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七章

  1

  人機齊上陣,開荒現場一派熱氣騰騰的景象。

  拉犁到了地頭,高大喜扔了繩套,蹲在水桶邊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茶缸,抹抹嘴,又舀了一缸,遞給隨後來的賈述生,說:“看到了吧,這才叫坐火箭呢。一頭晌兩坰半,開了兩坰半哪。”

  賈述生挨著高大喜蹲下來,望著拉犁的人群說:“我看照這樣下去,小麥開割之前把開荒大會戰結束沒問題。哎,大喜,麥秋一過,就把人、車集中起來,在上凍前搶翻它幾萬畝水田,你看咋樣?”

  “你謀劃的事,不會有錯。當年開荒,當年種地,再讓豆、麥、稻一齊上,有個二十來萬畝地,比南方一個縣的土地還多,就像個國營農場的模樣了。明年咱們的腰杆可就更硬了。”

  高挽褲腿、汗流浹背的馮二妮走過來,笑著對高大喜說:“高場長,你得管管你們家薑場長了,她可有點太過分了。”

  “怎麽啦?”高大喜驚訝得站了起來。

  “從打早晨來,她就搶著扶犁,誰要換她,她就衝誰瞪眼睛。你說,這能行嗎?”

  “哎,我尋思啥事兒呢,大驚小怪的!她這個人強,你們就依著她吧!”

  “那把她累壞了,你不心疼啊?”

  看到馮二妮小腿上密布著斑斑點點的小紅點,賈述生問:“二妮,你這腿是怎麽了?”

  “啊,”馮二妮看了看自己的腿,“你說這呀,蚊子叮的,小咬咬的,沒事兒。”

  “你可別撓啊,撓感染了,可遭罪呢。”賈述生關心地說。

  “不撓它癢啊!”說著,馮二妮彎腰又撓,“這一到太陽偏西,小咬就叮上來了,一團一團的,就在你頭頂上繞,趕都趕不走,不咬也弄得你心急火燎的。不過呀,賈書記,我有這玩意兒,感染不了。”

  賈述生盯著馮二妮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兩個裝著白色藥末的小瓶,問道:“這是什麽,消炎藥?”

  馮二妮把小瓶往賈述生手上一遞說:“席皮從野地裏弄來的,這個叫八股牛,這個叫馬糞包,八股牛止血,馬糞包消炎,挺管用的。”

  賈述生顛了顛手中的小瓶,笑著說:“我知道席皮,這家夥有心計,都是從王繼善那裏學來的。我說二妮,都說席皮屁啦嘎唧的,他外屁內香呀。”

  馮二妮有點兒不好意思,說:“賈書記,瞧你把他誇的,啥時候能給房子啊?”

  賈述生笑了:“怎麽,這麽快就要結婚?家裏都同意了?”

  馮二妮說:“我娘讓我自己做主,席皮家裏催著要辦事。我倆合計著,年前不忙的時候,就把婚結了。”

  “好哇,都像你們這樣,咱北大荒可就不荒涼了。你放心,誤不了你們的洞房花燭夜。”

  2

  天高雲淡,北大荒就像一幅美麗的畫。

  休息。開荒拖拉機到了地頭,王俊俊跳下車來喝水。

  水桶旁,王俊俊喝水。二妮走了過來。

  席皮把腦袋探出駕駛室:“王俊俊,快點兒,走了!”

  二妮:“你自己翻個來回吧,我和俊俊說點事兒。”

  二妮拽著王俊俊到了離休息人群遠點的地方。

  王俊俊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汗,問:“二妮,什麽事兒?”

  二妮:“其實,也沒什麽事兒,想和你說說話。”

  王俊俊擦著臉說:“是,我一上拖拉機,在一起的機會不像剛來時多了。”

  二妮點點頭瞧著王俊俊的頭發說:“俊俊姐,你這新長出的頭發比早先的還黑還亮。”

  王俊俊憨笑一聲:“哎喲,還提呢,你說當時我虎不虎!”

  二妮:“當時也是蒙了。我呢,當時忘了這是北大荒了,跑出方春的帳篷就沒頭腦地瞎跑,要不是席皮,可能早變成熊瞎子糞了!”

  王俊俊:“命裏該著,當時覺著席皮油頭滑腦的,現在看還真不錯。”

  二妮笑笑:“俊俊姐,你的事兒也該動動腦筋了,咱這一趟火車來的,可就剩你一個了!”

  王俊俊:“你說怎麽動腦筋吧,我那麽整,一耽誤,男男女女差不多都對上象了,剩下的除了李開夫那樣的,就是長得像歪瓜裂棗似的。”

  二妮:“聽說剩下的這些沒對象的,賈書記他們也犯愁。”

  王俊俊:“二妮,沒事兒,人怎麽不是一輩子,嚐嚐赤條條一個人過一輩子的生活也挺好。”

  二妮一板臉:“那可不行,我得想想辦法。”

  王俊俊笑著說:“你也是個紅頭文件。”

  二人哈哈大笑。

  3

  方春氣呼呼地跑進魏曉蘭宿舍,急急火火地對魏曉蘭說:“我說小魏,我還得給你提點意見,你說,你怎麽就能同意賈書記他們的做法呢,這可是綱上線上的大事呀。”

  魏曉蘭合上筆記本,望著方春說:“同意也好,反對也好,胳膊能擰過大腿嗎?我是知道的,賈書記這個人,主意正著呢,他認準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他現在是一場之主,你戧著他說,犯得著嗎?”

  方春說:“管他聽不聽呢,該說的,我還是要說!好歹我也是個場長啊!”

  魏曉蘭微微一笑:“你忘了,場長前麵還得加個‘副’字呢,有這個‘副’字你就得忍一忍了。”

  4

  一天緊張的勞動結束了。

  李開夫砰砰地敲著女支邊住的馬架子的門,大聲喊:“馮二妮,馮二妮。”

  馮二妮探出頭來問:“李大哥,你找我啥事?”

  李開夫一把拽住馮二妮說:“不是我找你,是席皮把你給輸出去了。”

  馮二妮望了望被一大群人圍著的席皮,笑著說:“你們又拿他耍狗砣子,是不是?”

  “是不是都讓你說了。”李開夫連拉帶扯把馮二妮帶到席皮麵前說,“人來了,剩下的事兒,你辦吧。”

  席皮笑著,用手指劃著:“往後退,退,再退。”

  人們笑著往後退,隻剩下了席皮和馮二妮麵對麵。

  席皮問馮二妮:“二妮,你是不是我媳婦?”

  馮二妮瞪了席皮一眼:“你臭美個啥,有話快說。”

  席皮說:“你要是我媳婦,你就讓我親一口。”

  馮二妮臉騰地紅了,說了句:“我看,這臉皮厚得機槍都要打不透了!”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李開夫雙手一伸說:“慢著,慢著,席皮跟張愛寶打賭,人拉犁要能一天翻四坰地,他就當眾親你一口。人家張愛寶做到了,你說這事該咋辦吧?”

  馮二妮眼睛一立,說:“愛咋辦就咋辦唄,關我什麽事!”

  李開夫說:“那好,席皮,你喊吧,當眾大喊三聲,我是氣管炎。”

  席皮望著馮二妮說:“二妮,你看你……”

  馮二妮說:“你……”

  在眾人的哄笑中,席皮慢慢接近馮二妮。

  馮二妮也笑了,從口袋裏掏出個花手絹,往席皮手裏一塞說:“把眼睛蒙上,你就去喊吧。”

  席皮邊蒙邊說:“喊也不丟我的人。”

  席皮蒙上了眼睛,馮二妮趁機跑掉了。席皮紮撒著手,摸到了低頭走來的高大喜,抱住頭就要親,高大喜揮手給他一巴掌說:“親亂套了,沒個正經的。”

  席皮拉下手絹,看到了高大喜身後的吳新華等一大群人在哧哧地笑,轉身走了。

  5

  頭茬麥子長得雖然不高,但,讓墾荒者們看來親切。

  在賈述生、高大喜的陪同下,吳新華一行來到豐收在望的麥田地頭。吳新華掐了一個麥穗,雙手搓了搓,吹去麥芒,數了一數麥粒,高興地說:“不錯嘛,老賈,這生荒地,一畝地少說也打一百斤往上了。今年種了多少啊?”

  賈述生說:“小滿前開的兩萬多畝,都種上了。小滿以後開的,全撒了蕎麥籽,上秋一翻,開春剛好當肥料。”

  吳新華對隨行的人說:“你們都聽到了吧!你們看看,人家是怎麽幹工作的。啥叫北大荒精神?這就叫北大荒精神!荒開了,地種了,明年的事也都安排了,幹著上步,想著下步,這不就是多快好省嗎?”

  高大喜說:“吳局長,我們能把地都種上,多虧了當地老鄉,靠他們點撥,我和賈書記才知道新開的荒種啥最好,不然的話,也是瞎折騰。”

  吳新華說:“你說的當地老鄉,是不是就是指你們收編的那個八家子啊?我說老賈,你蔫不出溜的,盡幹些先斬後奏的事,沒跟當地政府打招呼,也沒和局裏打招呼,就把人家的自然屯給消滅了,你膽子也太大了!幸虧老部長跟縣裏通過話,不然,你這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賈述生說:“吳局長,我可沒那麽大的膽兒啊!采點建場的時候,你就說過,怎麽有利於北大荒建設,就怎麽幹,我可是按你的旨意辦事,一點都沒走樣。”

  吳新華點著賈述生說:“我就知道你要把責任往我身上推。好了,不說了,咱們到八家子看看去。”

  高大喜說:“吳局長,八家子這名早就不叫了,現在叫光榮農場四隊,我們也叫它小江南生產隊,是我們的水稻試點基地。”

  吳新華說:“要把塞北變江南,好是好,你看是不是,你又先斬後奏了!沒錯吧,這試種水稻的報告還沒批呢,生產隊的名字都給起好了,哈哈哈……”

  6

  八家子村的王繼善家裏。

  坐在炕沿上的吳新華從桌子上拿起幾張發黃了的紙,對著王繼善晃了晃說:“王隊長,材料就這麽多了?”

  王繼善:“原本比這多,小鬼子垮台的時候,我劃拉來不老少,可是,可是都讓我那敗家娘們兒撕巴撕巴給卷煙抽了,這還是我硬搶下來的呢,不的,連這都沒了。”

  吳新華說:“你說,在這高寒地區大麵積種水稻,行嗎?日照啊、積溫啊、無霜期什麽的,行不行啊?”

  王繼善回答:“這理論上的,咱這屯迷糊哪兒懂那麽多呀!不過,我看小鬼子可挺上心的,一大堆人在那兒弄啊弄的。這幾年,我們也家家都種點兒,碰上好年頭,下霜晚,收成還不錯。去年,我一畝地還弄了個四百來斤呢,去年年頭多差呀,沒到八月十五就下雪了。”

  吳新華向著賈述生說:“按王隊長說的這意思,種水稻能行。”

  賈述生說:“要不行的話,小鬼子幹嗎把十幾萬勞工都放到這兒啊,用幾年時間又修水庫又挖渠的。賠本的買賣,小鬼子是不幹的,他們可比老毛子精多了。”

  吳新華臉繃起來了:“述生同誌,你管蘇聯老大哥叫啥?”

  賈述生自嘲地笑了笑,說:“跟鄉親們打交道打多了,讓他們給傳染了。”

  方春拉門進來,指著吳新華對隨後進來的魏曉蘭說:“小魏,這就是咱北大荒農墾局的副局長吳新華。吳局長,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支邊青年中表現最突出的小魏,魏曉蘭。”

  吳新華從炕沿上抬起P股,向前一步,和魏曉蘭握手:“你好,你好,小魏同誌,坐,坐,這兒坐。”

  吳新華把魏曉蘭拉到炕沿上就坐,上下端詳著她說:“看了報上來的材料,又聽方春這麽一說,我還以為你是個戲文裏的楊排風呢,誰曾想你長得跟個洋娃娃似的,比你們薑場長還麵嫩。身子骨這麽單薄,跟這幫大老爺們兒一塊折騰,行嗎?”

  魏曉蘭很自然地一笑,大大方方地把兩手往炕沿上一拄說:“吳局長,我來北大荒,就是來鍛煉的,沒啥行不行的。”

  吳新華樂嗬嗬地說:“別鍛煉跑嘍,這北大荒可厲害著呢,別說冬天這刮大煙泡,就是夏天也和關裏家不同啊!你上次生病,不就是讓雨給淋著了?關裏家的雨是熱的,這兒大雨點子打在身上,冰涼冰涼的。要先有思想準備,經得起考驗呀。”

  魏曉蘭說:“謝謝吳局長的關心,我們山東人的最大特點,就是能吃苦,我一定和姐妹們一起,闖闖這道生活關。”

  吳新華說:“你跟她們不同啊,你是幹部啊!我看了你的檔案,在縣婦聯部長這個位置上,幹得蠻不錯。機關待慣了,基層這苦,就不一定吃得了,特別像你這樣的女同誌。你們薑場長來的時候,我也這樣勸過她。”

  魏曉蘭更加堅定地說:“吳局長,請你放心,領導這麽了解我,又這麽關心我,我就更應該好好幹了。我來北大荒時,就下定了幹一輩子的決心,千難萬苦我都不怕,一定留下英名在荒原。”說著,魏曉蘭的眼睛濕潤了,她伸手去口袋裏掏出來手絹,沒去擦眼淚,卻鋪在桌子上,咬破中指,蘸著血寫下“終身獻給北大荒”。

  魏曉蘭的舉動,把眾人都鬧愣了。

  王繼善趕緊爬上炕去,從炕琴的抽屜裏翻出一小瓶藥,用火柴杆沾著說:“魏書記,你這是幹啥呀,快把手指頭給我,多虧了我這兒還剩點八股牛藥麵子。”他說著,拉過手指,邊抹邊按。

  吳新華拿起手絹,看著上麵的字說:“噢,‘終身獻給北大荒’,有誌氣。老賈,這樣突出的青年,你們要好好培養,好好宣傳。”

  7

  新建宿舍的工地上,劉茂森從腳手架子上跳下來,對匆匆趕來的席皮和馮二妮說:“我說席皮,至於嗎?還不到一天的工夫,你都來三趟了,多大個房子啊,閉著眼睛畫,都把它畫出來了!”

  席皮說:“茂森,哥們兒求你點事,行不行?”

  劉茂森一愣:“說吧,咱倆誰跟誰呀。”

  席皮衝向馮二妮說:“你看行吧,我說了,咱席皮人不咋的,可是到哪兒都有麵子。”

  馮二妮說:“快說正經事兒吧!”

  席皮說:“茂森,把東頭的那間,你把間壁的火牆子向裏挪挪行不行?”

  劉茂森說:“把頭是硬山,冷啊!賈書記讓把頭的大點兒,寬綽寬綽,你想要把頭的?”

  席皮笑了:“不然,我怎麽跟你來磨這個嘴皮子。我想接個偏廈子,把我媽接來,二妮也同意了。”

  劉茂森衝著二妮一樂:“你可找了個好媳婦,剛過門,就願意侍候老婆婆。”

  馮二妮說:“我不答應行嗎?他自個的毛衣還沒穿上呢,就逼著我再給他媽織一件。你說,大老遠的,郵件毛衣還不如寄幾個錢呢,寄錢回去,老太太高興買啥就買啥。織了毛衣穿著要是不合身,還鬧心,你說是不是?”

  席皮一拽馮二妮:“羅嗦啥,毛衣歸毛衣,錢歸錢,兩碼子事兒。走,咱們到屋裏看看去,茂森,你是行家,你看該咋個改法。”

  8

  魏曉蘭辦公室兼住處。雖然簡陋,布置得卻很有一番味道兒。

  牆上貼著“光榮農場四隊十年規劃園”、“光榮農場四隊開荒進度表”、“光榮農場四隊領導成員機構表”等等。

  “我看這麽改最好,”吳新華用筆在桌子上麵的圖紙上畫著說,“每間宿舍外邊都加個門鬥,既不怕野獸,也不怕凍著。老賈啊,這北大荒的冬天,你們可得當回事啊,特別是這第一個冬天,尤其難過,別把人凍個好歹的啊!好了吧,這事就說到這裏,我最關心的,還是你們要開發水田的事。”

  “水田還有啥事,這事你不是都同意了嗎?”高大喜不解地問。

  “大喜同誌,你聽清楚了,我是原則上同意,不然,也不會上報農墾局。”吳新華臉色有點變了,說話聲音嚴厲起來,“這事真的要幹,還得好好研究研究。當年的小鬼子野心大了,搞了好幾年,咋就沒搞起來呢?”

  “那是他們沒撈著伸腰幹,剛把渠道修好,蘇聯紅軍就打過來了。”高大喜不服地頂了一句嘴。

  “說是這麽說,萬一有別的岔頭呢?我看,這事你們還是穩當點好,寧走十步遠,別趟一步險,等局裏批了報告再說吧。你們說呢?”吳新華像是征求意見,其實是下了結論。

  方春站起來說:“我同意吳局長的意見。我看種水稻這事兒還是緩一緩再說。國家開發北大荒,上級領導和專家都是一致意見,把北大荒建設成國家的豆麥主產區,誰也沒說把它建成水稻主產區,種水田牽扯到農場經營的方向。再說,國營大農場,種小麥、大豆適合農業機械大麵積作業,那稻田一個小方塊一個小方塊的,這種事可不能想一出就是一出,還有……”

  高大喜不耐煩地打斷方春的話說:“我說老方,咱們研究時你是同意的,你有這種想法,開班子會的時候怎麽不提出來呢?吳局長來了,你說個沒完沒了,就顯你政策水平高哇!”

  吳新華說:“大喜,你這話不對,一個人對問題的認識,也是在不斷提高、不斷變化的,有了新的想法,應該讓人家說。”

  方春衝著高大喜瞪圓了眼睛說:“開班子會,有我說話的份兒嗎?”

  賈述生插嘴說:“方副場長,這話可不對了,我和高場長主持開每一次會,都是先讓大家發言。你能不能舉個例子,哪次班子會發言沒你的份兒,什麽地點、什麽意見沒讓你說?”

  賈述生說話柔中有剛。

  方春一低頭,賭氣的樣子。

  賈述生說:“我覺得,為了革命事業,大家在一起搭班子幹事兒,都要以誠相待,本著對事業負責的態度來研究問題,有不同意見,對事不對人,不要感情用事,咱們才能把事業幹好。”

  方春:“賈書記,這話我不同意。我覺得,這論事兒,得先突出政治。事兒是人幹的,城裏正在打右派,那些右派不就是幹壞事兒說壞話嘛!”

  吳新華:“你們都扯哪去了?這麽辦吧,找時間,你們坐下來開個民主生活會,好好統一統一思想再說。”

  坐在角落裏的魏曉蘭聽到這裏,眼睛裏閃過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神色。

  9

  魏曉蘭站在牆上貼的規劃圖紙麵前瞧著瞧著,點點頭,又瞧起來,又點點頭。

  夜,起涼風了。馬架子裏已經有了涼絲絲的感覺。方春從床上扯過一件棉軍裝,遞給魏曉蘭。

  魏曉蘭笑笑穿到了身上。

  方春說:“曉蘭,約你來我這裏一次,真不容易。”

  魏曉蘭說:“你說,白天,你工作這麽忙,我來幹什麽。再說,這裏到處都是眼睛。你到四隊去接我,還要開車送我回去,多麻煩。”

  方春笑笑:“和你在一起,怎麽的我都不嫌麻煩!”他深情地瞧瞧魏曉蘭說,“要是嫌麻煩,今晚就別回去了,天亮時我悄悄送你走。”

  魏曉蘭一斜眼:“瞧把你樂的!”方春聽出了她的心聲,忙說:“這裏雖然就一床被,咱們都不脫衣服,背靠背,誰也不挨誰。”魏曉蘭打情逗趣地說:“背靠背不也是上床了嗎?”

  方春一閉眼一禁鼻子:“這上床和那種脫光了上床同居不一樣呀!隔衣如隔山,還等於誰也沒挨誰,隻是兩塊布挨布!”

  魏曉蘭說:“狡辯,狡辯,反正你拐彎抹角是想占我的便宜!”

  方春嘻嘻一笑:“不占你的便宜占誰的便宜呀?你說?”

  魏曉蘭說:“可也是。”

  方春推開門一看,遠處一片黑魆魆,賈述生、高大喜、薑苗苗的馬架子裏都亮著燈,支邊女青年的帳篷裏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方春關上門,剛要上閂,魏曉蘭過來阻止說:“別,別上閂,要是一旦來人了多不好。”

  方春說:“到這時候就沒人來了!”

  魏曉蘭說:“要有特殊情況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你坐下,咱倆說點兒正經事兒。”

  方春問:“什麽正經事兒?”

  “方春,”魏曉蘭親昵地問,“我來到北大荒倒是時間不長,通過參加幾次會,我怎麽感覺到賈書記和高場長像是不怎麽重視你呀?就我觀察分析,你政治敏感性強,聰明能幹,表達能力又強,應該多發揮些你的作用呀……”

  “你看出來了?”方春說,“我這話沒對任何人說過,心裏一直憋著。你說吧,他們分工叫我抓生產,眼下生產是什麽,就是開荒,讓我抓呢,他們又一杆子插到底地抓,我不過就是隨幫唱影,給他們跑龍套,當燈泡……”

  “這樣也好。”魏曉蘭說,“實說吧,也就是咱倆有了這種關係,我才和你說真心話。那天開荒時,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他們在一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根本就沒有按照黨的路線和方針政策辦!要我看哪,就這麽幹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她看出眼前這副場長是真心愛自己,並竭力地追求自己,討好自己。她表麵上這麽應付,心裏卻怎麽也愛不起來,總覺得他太輕浮,太稚嫩,一看就是幹不成大事的料。大概是出於在政治上尋求幫手的緣故,就這麽似是而非地讓方春覺出自己已默許了他的追求。這幾天,她心裏翻騰得厲害,特別是每次到分場開會回來,看到馬春霞占著書記夫人兼會計的位置,心裏說不上是種什麽滋味。方春幾次約她晚上來她都沒來,這回來是想要給方春在政治方麵上上課,同時也探探他的底,如果他在政治上能應和順從自己,就和他來個忽忽悠悠的政治愛情,她問:“方春,要是這些邪惡勢力大抬頭,你敢不敢鬥爭?”

  “這……”方春雖然背後有牢騷,但一見到賈述生或高大喜就打怵,從內心裏有種矮半截的感覺,一時忍不住時發表些意見,回來還真後悔,後悔自己太膚淺。要像魏曉蘭說的“鬥爭”,還真有點兒心裏突突的。為了討好魏曉蘭,他瞧著魏曉蘭睜圓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說:“敢!有什麽不敢的!在朝鮮戰場上,我一個人身背報話機,都敢冒著敵人的炮火往前衝,怎麽能不敢和一些錯誤的思想作鬥爭?!那還叫什麽副場長,那還算什麽共產黨員!”

  “好!有正義感。”魏曉蘭說,“你將來肯定會有大作為,有大出息。”

  方春笑笑:“現在是沒有那可能,恐怕還得等你能升大官那天,靠你提攜!”

  “也別門縫裏瞧人瞧扁了。”魏曉蘭覺得他話裏有點兒不全是正兒八經的滋味,就用酸溜溜的口氣說,“說不定,也是沒準的事兒呢!”

  方春聽出不對味兒了,急忙掩飾:“不是沒準的事兒,而是有準的事兒,要不,我怎麽會看中你呢!”

  “貧嘴!”魏曉蘭輕輕一笑。方春往她跟前湊湊,順勢就把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向她吻去。魏曉蘭輕輕推著他說:“別的,別的,親嘴會得傳染病的!”

  方春眉頭一皺:“我沒有傳染病呀!你有嗎?”

  魏曉蘭說:“我相信你沒有,我也沒有。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說是空氣裏、喝的水裏、人的手上到處都有細菌……還說,人和人接觸,特別是親友、戀人,最好不接吻,而是握手,既親切,又文明禮貌……”

  方春有點兒傻眼了,掃興之後又把左胳膊搭上去,右手直插她衣襟下的肚皮。那手剛要順勢往上滑動,被魏曉蘭笑嘻嘻地推開,趴到他的耳朵上悄悄地說:“我的春,你現在這樣了,到咱倆結婚時還有什麽意思,等新婚之夜,我送給你一個沒讓男人吻過、渾身一點兒也沒讓男人觸摸過的女兒身該多好!你甜蜜,我甜蜜,甜甜蜜蜜共甜蜜,該有多美多好,多麽有詩意,讓我們的愛情像天空一樣藍,像大海一樣碧。我就瞧不起那種沒結婚就亂親亂摸、甚至上床的,帶著懷孕的肚子結婚,把美好的婚姻搞得混混濁濁,實在是太沒意思。我們村就有一個,讓外人都說笑話,那多沒意思。春,你說呢?”

  方春聽了這些像詩又像散文一樣的話,發傻似的瞧著魏曉蘭不吱聲了,心想:這家夥是沒拿定主意跟自己呢,還是耍自己呢?

  “我的春,春,”魏曉蘭猜測到方春有點兒不高興了,故意用嬌滴滴的神態和口氣說,“咱們當領導的,得注意點兒影響呀,你看高大喜和薑苗苗,賈述生和馬春霞,誰在一起摟摟抱抱了?”

  方春抓住理似的說:“人家摟摟抱抱還讓你看見呀?”

  “即使不讓你看見,也慢慢會顯出標誌來。”魏曉蘭說,“我聽人說,姑娘要是讓男人親了,那腰就變粗,P股就變胖,走路一拽一拽的,多叫人笑話。人要愛一個姑娘,得理解一個姑娘的心理呀,再說,賈述生、高大喜這麽歧視……”她剛要說出“這麽歧視咱”,一下子又改了口,“這麽歧視你……我這個人就是這麽想,這一輩子,不圖蒸饅頭,隻圖爭口氣,事業有成了,咱們談情說愛,卿卿我我起來才有滋味,心窩裏塞著一把草,紮紮拉拉的,吃蜜也不甜呀……”

  方春聽愣了:可也是,我也是在上甘嶺戰鬥中立過功的呀,憑什麽輕視我?

  魏曉蘭見方春情緒好點兒了,說:“我看,你的能力和水平也不比他們差,英雄會有用武之地的……”

  突然,電燈滅了,馬架子裏變得一團漆黑。方春側身一聽,旁邊小發電機房的轟隆聲停了,他打亮手電筒推開門一看,所有帳篷裏的亮光都沒了,四處一片漆黑,這是發電機出問題了。他知道,管後勤的薑苗苗會馬上出去安排人檢修。隨著開荒隊伍進點,先用拖拉機做動力,帶動小發電機發電,這是老部長的安排。他說過別的設置暫不搞,也要在每個開荒點把發電搞起來,有了它,有些難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不僅僅是解決照明,還可以小規模地磨麵、榨油等。老部長就是有氣魄,國營農場,國營農場,就是不同於鄉村,有了電,就有了光,就有了生氣,能給北大荒人帶來多少愉快和光明呀!

  方春回手關門,用手電筒照著點燃了汽油燈。油燈就掛在頭頂上,馬架子不大,這一點上倒也很明亮。

  方春忽地站起來說:“曉蘭,你的意思是先立業後成家?”還沒等魏曉蘭應答聲出口,“咣啷”一聲,吊掛著的油燈被撞跌在地上了。頓時,火苗隨著灑出的油四處飛濺起來,行李著了,馬架子的苫草著了,濃煙越來越大。方春拎起門口的一桶水往床上一潑,行李上的火苗一縮,緊接著又呼呼著起來。方春正不知所措,魏曉蘭狠狠地囑咐一句:“千萬別說我來了!千萬!千萬!”她剛要推門跑,聽到門口已有呼喊聲和腳步聲,隻好拚命地爬過床,從放雨水的後堵頭一擄苫草爬出去跑了。

  “小心有野獸!小心……”方春嗆得喘不過氣來了,跌撞著推開門,一頭栽到了門口的地上。

  “救火呀,不好了!”

  “方場長的馬架子著火了!”

  ……

  10

  遮風不擋雨的集訓大廳,裏外擠得滿滿的,還有好些人就搬了個馬紮坐在棚廈外麵,主席台的橫額上寫著“開荒祝捷大會”。高大喜站在台上說:“沒來的,請舉手!”台下哄的一聲笑了。高大喜自己也笑了,說:“沒有舉手的?那就是都來了。都來了好,開會。現在我宣布,光榮農場開荒祝捷大會,現在開始!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黨委書記賈述生同誌講話。”

  賈述生捧著一遝子講稿走上台來,把稿子往桌麵上一丟,揮手示意掌聲停止,清了清喉嚨,朗聲說:“我看,還是不用照稿念了吧,反正都是自己人,說錯了也沒啥大關係。”

  台下又是一陣哄笑聲。

  賈述生笑著說:“我先說第一件事,那就是,咱們的開荒大會戰,會戰得不錯呀。春天場部給咱定了十萬畝的指標,後來,咱們高場長又爭來了十萬畝。開始,我還擔心完不成,你們知道,這時間太短了,一共還不到四個月,昨天一量啊,你們猜咋的,二十萬零一畝。整整二十萬零一畝,咱們超額了,超額了!”

  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我說大家鼓掌,就為這一畝使勁地鼓,一畝也是超額呀!好像打仗似的,一個山頭丟了,那也不行啊。你們大家說,是不是?”

  台下響雷一樣的聲音:“是!”

  “還像吳局長給概括的那樣,當年,在陝甘寧邊區,我們創造了南泥灣精神,現在,我們又創造了北大荒精神!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我要提個新名詞,那就是南泥灣精神滋潤了北大荒人。同誌們,我們是第一代北大荒人哪!北大荒人是我們,我們就是北大荒人!”

  台下又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賈述生的聲音沉重下來:“為啥要提個北大荒人呢,我為這事兒琢磨了很長時間。我們從哪兒來的都有,穿黃棉襖,穿黑棉襖的,吃湖南辣椒的,卷山東煎餅的,光著腳丫跟著共產黨走的,打國民黨軍隊裏起義過來的,還包括一些從城裏來的,犯過一些錯誤的……”

  賈述生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反正是來自五湖四海,啥人都有。可是不管你是誰,一踏上北大荒這個大荒原,過去的那頁就定住了,翻過去了,什麽國民黨漏子,什麽右派分子,再也不提了,統統地不提了。我們這裏隻有一個講法,那就是北大荒人,大家都是共和國大糧倉的開發者,建設者,一句話--都是北大荒人!”

  台下的掌聲更熱烈,更持久。

  方春捅了一下身邊的魏曉蘭說:“你看看,他又仰臉吹喇叭起高調了。北大荒人是個啥呀,是無產階級還是貧下中農?一點階級立場都沒有!再說,這荒人荒人的多難聽!”

  魏曉蘭:“就是啊,荒人,怎麽不叫野人呢!”

  賈述生的聲音又提高起來:“我聽說,咱們這裏有些人因為曆史上或家庭裏有點問題,像李開夫吧,不少人都知道,他在戰場上立過戰功,可是就因為被國民黨抓過壯丁,是起義過來的,有的姑娘就覺著別扭。我說,也不能不找對象呀!這咋能行?這事兒,組織得管。部長說過了,讓咱們兩年之內就得把北大荒鬧騰得狗咬、雞叫、孩子哭。吳局長也經常講。我再補充一句,不能在北大荒上有狗咬、雞叫、孩子哭就行了,得消滅光棍漢,家家都狗咬、雞叫、孩子哭!隻要對北大荒建設有利的,你們就放手去幹。你們想,沒有老婆,哪裏來的孩子,就是不利!”

  台下一陣哄笑聲,馮二妮轉過頭來對後排的李開夫說:“你看,說你呢!”李開夫回答:“賈書記要早這麽說呀,說不定你就是李馮氏了呢。”馮二妮說:“瞧你那德性,就應該讓你打一輩子光棍!”

  賈述生笑著說:“我們幾個當場長的一合計,就決定起草一份文件,是給那些準備在農場以外找對象的人寫的。有這份文件哪,再找不著對象,那你可別怪領導上不關心了。來,薑場長,你把那份文件給大夥兒念念。”

  薑苗苗走到主席台前,雙手拿著稿紙,鄭重地宣讀:

  中共光榮農場六分場委員會關於職工選偶問題的決定

  一九五八年第一號

  各生產隊支部,各直屬單位:

  為了穩定和擴大職工隊伍,盡快形成居住和開發規模,根據黨的“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表現”的政策,場黨委研究決定:

  一、凡是農場職工,在選擇配偶時,可以不分家庭出身和是否有曆史問題,隻要願意來北大荒,不反黨,不反社會主義,場黨委都歡迎和接收;

  二、有意回原籍老家選擇配偶的,隻要能確定關係,可以給半個月假期,除報銷往返路費之外,還負責報銷女方單程路費;

  三、凡是確定配偶關係的,可以直接在原籍辦理遷移戶口和糧食關係,從遷移之日起,即視為農場職工,按日薪月累式計算發工資。

  特此通知

  台下掌聲響成一片。掌聲沒完,台下的張清海站了起來,向台上揚著手說:“賈書記,我是三隊的張清海,原來在北京一個學校教書,也是我覺悟不高,犯了錯誤,到北大荒來接受改造。前幾天,家裏來封電報,說我母親病危,我心急火燎地趕回去一看,原來是給我介紹對象,女方的父親也是個右派,還挺有名的。我哪兒敢要哇,借著上廁所的工夫腳底下抹油,溜之大吉了,連長袖衣服都沒敢回去穿,一路上凍得直哆嗦。現在,我心裏有底了,我先掛個號,農場的鴛鴦房一定給我留一間……”

  周圍哄地一聲大笑起來。

  張清海很是嚴肅地看著四周說:“笑什麽,我說錯了怎麽的?本來就是鴛鴦房嗎!”

  賈述生笑著說:“好,你們別笑,叫鴛鴦房還真挺有味兒。張清海,你先坐下,這房子,我一定給你留一間。說到房子,我想到了一件事兒,就是這防寒和防獸的問題。冬天馬上就到了,這防寒、防獸在北大荒可是頭等大事。吳局長建議給新宿舍裝個門鬥,裏麵放個尿桶,夜裏,誰也不準到外邊去上廁所,在門鬥裏撒尿,既凍不著也讓野獸咬不著。至於這鴛鴦房裏麵的解手問題,你們就自己安排了。”

  下麵哄地又笑了。

  賈述生說:“笑什麽笑,你們就是善於想像。”

  “轟”地一聲,全場更是嘩然了。

  11

  夜幕徐徐落下,魏曉蘭來到了方春住的馬架子裏,倆人盡情地談著。

  “笑、笑、笑,一個個跟喝了傻老婆尿似的,就知道笑,也不知道吧嗒吧嗒嘴,品品裏麵的滋味。這些沒啥文化的人哪,你拿他就是沒轍。”方春比比畫畫地對著魏曉蘭說。

  “我的場長,你有文化,你水平高,你對我說說,賈書記的報告裏麵,都有什麽滋味?”魏曉蘭笑著問方春。

  “裏麵的滋味,多著呢。”方春停住踱步,乜斜著眼睛看著魏曉蘭說,“我說小魏,你看人家席皮他們,多近乎!還有張愛寶,秦小琪,周德富和黃瑛那幾對,哪一個不是親親熱熱的,誰像咱倆呀!今天開會,要不是我厚著臉皮要坐到你身邊,你還恨不得要離我八丈遠。這是何苦呢!你說先立業後成家,在大家夥麵前,先不公開咱倆的事,防著到時候我幫你說話張不開嘴,我都同意了。可是在沒人的時候,咱倆也得近乎近乎啊,你說是不是?”

  “誰不讓你近乎了!可咱們也不能像席皮他們那樣庸俗惡心哪,動不動就要親嘴啥的,一看就是個沒文化的。”

  “那有文化的該咋辦呢?”方春覺得奇怪了。

  “有文化的就不親嘴,握手。你看人家蘇聯老大哥,一見麵,先握手,那多帶勁。親嘴會得傳染病,國外早就不流行了,現在流行的是握手。握手才高級哪,又文明,又講衛生。”

  “我咋沒聽說呢?”方春說,“前幾天還看了個蘇聯電影呢,叫《伊凡從軍記》,那裏麵的人相親相愛也是摟著抱著的親啊親的。”

  “你那是老片子,新片子裏就沒了。哎,老方,今天的會一開,我感到你更是個牌位了。”

  “這是怎麽說,我怎麽就沒這個感覺呢?”

  “也許你習慣了唄!你看這麽大個會,高場長主持,賈書記作報告,薑場長宣讀文件,就是沒你的事兒。你說,一年裏,這樣的大會能開幾次,讓全場職工看著,你在班子裏一定說了不算,放個屁都不帶響的。”

  “啊,你說這個呀,這你可冤枉賈書記了,他本來讓我宣讀文件的,我不幹,這才輪到薑苗苗,不然,哪兒有她的事!”

  “你這個傻瓜,你為啥不幹呢?”

  “唉,還不是為了挨著你多坐一會兒嘛!要是上台講話,不就得坐到前邊去了。還有,我對這個文件也不感冒,還是讓他們去念罷!”

  “你有啥不感冒的,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那你得讓我抱抱,哪怕是親親腦門兒也行!”

  “你看你,還說自己有文化呢,連這個都不懂,全身器官是連著的,親了頭,細菌也會從頭上傳過來的。有一種細菌最可怕了,看不見,摸不著,一親哪,它就跑出來了,先進毛孔,再到肺裏,再到血裏,一下子使人腰粗了,P股大了,走起路來一拽一拽的像鴨子,難看死了,蘇聯的那些馬達姆不就是這樣的?要不蘇聯現在就流行握手了呢!”

  12

  驕陽如火,北大荒第一次迎來了豐收的喜悅。

  牽引式康拜因行駛在麥田裏,就好像軍艦航行在大海裏一樣氣魄。

  賈述生手拿鐮刀從拖拉機上跳下來,把身後背著的草帽轉過來,戴到頭上,快步走到揮舞著小鐮刀的隊伍裏。

  直腰擦汗的黃瑛順手把幾粒麥子放在嘴裏嚼著,衝著走過來的賈述生大聲說道:“賈書記,你可得安排個好人管食堂啊!”

  賈述生說:“怎麽了,這兩天的夥食大家不滿意?”

  黃瑛說:“不是的。你看這生荒地上的頭茬麥子,筋性多大呀,噴香噴香的,要是蒸成大饅頭,就得控製點兒,要不然,還不得撐個好歹的!”

  “嗬,你淨想著吃,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小饞貓呢!”賈述生往前一指說,“黃瑛,別想著吃了,你都‘打狼’了。”

  黃瑛揮著鐮刀先比畫一下自己割的麥茬,又比畫一下左右鄰居的,說:“你看我是咋割的,他們是咋割的。”

  賈述生細細一瞧,黃瑛割的這條趟子上麥茬齊刷刷的,丟穗很少,附近幾條壟,茬高茬低不說,穗還丟得不少。

  “喂--同誌們,停一停!”賈述生用手圈成喇叭喊,“每個人都往回返一下,看看有沒有丟穗的,要保證質量,顆粒還家。”

  喊完了,賈述生轉頭問黃瑛:“你們誰負責檢查質量?”

  “馮二妮。”

  “她人呢?”

  黃瑛用鐮刀一指說:“在那兒。”

  麥地旁邊的荒草路上,車轍印越來越多了。

  拎著小皮箱的李開夫對席皮說:“夥計,這麥收大會戰我是參加不著了,咱們開發水田時候見。”

  席皮擂了李開夫一拳頭說:“你小子這時候還假裝積極,心裏邊巴不得一步到家了。”

  李開夫一臉嚴肅地說:“我跟你說正經的。別忘了,我求你當我的入黨介紹人呢。”

  席皮說:“這事兒在我心上呢!看樣子,麥秋期間是沒時間討論了,等你從關裏領著媳婦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是雙喜臨門呢。”

  馮二妮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紙包說:“李大哥,這是二十斤全國糧票,在咱這兒用不著,你帶著,回關裏家就有用場了。”

  李開夫推搡著說:“你看你們,這是幹啥,這兒用不著,你們可以寄回家嘛!”

  席皮搶過來,往李開夫手裏一塞,說:“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這是你兄弟媳婦的一點心意。那陣子,要不是熊瞎子幫忙,還說不上怎麽樣呢!你給我領回一個好嫂子來,比啥都強。”

  席皮說完瞧瞧二妮。

  二妮擠擠眼說:“就能貧嘴!”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