,過兩天,我要安排安排,去看看述生。”

  “魏書記,”馬春霞截住魏曉蘭的話,用請示的口氣說,“您就批準我去小江南吧,述生已經同王隊長說了,申請一間鴛鴦房……”

  “你們想結婚?”魏曉蘭的臉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現在恐怕不可能。春霞,別忘了,你是一名共產黨員,作為黨委的代書記,我不能不從政治上關心你。述生剛剛被劃為右派,身上的右派味正濃,就好像一塊臭肉似的爛到頭,放在地上,隨時都可以感染人,等太陽曬一曬,風吹一吹,細菌不多了,就不那麽可怕了……”

  馬春霞急著問:“魏書記,你不同意我去小江南?”

  “什麽小江南,那兒還叫八家子。局裏否定了水田開發,哪兒還有什麽小江南。”魏曉蘭從辦公桌上拿起一份通知說,“春霞,我接到一份通知,正考慮讓誰去呢,你來得正好,想和你商量商量。”

  馬春霞莫名其妙了:“什麽事情要我去呀?”

  魏曉蘭盯著馬春霞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國家在北大荒投資辦了一所農墾大學,分給了咱們農場一個人學名額。你想想,你今年也都二十出頭了,要是不特殊照顧,哪兒還有機會上大學深造啊。這也是我看著述生犯了錯誤,心裏不忍,算一點幫忙的意思吧。”

  “大學幾年?”

  “四年。”

  “讀書期間能不能結婚?”

  “喲,瞧你說的,要是大學生能結婚,全國不都亂了套了。”

  馬春霞呆了:“我不想去,我不去行不行?”

  魏曉蘭把通知往桌子上一放說:“你是一名共產黨員,不管對愛情多麽忠貞,你總不能連組織決定都不要了吧?”

  馬春霞眼淚奪眶而出,說:“我……我……”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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