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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壓而不服

  薑婷婷新婚之夜尋短見的內幕終於算保住了密。在這小小的範圍內窩住了,傳不到張連長耳朵裏,當然也就傳不到場部。丁悅純胡編了一套,讓馬廣地、李晉等人那一吵吵,也就以假亂真,使種種閑言碎語消停了。

  然而,不僅僅是王肅和王大愣希望三連這個出人才出經驗的典型永不衰敗,張連長也確實是在積極響應場革委號召營建新房,以集體婚禮誓師方式帶動知青們紮根農場幹革命,行動快,在全場打響了頭一炮。據說,有的連隊隻動員好一對,最多不過三對,還有幾個連隊是光頭。場革委以紅頭文件向全場轉發了三連的經驗。張連長正喜出望外時,場革委又發出了通知,決定在麥收結束之後召開捍衛文化大革命成果活學活用講用大會。緊接著,政治處又來電話,講用會擬選定袁大炮做大會典型發言,要求立即通知本人抓緊寫好講用材料送到場部。

  榮譽對張連長也是有誘惑力的。

  他躊躇滿誌了,要在夏鋤和麥收緩息之際的短短日子裏來一個動員,在窯地打個小小會戰--力爭搶製出一批紅磚,秋收結束後打上地基,明年一開春再蓋一棟知青結婚安家用的新房,熱熱鬧鬧地舉行連隊第二次集體婚禮,囑咐袁大炮在講用稿上想法添上一句兩句,正式講出去。照他的理解: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既然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新生事物,還不就是用實際行動捍衛文化大革命偉大成果,就是對“最大最大最大”的有力讚助、對“最小最小最小”的有力批駁嗎!

  整黨工作隊又進駐了連隊,按照排長會上田野的建議,這小會戰要搞出大氣魄來,展示展示目前三連的連長不亞於王大愣,排長也不亞於張曉紅。

  窯地上一麵麵紅綢旗迎風招展,緊張戰鬥的氣氛不亞於小煤礦工地:取土場上一排人列在土崖下揮舞著片鎬,參差不齊地頻頻地此起彼落,刨掘著黃土,鐵鍬裝筐的沙沙聲,運土的獨輪手推車飛轉時車軸發的吱吱聲,像這曲勞動樂章的強音符,美妙而動聽,那從土場往坯場用土籃挑運磚土的人們,來來往往搞著競賽,形成了汗流浹背的兩股人流。坯場上那攪泥機馬達轟鳴,機輪飛轉,攪拌池裏泥水飛濺,很快便成為一大池膠和狀的坯泥。磚坯場地,更是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二十多名男知青從場地頭開始蹲列成一排,手把著坯模子。當撮泥工從身後過來刷的倒進一大鍬泥時,他們先用拳頭左揣揣,右插插,接著從身旁的水盆裏撩上點水,用抹板輕輕一刮,雙手拎著坯模兩端的套繩輕輕往上一提,光滑滑、平整整的兩塊磚坯便稍有間隙地平擺到了地上。他們隨著P股往後一扭擺,雙腿不邁步地往後一挪蹭,把抬起的坯模挨上新托出的兩塊磚坯一放,身後剛好過來的撮泥工刷地又將一鍬磚泥倒進了坯模裏……

  一切一切,緊張而有秩序,一個個操作過程原始笨重卻又有些現代生產的色彩。這裏,沒有一個沒有汗水的勞動者,沒有一塊不使人喘息而感到緊張的地方。

  知青們被稱為建設國營農場的主力軍是毫無疑義的了。在這方土地上,他們已經沒有承擔不了的活計,幾乎沒有一個勞動崗位上沒有知青的身影。

  “嘟嘟嘟……”張連長站在坯場中間吹響口笛後大聲喊:“同誌們--休--息--了--!借這個時間,駐咱們連整黨工作隊的周隊長本著偉大領袖毛主席‘抓革命,促生產’的最高指示,召開座談會,給大家做重要講話……”

  知青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兒聽著。

  張連長繼續說:“大家幹一氣兒活兒,可能有的要方便方便。方便完後,請大家按作業組組織好,等著工作隊的同誌們分頭去開展工作。”

  他的話音一落,熱鬧的工地立刻紛亂了,那分成男女的兩個小小廁所根本不夠用,有的往窯洞裏走,有的往磚坯垛後躲,也有些男知青看看女知青都走了,幹脆就地方便起來。

  周隊長先來到取土組,除十六排的男知青外,還有幾個體弱裝筐的女知青,袁大炮早已把大家召集圍坐在一起了。

  “知青同誌們--”周隊長不等別人來個開場白,往人群裏席地而坐說:“連隊開完整黨動員大會以後,昨天晚飯後,連隊召開班排長會議時我又講了,這次整黨要以偉大領袖毛主席五十字整黨方針為綱領,充分發動群眾,實行開門整黨,搞好吐故納新,要在鬥爭中通過整黨來恢複黨的組織生活。與此同時,還要通過簡單的整頓開展恢複團組織生活工作,昨天班排長會議上我也說了,我們打算吸收一些過去表現好、在這次整黨整團中又表現好的積極分子加入共產黨和共青團……”

  麵對這些血氣方剛積極上進的知青們,這些話是很有吸引力的。

  周隊長接著說:“現在,利用這個時間召開討論會,主要是體現開門整黨的精神,請大家公開評論連隊的黨員,看看他們是不是符合共產黨員的標準,廣泛征集大家的意見,等到吐故納新階段再進行組織處理。大家都知道,我們連隊的黨員有三名:張連長、肖礦長和穆桂花……”

  知青們交頭接耳,悄悄地議論起來,有的問誰叫穆桂花,知道情況的說,是家屬隊的長期臨時工,抗日戰爭期間曾在山東老家當過村婦救會主任,因愛人犯罪判刑,跟著來了北大荒。

  “大家先靜一靜,”周隊長說,“有大家說的,這次排不上下次,一個一個地發言,我好做記錄。”

  周隊長這麽一講,反倒沒人說了。

  張連長從其他幾個討論組轉過來,發現這裏都在悶著,鼓動說:“大家都爭著發言啊,能說的多說點,說了領導領導保證不能給小鞋穿,我敢保證!怎麽想就怎麽說嘛!”

  “我說點兒!”

  大夥兒投去目光的時候,周隊長掏出筆和本,列架子要記錄的樣子問:“你叫什麽名字?”

  “廖潔。”

  “好,請說吧!”周隊長低下頭,把本攤開在盤腿坐的一個膝蓋上,筆尖已觸到了紙頁上。

  “我想先問問--”廖潔板著臉,像是要打官司據理力爭的架勢,“給場部領導提意見行不行?”

  “這……這……”張連長一聽就知道她要說啥,怕鬧出亂子,瞧瞧周隊長,搶先回答:“別扯那麽遠,還是評咱們連隊的黨員!”

  廖潔質問:“不是說開門整黨嗎?怎麽光開連隊的,場部的門就關著呀?”

  “這個問題嘛,”周隊長猶豫一下,立刻表態,“我看這樣,我們整黨工作團有駐場機關的工作隊,大家提的我們可以整理轉去。”

  廖潔斜一眼張連長,瞧著周隊長開了腔:“那我可就說了……”

  張連長睜大眼睛,驚詫地瞧瞧周隊長,心裏納悶兒:廖潔這號知青肯定不能說什麽好話,這個周隊長大概不了解底細,讓她說是絕對說不出好話來的。

  他左考慮右思索,想起周隊長做動員報告時說過,領導連隊整黨工作的是工作隊,連隊每名黨員都是被群眾評議的對象,怕落個幹預整黨的名聲,不吱聲了。不過,他實在擔心,捅出漏子,總是出在三連這方土地上呀!

  廖潔有些激動:“我不明白,場部領導是在各連隊選文藝演員,還是選--”那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怕說出來打擊麵太大,傳到那些文藝演員那裏激起民憤,想換個詞兒,一時心裏沒掂量出合適的,話不完整卡了殼。

  “對,我也想問問,是選演員,還是選記(妃)子?”馬廣地在旁邊冒出了一炮。

  “哈哈哈……”

  頓時,知青們前仰後合地哄然大笑起來。有的女知青實在忍不住,笑得直捶打身邊的夥伴,來發泄忍禁不住的狂笑。

  “笑什麽?!笑什麽?!”馬廣地本是想打抱不平說說氣話,把個嚴肅的座談會攪亂了套,瞧瞧張連長鐵青的臉,瞧瞧周隊長,難為情地搖了幾下頭,心裏像揣個小兔。

  他原想通過指責大夥兒,讓笑聲停止,可誰聽呢,這句話,好像把大夥兒積攢的儲備的笑弦全給撥動起來了,就是張連長、周隊長想製止,也未見得能製止住。所以,他倆看出了這形勢,誰也不吱聲,任憑笑聲慢慢停止。

  “喂--”馬廣地有點不高興了,低頭問笑出眼淚的李晉道:“都瞎他媽笑什麽雞巴玩意兒!”大夥兒越笑越厲害,馬廣地越有點害怕了:這可是整黨啊,不是鬧笑話,扣上個小帽子就不得了……

  李晉強製止住笑說:“瞎他媽咧咧,什麽是記子呀……”

  噢,原來是為這個呀,他想了又想,也記不準是哪年哪月了,反正是在烏金市看一本皇帝的故事的小人書時,有“妃子”這麽兩個字不認識,意思呢,倒是能順著故事情節順出來,大概就是“小老婆”的意思吧,於是就斷定念“記”,再也沒碰過這兩個字,於是就在腦子裏打下了“記”的烙印,剛才也沒加以考慮就冒了出來。說實話,心裏確實不是搗亂,是以為廖潔不知念啥,或找不到詞了,幫她補充一下。

  “少見多怪!”馬廣地臉色陰沉,有點急溜溜地不高興了:“不是‘記子’是啥?!”

  “哈哈哈……”

  剛消逝了些的哄笑,又掀起新的高潮。

  “靜一靜啦!”周隊長放亮嗓門說:“整黨是一項很嚴肅的政治工作,大家要認真對待……

  “嚴肅的政治”五個字像靈丹妙藥一樣,止住了知青們的笑,誰都怕扣政治帽子。

  廖潔毫不在乎地說:“大家的笑和是不是嚴肅對待整黨問題沒有什麽大關係,大夥兒是笑馬廣地把‘妃’字,說成了‘記’字。”

  她的話語流利且鏗鏘有力:“既然是選文藝隊演員,要長得漂亮些,這有道理,為什麽選的一些演員長得很漂亮,連點兒基本功都沒有,參加匯演時,隻不過是小合唱裏的充數演員?再有,為什麽調到文藝隊沒幾天,而且又確確實實是好演員,像大家熟悉的薑婷婷、白玉蘭,沒幾天又抽到場部大樓機關了?”

  廖潔是個哈爾濱市的老高一,在學校時學習呱呱叫,是文體活動的積極分子,很有表達能力。她的發言逐漸引起大夥兒同感的時候,張連長心慌了,要是傳到王肅耳朵裏,說自己在跟前聽著不管,那還有點原則性沒有?這可不比哄個王大愣呀!他整黨工作隊什麽周隊長不周隊短的,在這兒住幾個月就走了,揩P股、遭罪的事兒還不得我姓張的來嘛……

  “住嘴!”張連長想到這兒厲聲厲色地喊著製止,“場部領導的事讓場機關去提,今後誰也不準再提了。”

  廖潔平時就對張連長有意見,覺得他唯上為重,有理的事兒找他,隻要場部領導有話,就毫不去辯解和抗爭;今天提這事,好不容易借這機會發泄出來,便氣哼哼地問張連長:“周隊長做整黨動員報告時都說了,這整黨工作由工作隊領導,你不是不知道。何況,剛才我都請示了,周隊長同意我才講的,再說這叫開門整黨,你也是名黨員,也在群眾的評議之內,有什麽權力……”

  “你--”張連長氣得緊抿嘴,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不管有沒有權力,就是不準提!”

  周隊長聽著,這名知青提的不是沒道理,場部在選拔文藝隊員上是有應糾正的問題,張連長這麽做,就等於壓製了群眾意見,讓他們說嘛,能有什麽大不了的,天塌不下來!正準備說服張連長,讓廖潔講下去的時候,張連長製止不住變得惱羞成怒,把口笛往嘴裏一塞:“嘟嘟嘟……”吹出一串響聲後,大喊:“開始幹活了,幹活了!”

  各組聞聲動起來,袁大炮一呼喊,廖潔也沒有說下去的市場了。

  緊張的勞動又開始了,盡管廖潔等知青有情緒,場麵仍那樣熱烈。

  “你真混球!”李晉把馬廣地拽到一邊用教訓的口吻說:“裝得老實點,咱們有行動你不知道嗎?要是再在這樣場合你的嘴皮癢癢,就找棵大樹蹭蹭去,幹什麽總露頭角,非得讓人注意咱們不可?!”

  “是,”馬廣地自知理虧,點點頭,“李晉大哥,你放心,我再不胡咧咧了!”說完拿起片鎬朝土崖揮舞起來。

  太陽落山時,緊張的窯地小會戰結束了。

  知青們回到宿舍後開始各自忙活起來:找戀友壓馬路,寫家信,洗衣服,擦身子……真是五花八門。

  “李晉!”黃曉敏在自己的鋪位上衝著門口喊,“來來來!”

  李晉走過來瞧著炕上的罐頭和酒瓶問:“這是什麽意思?”

  “我請客!”黃曉敏說。

  “什麽名堂?”

  黃曉敏指指旁邊坐著的方麗穎:“麗穎的入學通知書來了,明天一早就走。”

  “噢,好事,是該參加。”

  “把你那幾個朋友都招呼過來,”黃曉敏催李晉,“大夥兒一起樂嗬樂嗬!”

  李晉一聽,知道是讓找馬廣地、小不點兒。喊了一聲,他倆便乖乖地過來了。小不點兒曾求黃曉敏寫情書挨刷,好長時間有隔閡,自從慰問團來召開接受再教育匯報會以後,在李晉、鄭風華的帶動下,關係逐漸緩和了,特別是不少人都猜出連隊推薦方麗穎上農墾師範學校的意圖後,便覺得是一個水泡子裏的魚怎麽也遊不出這個圈了。

  他們在黃曉敏鋪位上團團圍坐,黃曉敏先舉起杯來:“方麗穎考上了大學,學校不怎麽的,也算是好事,我請客。”

  “謝謝--”李晉舉起杯來,“祝賀啊,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方麗穎舉著杯先和李晉、馬廣地、小不點兒碰一下:“謝謝。”

  “吃菜。”黃曉敏放下杯,點劃一下菜肴,有碗裝的,有碟裝的,還有飯盒裝的,也有啟開罐頭瓶蓋沒往外倒,就以瓶當菜盤的,這不過是些豬肉、羊肉、牛肉罐頭和從食堂買回的排骨燉豆角。

  “哎--”黃曉敏一杯酒下肚臉就泛紅,心裏發熱,咽口菜說:“李晉哪,你看出來沒有,這次連隊推薦的上大學的人邪呀,學校也邪,像點樣的大學一個也沒攤上。”

  方麗穎接過話:“田野說了,咱們連要永遠推薦社來社去的大學生,說這是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偉大成果。”

  “胡他媽扯!”黃曉敏說話也帶啷當了,“人家那些農場推薦知青上清華、北大就是破壞文化大革命成果了?”接著說,“我還以為真搞考試競爭呢!看出來了,究竟誰去,還不是領導捏的點子!考試那玩意兒,不過是走走形式。我說說牢騷話,就說我落後,落後就落後,落後到底了。原先,我覺得連長要說誰落後了,就覺得他不光彩,今天排到我身上了!貧下中農不是說魚找魚、蝦找蝦、鯰魚找嘎牙子嗎?今天請你們哥幾個也是想和你們交朋友!”

  “好,歡迎!”小不點兒舉起杯,“我下鄉要走的時候,我媽就和我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單位靠領導,咱這領導靠不上,我算嚐到靠朋友的滋味了。比如說廣地大哥吧,幫我搞對象,又幫我朋友程子娟返城,為朋友兩肋插刀,太夠哥們了!程子娟能高高興興地走,多虧大夥兒!來,我借黃大哥的酒,敬廣地大哥一杯!”說著舉起杯來。

  “好,壓壓驚吧,”馬廣地把杯舉起,“在窯地我接了廖潔的話尾巴,周隊長和張連長你一句我一句,可把我嚇屁了。其實,和哥們說句良心話,這回,我還真不是有意逗悶子,你們都知道,咱廣地從不敢在政治問題上胡扯巴啦……”他停停,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瞧張連長氣哼哼吹哨那樣,說不定這事兒沒完呢!”說完和小不點兒碰碰杯,一口進肚了。

  李晉安慰馬廣地說:“沒什麽大事兒,張連長不像王大愣那樣往死裏整人。”

  “嘿,我聽著都來氣!”黃曉敏夾口菜放進嘴說,“還開門整黨呢,門剛敞開就關上了。廖潔說的有啥不對,我都替廖潔憋氣,按水平是該讓她去!”

  “還發動群眾呢,我看是壓製民主!”李晉雖然在窯地訓斥了馬廣地,還是體貼他,“不用怕,幹了就不後悔。工作隊有言在先,給你不扣帽子,張連長是一心保上,怕出亂子,有事時,有我們大夥兒呢!不能看你熱鬧就是了!不過,你小子以後不該說的就別胡咧咧,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還他媽想用個詞兒!”

  李晉的話給馬廣地帶來很大安慰,一下子不那麽後悔了,不那麽後怕了。對,張連長和周隊長是兩碼事,光張連長就沒啥了不起的,知道他那兩下子。李晉說的話有勁兒,這叫壓製民主,下次工作隊再開門評議黨員,就把這條給張連長糊上!

  方麗穎聽他們越扯越多,擔心這酒喝的時間太長了,她計劃著:因明天就要走了,吃完飯還想和黃曉敏到野外散散步,想給他們的話刹閘:“來,不扯那些,說出來怪生氣的,咱們喝酒、吃菜,”說著舉起杯來,“我感謝你們光臨,共同幹一杯!”

  五個人同時舉起杯,一飲而盡。

  “呱呱呱……”

  這時,窗底下傳來一群大鵝的亂叫聲。黃曉敏轉身“砰”地把窗戶關上:“真他媽缺德,也不知誰家養的這幫大鵝,天天早晚都到這兒來呱呱一陣子,煩透了!”

  “喲--”馬廣地探頭朝窗外張望一下說:“是張連長家的!”

  李晉搶白道:“淨裝他媽明工,誰家的大鵝你還知道。”

  “你看你這人,”馬廣地一咧嘴,“我傍晚到韓秋梅舅舅家去,常看見張連長老伴哄這幫大鵝往家走。是他家的,鵝腿上都綁著紅布條兒,你看--”說著用手指指。

  馬廣地話音剛落傳來婦女喚大鵝的聲音:“嘎嘎嘎,嘎嘎嘎……”

  “你們聽--”馬廣地耳朵靈,“這不是張連長老伴來喚大鵝來了!”

  小不點兒推開窗戶把腦袋探出去一看縮回來說:“是,沒錯,是張連長老伴兒。”

  說話間,張連長老伴手拿著一根幹柳條兒走到窗下,連哄帶喚地趕著大鵝走了。

  小不點兒手撐炕要站起來:“我去告訴她,這是公共場所,別讓大鵝總上來瞎呱呱,攪亂大夥兒休息。”

  “算啦算啦,”李晉製止說,“那是禽獸,也不是人讓它們來的。兩條腿的活物哪兒不去。”

  黃曉敏說:“來,喝,喝完了這瓶酒,咱們就吃飯。”他知道方麗穎的心思。

  “今晚食堂是饅頭,菠菜豆腐湯,”馬廣地說,“你們喝著,我和小不點兒到食堂去,一個端湯,一個拿饅頭。”

  “好,去吧!”李晉說。

  馬廣地在自己行李架上拿個網兜,小不點兒拿著盆,一前一後出了宿舍大門。

  他倆一個端湯,一個拎著饅頭回來了,老遠就看見張連長家那幫大鵝又跑回來了,又在宿舍門前知青們倒刷碗水的那個地方一會低頭哩哩哩地用嘴撿吃飯粒和菜葉,一會兒仰起脖嘎嘎嘎亂叫一陣。

  “真它娘的不自覺,養這些個禍害人的玩意兒!”馬廣地聽著大鵝嘰呱亂叫嘟囔了一句。其實,平常他看見時比這叫得厲害,心裏沒覺怎麽樣,今天工地上念錯一個字,讓張連長嘿唬一頓,本來擔心挨整,讓李晉一說,寬慰了不說,還來了怨氣。

  “小不點兒,你跟我來!”馬廣地讓小不點兒跟著把裝饅頭的網兜掛在窗戶上,自己把湯盆放在窗台上,叫著小不點兒,在門口的柳樹上撅把柳枝兒,又撅成寸把長的小棍杆兒。

  “來--”馬廣地攥著小棍杆兒指指大鵝,拽一把小不點兒,“走,不讓咱們說話,也不能讓這幫家夥在這兒呱呱亂叫,咱也壓製壓製民主!”

  小不點兒明白了,跟著馬廣地來到大鵝跟前,哄進宿舍關上門,一貓腰抓住一隻大鵝遞上。馬廣地蹲下用兩條腿夾住鵝身,扒開鵝嘴,用棍杆兒支住,用手攥住脖子拎著一推門扔了出去。小不點兒又遞來一隻,馬廣地又很快支起嘴扔了出去。

  宿舍裏的知青們聽到過屋裏大鵝呱呱叫,聽有人一傳,不少人出來看熱鬧,有的趴在窗戶外看,隻見那支起嘴的大鵝,光撲閃翅膀,急得想叫叫不出聲來,散了群。

  袁大炮走出來問:“你們倆這是幹什麽玩意兒?”

  “袁排長,”馬廣地說,“這些家夥在咱宿舍門口嘰呱亂叫,哄走了又跑回來,比癩皮狗還賴,你說,該不該把它們的嘴支起來?”

  袁大炮也很煩這些大鵝在門口亂叫喚:“該!”說著,也幫著抓大鵝支起嘴來,很快就把十多隻大鵝都支完了。

  馬廣地和小不點兒看著那些狼狽而逃的大鵝,憋不住笑,拎著饅頭,端著菜湯進了宿舍。

  “嘎嘎嘎,嘎嘎嘎……”

  馬廣地和小不點兒剛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聽遠處又傳來了張連長老伴的呼喚聲,急忙從窗戶探出頭去撒眸。

  張連長老伴走到門前,發現自己家的大鵝東一隻、西一隻受驚的樣子撲閃著翅膀亂跑,而且光張嘴不會叫,靠近一看,鵝嘴被支著,一琢磨就想到肯定是知青幹的,氣呼呼闖進宿舍,大聲嚷:“誰這麽缺德,我們家大鵝怎麽著你們了,誰幹的……”

  大夥兒一看是張連長老伴,誰也不吱聲,都憋著笑。

  “大鵝礙你們什麽事?”她嚷著嚷著一下子看見了袁大炮,上前走兩步問:“袁排長,你看見了沒有?誰幹的,告訴我!”

  馬廣地見事不妙,忙扭過頭大聲插話:“袁排長,你剛才看著沒有,到底是誰幹的,咋不管管呢,要是知道,就告訴一聲吧……”

  “我……我……”袁大炮支吾兩聲說,“沒看見是誰幹的呀?”

  張連長老伴信以為真,因為她覺得袁大炮是不會撒謊的,隻要知道肯定能告訴,莫非是調皮的孩子跑到這兒幹的?

  她氣呼呼地扭身朝外走去,剛一出門口,馬廣地、小不點兒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哈一笑,不少知青都跟著笑起來。

  袁大炮像笑又像要哭,是那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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